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宛在水中沚

宛在水中沚

漏孔熏籠裏蒙頂鱷梨香料蒸騰,空氣中充盈着清冽甘甜的梨花香。

窗棂半開,柔軟的紗帳吹出風的形狀。

傅雲奕站在這粉色的紗帳前,唇瓣珉成一條直線,陷入沉默。

大概是因為之前剛睡醒之時被崔言樂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他這會子才注意到,粉色的紗帳!

挂帳子的金鈎上還有兩只布偶女娃。

熏籠裏的香,好像是李玉翎常用的香料,微微的梨花香,清雅甘甜。

“你就沒看出有什麽不妥之處?”

随圓看看那帳子,“那日奴有問過女官,只是這裏的一應物俱走的是公主的份例,只有這樣的。”

“只是帳子還好,總算被面還是乳白的。”如果忽略上面大朵大朵的牡丹花。

所以這些都是李玉翎的寝具?

傅雲奕耳裏像滾過雪,熨起一片滋着皮肉的灼熱。

雖然知道這些肯定是新的,不可能是李玉翎用過的。

但想到用着一樣的寝具,兩個毫不相之人,似乎有了一種微妙的關聯。

他揉着額角,竭力想壓下心頭這種微妙的情愫:“吾自己的寝具呢,拿過來換上。”

随圓思考了這件事道:“奴出不去,若是缺了什麽,都是告知穗穗,穗穗安排使給取來的,奴現在去喊?”

Advertisement

“算了吧。”

他不看這帳子和被衾了。

去架子上找書,掃到一櫃的瓷娃娃,之前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子再看。

為什麽他的房間裏要有這些奇怪的女娘東西?

“将這些都收了吧。”他吩咐道。

“穗穗說這些都是貢品,要錄在冊子上收入公主庫房,不好随意收,奴去喊穗穗姑娘來?”

傅雲奕四處掃一眼,白玉壺沒有一絲雜質,博古架上的瓶子皆是汝窯,暖玉枕,件件皆是精品:“算了,不必收了。”

“将那香薰滅了。”

《太白陰經》《虎钤經》《紀效新書》《練兵實紀》,都是珍藏本,公主居然還收藏了這樣多的兵書?

傅雲奕洗幹淨手,用帕子擦幹淨,大概挑選了一遍,選了《練兵實紀》,去窗邊坐下。

另一邊,李玉翎今日飲的酒不少,泡澡的時間長了一些,沐浴完出來有些口渴,端了一杯金絲皇菊小口吞着,慢慢走近窗邊。

清風,彎月,軒窗,一顆老槐樹,少年。

回身看了一眼蓮花刻漏,已經指向亥時,李玉翎仰頭飲幹淨熱飲。

這個時辰。

他竟然敢不睡覺!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身子嗎!

傅雲奕正沉浸在遁甲的精妙上,随圓同穗穗拜別,重新進來,“郎君,得歇息了。”

被打斷,傅雲奕微微蹙起眉頭:“你自下去歇息。”

“這是命令。”

傅雲奕的指尖頓住,擡眸看過去,聽見随圓解釋:“這是公主的命令,剛派的穗穗宮婢來傳話。”

“要熄燈。”

傅雲奕:“……”

他下意識看過去,錯落的窗子,不知何時多了人影,并不是比直對着的窗戶,他側眸能見李玉翎站在窗邊,手撐在兩側。

目光穿越空氣,臻臻枝丫,似是落在自己身上,又是看着悠遠夜空。

這會子褪去繁雜華麗的珠寶,青絲鋪散開,着了寝衣。

李玉翎垂下眼皮,眼睫顫了顫。

轉身,進了內室。

倏然,室內一片昏暗,傅雲奕聽見随圓道:“公主說了,立刻熄燈入睡。”

擱了書,傅雲奕起身去內室。

一聲撞擊的聲音,之後連着東西落地聲。

“郎君,奴不小心撞到了幾,大約是碎了個瓶子。”

傅雲奕躺在床上揉揉額角:“下去吧。”

“明日問問多少銀子,補上。”

“唉。”

這被褥是被熏香熏過的,清雅的梨花香。

同她身上的熏香一樣。

他很确定,剛才她挨着他的時候,他聞見了這股清香。

帳子被風吹的飄到臉上。

她只是看在他阿兄的面子上照看自己。

為何要将乘自己昏迷将她安排到這裏?

又讓舞姬勾引他?

傅雲奕腦子裏閃過李玉翎摸蕭又野臉那一幕。

跟随她的人那樣多,還有多少人得過她這樣的對待?

她抱過他阿兄。

他阿兄早就過了成婚的年歲卻至今未成婚。

武功路數出自傅家。

幾乎可以呼之欲出。

寶華公主。

他呢喃一聲,鼻尖的香氣太濃烈,人好像被這種香氣包裹了,陷在一片馄饨裏。

豁的起身。

借着淡淡的一點霜白月光去了榻上,将自己扔上去,手蓋在眼睛上。

傅雲奕睡眠一向淺。

很小的聲音,他還是聽見了。

黑暗中,眼皮睜開,快速行至窗邊,一道極淡的黑影倏然掠過。

封閉的大牢,只有一扇極小的窗戶,空氣中泛着潮濕的黴味,靠牆邊一只矮矮的木床,一只柳木幾,再無其它。

傅雲深盤了腿在床上打坐,肩背挺的比直,神情溫和,單看這神情,和坐在神策軍衙內上值似乎并無不同。

傅雲飛趴着牢門,喊了半天,官差罵罵咧咧,也只是端來小半碗水。

“狗仗人勢的東西,”傅雲飛看見那幾乎貼在碗底的水,氣不打一出來,飯給的是貓食,水也給的摳摳索索,勉強渴不死人的地步,“帶吾出了這牢,非得脫他一層皮不可。”

傅雲深:“他也是奉命行事,事情不在他,又何必如此計較。”

傅雲飛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被苛待,心裏頭攢着火。

他将水端過來給傅雲深:“阿兄,你用點水。”

傅雲深:“你自己喝吧。”

傅雲飛仰頭将這點水喝下去,嘴唇舔了舔唇周,猶自很渴,恨恨道:“也不知是哪個龜孫子整傅家,要吾知道了,非給他大卸八塊。”

傅雲深:“說話廢水,既渴了就坐下說話。”

“太傅不管任何時候,總是這樣的好心态。”

傅雲深掀開眼眸,邊看見李玉翎裹在一件黑色鬥篷裏,站在牢房前。

“公主。”

李玉翎掃一眼這簡陋的環境,“太傅,吾不知你竟被小人欺辱,這就安排人給你們送吃食飲水,必定好好治治這幫狗奴才。”

“公主不必。”

傅雲深道:“他們有此動作,只能說明,要有新動作了,公主您此刻插手反而是不妙。”

“可是你”

“還好,”傅雲深道:“也就是這些小手段了,他們不再再過。”

“公主,您深夜來此,必是有事。”

“要回洛陽了,”李玉翎道:“神策軍如今群龍無首,吾想用蕭又野。”

傅雲深心裏預估的時間差不多如此,想了一會:“公主這招精妙。”

“左常事若真心想保殿下,殿下必然一根頭發絲都不會少。”

問題就在這“真心”二字上。

“可他可信嗎?”李玉翎現在是無人可用。

“吾不能将殿下的性命,系在郎君虛無缥缈的情愛上。”

傅雲深:“臣有些可用之人推薦,可扶助左常事,或可周全,神策軍都尉……”

李玉翎聽着名字。

待傅雲深說完,并不說話,目光沉靜的看他。

“公主還有事?”

隔着牢房,李玉翎仰面看他:“傅雲深,吾可以相信你嗎,就算要獻出你的生命?”

李玉翎垂下眼皮,将衣袖疊上去,攥在手心的東西往上一翻。

一道明黃卷軸。

她将卷軸鋪展開,朱批金印,這是李京鸾的傳位诏書。

在李京鸾成年之前,傅雲深做輔政大臣!

“太傅,只要回到洛陽,京鸾會立刻登基,只要這一路就好。”

“本公主不要周全,只要萬無一失。”

“太傅,你得出來。”

傅雲深撩了衣擺跪下來,深深叩下去。

“公主。”

“臣即便九死,亦不負所托。”

李玉翎又問:“三日前,吾夜襲越王書房,遇見一黑衣男子,他救了吾,卻沒留下只言片語,武功路數吾瞧着有點傅家功夫的影子,但功夫明顯比吾高,可是你的人?”

傅雲深大概清楚,是傅雲奕。

“是臣的家仆。”

李玉翎放下心來,原來是傅雲深的人。

次日。

傅雲奕同往常一樣早早起身,洗漱結束,一清秀小給使捧了藥過來。

大概是李玉翎派過來看着他喝藥的。

傅雲奕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藥發膩的甜,甜的不像藥。

太醫令何時開過這樣甜的藥?

“改了方子了?”

給使解釋:“是公主囑咐奴在湯藥裏加了紅糖,太醫說糖會改變藥性,公主以為,喝藥還是當以心情為第一要務,便囑咐奴多加糖。”

傅雲奕心念微轉:“公主生病時也如此?”

“是,公主從不喝苦藥,必得加足了糖才喝。”

傅雲奕嘴角抽了抽,起身,出了軍帳,朝外頭看一眼,軍帳并無動靜,李玉翎看起來還在睡覺。

他在院子裏随意走了一圈,用了早膳,看完了一本書,對方軍帳終于有了點動靜。

只見心腹宮娥領了左右十二名宮娥持屜,一應的梳洗盥俱,隔着距離也能看出精致華美。

穗穗掀開紗帳,李玉翎揉着眼睛,被服飾着起身,見央央還是沒來,這才問:“央央的腳還沒好?”這都幾日了?

“她傷的很重?”

穗穗給李玉翎理着裙擺:“有點重,半個腳掌穿透了。”

李玉翎瞳孔微微一縮,“擱哪踩的釘子,竟能穿的這樣深。”

穗穗:“說是在她帳子前。”

李玉翎微微惱怒,“你去問問負責灑掃的都是誰,叫陶姑姑狠狠罰了去。”

穗穗應下。

李玉翎洗漱好,這邊慢吞吞用了早膳,穗穗地上來一張大額銀票。

“你說,這是傅六郎賠的?”李玉翎目光落在那只銀票上。

“是,”穗穗道:“昨日傅六郎的奴仆打碎了一只淨瓶,”

李玉翎拿起那只銀票在指尖細細把玩,看了一眼對方的軍帳。

出手還挺闊。

明天吧,試着嘗試日六試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