第22章 宛在水中沚

宛在水中沚

“玉珥!”

越王聲音略重,起身,常年在朝堂運籌帷幄,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威嚴。

若是他的屬下,這會子已經要戰戰兢兢了。

他沉靜的掃一眼門口的心腹,心腹會意,立刻去外頭守着,不讓任何人靠近。

越王收回目光,略嚴肅,帶着斥責的眼神:“你太放肆了。”

妖嬈多姿的仕女圖,雲鬓仙衣,或是背影或是沒有臉。

他阿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從沒有任何一個女娘能留住越王的心,包括賢惠又溫柔的越王妃。

不沉迷女色,胸懷大略,以前覺得他這才是帝王之相,如今方知,原來,是心有所屬。

李玉珥多年來繃在腦子裏的那根弦斷了,極度奔潰。

她為了扶持阿兄,付出了所有。

到頭來,只是為李玉翎做嫁衣。

為什麽!

為什麽是李玉翎!

就因為那張美麗的臉嗎!

讓他阿兄連綱理倫常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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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和憤恨都沖到最高點,心髒扭曲着,“是吾放肆還是你不要臉!”

“她是你細妹,身上一半的血都同你一樣!”

李玉珥歇斯底裏,越王還是那股子沉靜威嚴。

他平靜的問:“你都知道了?”

“你不喜歡李玉翎的對不對?”李玉珥忽然又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她是你細妹啊。”

“你既知道了,也沒什麽好瞞着你的。”

越王轉了方向,走到牆上的仕女圖面前,擡起手,覆上那張沒有五官的仕女圖。

指尖滑過面,玲珑曲線,微涼的宣紙觸感,似是有了溫度。

仿佛撫過的不是畫,而是人。

他似仰望唯一的月光一般:“這世上,再沒有比寶華再美麗的女娘了。”

看極致的美人兒,不只是臉蛋身姿,還有氣質血統言行。

寶華的每一處都長在他的審美上。

她是那樣看不上男子。

那些庸俗的男人,只配當狗一樣的仰望她。

只有他才配。

他心裏這樣想,便自負的說出來:“只有吾才配的上她。”

這樣不要臉的事,他怎麽能這麽平靜的說出來的。

這還是那個朝中素有賢名,愛才惜才,最是明理守法的越王?

李玉珥發現,她似乎從來沒認識過這個阿兄。

她腿都軟了:“你瘋了!”

“就算你登上皇位,朝臣百姓,這樣有違綱常的事,你想遺臭萬年?”

“規則是上位者制定給下面的人遵守的。”

“吾不讓朝臣,不讓百姓知曉便是。”越王從不認為這是問題。

“很快,這世上再無寶華公主。”

“只有吾的寵妃。”

他很早便在心中計劃了,在仙玉島上修一座宮殿,她出不去,誰又知道她是寶華公主?”

他雲淡風輕的語氣,似乎說的囚禁的是一只貓,一只狗。

李玉珥腦子轟的一下,“囚--”

“囚--禁?”

“是藏,藏起來。”越王淡淡跟正,她的美,以後只有他一人能欣賞。

李玉珥手蓋在臉上,腦子亂哄哄的。

“玉珥,”越王轉過身子,走到她面前,道:“你中意傅雲深吧?”

李玉珥被震的腦子已經發麻了,不知道思考,苦澀一笑:“他對吾無意。”

“他對你有沒有意,不重要,”他道:“重要的是你對她有意。”

“很快,吾就可以将他指給你。”

李玉珥:“他對吾無意,招他做驸馬又有什麽意思。”

“他的意思重要嗎?”越王看傻子一樣的表情,“傻細妹,你中意他就行了 。”

不重要嗎?

李玉珥迷茫了。

“拼死拼活要權勢,不就是為了滿足欲望,”越王道:“若是連自己中意的人都得不到手,那也太憋屈,要權勢還有什麽意思?”

“你過來看看。”

正對門的地方,挂了一整副牆的輿圖。

越王攬着李玉珥的肩,站到輿圖面前。

這是大唐的江山,山河綿延,地域廣闊。

站在這裏,世界仿佛都在腳下,可以讓人生出無限野心。

“聞到權利的滋味了嗎?”

李玉珥遲疑一瞬,緩慢點頭。

越王見她心緒平靜,這才問道:“你怎麽會知道,吾的秘密?”

“寶華她知道你的心意,故意帶吾來看的。”

越王有些意外的挑了一下眉,這個答案剛才在心裏猜測過,又覺得不太可能,得到驗證,還是有些意外。

她竟知曉。

她是什麽時候知曉的?

“公主去哪了?”陶姑姑問。

穗穗聽出她聲音裏的寒氣,垂下腦袋,盯着鞋尖,留給對方發頂和一截下巴,這樣可以最大限度的表示出她對陶姑姑的敬畏,和還怕。

她乖巧的回:“不太清楚,公主只寵央央,很多時候都不太讓奴跟着的。”

陶姑姑心頭一梗。

當初就是看中她的伶俐聰慧,才一手提拔她至李玉翎的身邊。

現在她發現,太過聰慧伶俐也不是見好事。

兩年了,別說取代央央,連三分之一的寵信都沒分走。

遇事便往邊上站,能不沾便不沾。

太過機靈了。

早知她如此伶俐,當初就不該選她,“你今年十六了,還有九年才滿歲出宮,再過兩個月,就是今年宮女的擇采。”

“如今央央病着,少說有十天半月,這是個好機會,你可別浪費。”

“機靈點。”

穗穗心領神會,這是說,如果她再得不到李玉翎的信任,陶姑姑便要貶她。

九年的時間,足夠她慢慢有機會,将她貶出李玉翎的視線,可以預想,到出了李玉翎的視線,她是怎樣的下場。

“姑姑,奴會用心的。”

說着話的功夫,李玉翎披了一身雨氣回來。

她下意識尋找熟悉的央央,見是穗穗,這才想起來,央央腳傷了。

最近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她沒有哄別人的經驗。

論會玩,李玉翎覺得,崔言樂的功力無人能出其右。

于是叫穗穗喊人将他叫過來。

穗穗敏銳感知到李玉翎心情不好,吩咐完跑腿的給使,安靜退去耳房,做李玉翎喜歡的江笙飲。

崔言樂來的很快,不到半盞茶時間。

“常年用藥,大限不久,沒有求生意志,”折扇在掌心拍兩下,崔言樂啧啧:“尊貴的公主,您可真會給吾出難題。”

江笙飲裏的浮花在玉瓷的杯底浮出影子,那條蛇又蹿出腦海。

李玉翎驚的打翻。

大概今夜又要做噩夢。

不知這次,要多久才能忘記這蛇。

“你怎麽了?”崔言樂見李玉翎面色不太好,“病了?”

“沒什麽,大概是連日下雨,人也跟着要發黴了吧。”李玉翎看着窗外的雨絲,這雨不知要什麽時候結束,往年的春狩沒見雨水如此豐茂。

這雨下的惹人煩躁。

穗穗收拾殘渣,她揉着額心,腦子裏閃過傅雲奕的臉。

“你想想辦法。”

“這事或許是沖着太子,傅家怎麽看也是被京鸾連累的,吾不想他出事。”

傅崔言樂知她這是心裏煩躁着,收了笑鬧神色,“保證今日叫他愛死這人世。”

雲漸漸黑上來,像淋漓的墨汁。

不過酉時,已經不太看的見手指。

怕是要下暴雨了。

書頁卷起細細的邊,這樣的天氣,不宜出門。

“随圓--”

“奴在。”

“去禀告--”後面的話卡在嗓子裏,她那樣嬌氣的人,又是看在阿兄的面子上才照拂他,能派個姑姑宮娥來盯着都是上心了的吧。

“沒事了。”

随圓覺得主子最近怪怪的。

原本話就不多,最近越發少了。

而且,這一頁,剛剛不是看過了,怎麽又倒回來看了?

随圓識趣的不問,這雨說下就要下來了,他走到窗邊,關了窗戶。

窗戶一關,風斷了,人好像悶在水裏。

傅雲奕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這雨,噼裏啪啦砸下來了,砸出花生米大的水坑。

不知道過了多久,屏風外響起随圓的催促聲,“郎君,藥好了。”

“先擱着吧。”傅雲奕翻着書頁,随意道。

“你果然不聽本公主的話。”

捏着書頁的手指僵住,傅雲奕确定了一下,從榻上起身,繞過屏風,便看見公主在入口處,大概是因為雨勢大的緣故,鬓邊粘着沾濕的發,一滴水珠順着面頰滾下來。

裙擺亦濕濕的黏在腿上。

她就這麽意料之外的,站在他觸目能及的視線內。

他走到幾邊,端起冒着白煙的藥汁,一飲而盡。

“你就是崔六郎?”

傅雲奕這才看見,李玉翎邊上,站着一只花孔雀。

崔言樂眼中掩不住的驚豔之色,大步走到傅雲奕面前:“兄臺,你用的哪家的妝粉?”

見他似是困惑,崔言樂解釋:“就是給臉美白上妝的。”

“噗。”

李玉翎笑出聲,“六--”

心中微微懊惱自己的随意,幸好,沒喊出聲,她已經張開的嘴巴生生珉下去:“崔郎,休得胡說。”

她引薦道:“傅郎君,這是崔家世子,字言樂,為人浪蕩,喜歡說胡話。”

崔郎。

傅家郎君。

心頭湧起一點微妙的失落。

“幸會,六郎軍。”

崔言樂插手,朝他行了一禮。

“幸會。”

“吾同你阿兄也頗為熟稔……”

傅雲奕再看過去,李玉翎已經走了。

原本黑黢黢的傅雲深軍帳,這會子點了燭火。

夜很深,雨驟,風大,那一坐半圓形的軍帳在風中微微顫抖,和無邊的黑暗一比,像半個雞蛋大。

影子逐漸在軍帳上走着,然後拉長,映在軍帳上。

原來,她是去了他阿兄的營帳。

誰都知道他身子不好,這才無人注意,他阿兄,便是她如今也不好見吧。

這場雨,她是為誰冒的?

單薄的肩。

顯的極為纖長。

她的衣裳還是濕的。

“公主濕了,要怎麽辦?”

“這你不用擔憂,公主自有宮婢服侍。”崔言樂想起自己今日對李玉翎胯下的海口。

這也不能怪他。

都怪這老天,忽然吓這樣大的雨,舞姬嬌貴又柔弱,淋壞了他不得心疼死。

“原本想給你準備個屬于男人的驚喜,只是這雨太大,就耽擱了。”

“明日,明日看看吾給你準備的見面禮。”

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是寒暄。

崔言樂就看見,傅雲奕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沉默不語。

崔言樂被他盯的心裏只打鼓,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說話,準備再說點什麽寒暄的時候,終于開口:“不必。”

然後轉身,去了內室。

崔言樂:“……”

看來這是地獄級別的難度!

怎麽着也得給李玉翎辦好這件事啊,崔言樂拿出他不要臉的勁,“啊,這雨下的可真大哈!”

“左右也無事,吾陪你聊聊人生?”

“養生小妙招吾也挺通的。”

見傅雲奕是拿了一套衣裳過來,他雙手接住,強行咧出愛的酒窩,關愛又純真的眼眸,真情灑滿這一屋子:“六郎,吾是奉了公主的命令來陪你解悶,吾十八般武藝樣樣全能,歌喉武藝也是一絕。”

“你愛好什麽?”

“挑一樣?”

傅雲奕:“安靜。”

崔言樂:“!”遇到對手了!

傅雲深軍帳書房。

這裏被細細查抄了一整日,書信已經全部被封走,架子上也只有一些尋常書籍。

翻開來,書籍上精妙的地方随手做了小字注解。

也不知傅雲深手中到底有沒有底牌。

事情發生的本就急,他又終年都是那汪恒溫的水,從無變化。

李玉翎完全看不出。

她企圖找出蛛絲馬跡,猜出傅雲深的想法。

他應該不至于這麽容易被打趴吧?

李玉翎對比着墨跡,試圖找出最新的墨跡注解。

穗穗拎了食盒進來,“公主,您看看,這是外尚宮送來的膳食。”

李玉翎目光從架子上移開,掃了一眼,倒豐盛,看來有将她的吩咐放進腦子裏,只是熱氣不足了。

大概是冷雨沖的。

“找個炭爐,你給熱一熱再提過去。”

“唉。”

“他是郎君,雖是圈禁也不可随意冒犯,你不要随意進去,你熱好,讓他的仆從拿進去就好,他是病人,要精細,你照顧人吾放心,自己想想細處,教導一下他的仆從。”

“奴知道了。”

李玉翎說着話,手在架子上翻看書籍。

看到一本《博物志》。

細密的書頁,中間夾着一只橙心書簽,想來是看了一半。

她将書從從書架上拿下來,放到幾上展開至書簽頁。

第九卷,雜說,《薛後傳》。

這頁書的折痕很多,顯然是翻看了很多遍。

傅雲深那樣規板的人,還看這樣的書?

李玉翎有種看錯人的錯覺,難不成他私下裏還有崔言樂的某一面?

她瞬間起了極大的好奇心,從第一行看起。

《薛後傳》講的前朝一位傳奇皇後,因太過美貌,一生家過五次,其中,兩位夫君是君王,三位夫君是一方割據首領。

第五次成婚的時候,已經年過半百,整整比她第五任夫君大了二十五歲。

待看完,毫無預兆的,夜空炸下一道驚雷閃電,震在腦門.身體的每一滴血液裏,濃俨的夜色短暫的亮起一道極光。

又陷入更深的夜中。

說不清是這驚雷吓的,還是盤亘在心裏一下午的蛇,又或是被越王吞噬掉的口脂印,她終于哭出聲。

簡單的一篇字符,是這個女娘的一生。

她難免預判她的後半生。

極致的美貌将男人引入獸·欲中,綱常倫理撇開,耀武揚威的締造煉獄。

人人都喜歡她。

可誰又會真心待她?

她不敢想象,天狩帝去的那一日,她成為人人争奪的肉。

她終于崩潰,肩膀簌簌抖動,爆哭出聲。

意識到穗穗很快就會回來,她又給自己擦眼淚,想讓自己止住哭聲。

越擦卻越多。

她意識到無用,開了窗,用雨水洗了把臉。

幸好有這雨,這夜,待回去也看不見。

她吹了燈燭,忘記了那本書。

傅雲奕點上燈,一眼掃到幾上那本展開的書。

水漬暈的字跡模糊。

他湊近鼻尖一聞,鹹濕的。

她--哭了嗎?

能看出來哈,《薛皇後》的原型就是《蕭皇後》。

下一章也有紅包哦,謝謝小可愛們的喜歡,偶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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