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宛在水中沚

宛在水中沚

用罷了早膳,李玉翎放徐呦呦自己去玩,問:“傅六郎,你會下棋嗎?”

傅雲奕有些意外,他也算看出來了,李玉翎這個人特別喜歡熱鬧,宴飲野游不斷的那種。

今日陽光這樣好,她卻要和自己下棋打發時間嗎?

鑒于她霸道的性格,傅雲奕斟酌了一下用詞:“會一點。”

李玉翎吩咐人将棋盤搬出來,是上好的冷暖玉棋子,觸手生溫。

李玉翎摸着下巴,有點苦惱:“本公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傅雲奕不解,棋子棋盤俱在,下棋的工具并不缺。

李玉翎眼珠子一轉,歡呼一聲,“啊!”

“本公主知道了,這裏下棋不對。”

她手一指槐花樹下,“那裏,應該去那裏下棋。”

古老的槐花樹,枝幹遒勁,綠葉蔥郁,雪白的槐花像雪鋪滿了樹冠,清風一吹,槐花慢慢悠然飄落,會落在頭發上,衣服上。

站在樹下仰起脖頸往天上看去,枝葉脈絡伸展在天空,人被洗禮過一樣。

“你看,這裏合适吧?”

“嗯。”

李玉翎偏頭,“你說話要錢嗎?不能說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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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李玉翎滿意的笑了。

傅雲奕移開目光,重新去亭子裏,低下腰提溜繡墩,李玉翎一截衣袖被拽住:“不許幹,有粗使給使。”

李玉翎又叫人上了許多飲子,精致的糕點。

傅雲奕兩指伸進棋簍裏,捏起一顆黑棋子:“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啊!”

“還得有一樣。”

傅雲奕揉揉額角,給使又搬了熏籠過來,袅袅的鱷梨香從镂空織金熏籠裏散出來,青煙迷漫。

“你棋藝如何?”李玉翎指尖把玩着棋子問。

“還行。”傅雲奕道。

從傅雲深那李玉翎大概得出來傅家人的行事作風,說還行,一般就是高手級別。

“那你讓本公主十子吧。”

傅雲奕嘴角抽了抽,用沉默回答。

然後,李玉翎将他殺的片甲不留,“公主……做人要誠實。”

“你不知道嗎。”

“吾是公主啊,是阿耶的掌上明珠,阿耶什麽事都順着吾,所有人都順着吾,吾就是這樣的。”

“你當然也要這樣啊。”李玉翎纖纖十指将十枚棋子擺的啪啪作響。

傅雲奕:“……”好像是這個道理,完全沒辦法反駁。

李玉翎連殺了他三次才玩膩了棋局,也到了午膳時間。

李玉翎自然也将午膳擺在這裏,她似是心情不錯,也不叫宮娥服侍,将人都譴了下去。

“你嘗嘗這個,槐花飲。”

李玉翎遞了一只白瓷碗過來,擱在他面前。

潔淨到底的白瓷,沒有一絲雜質,汪了一宛清亮水光,碗璧邊上浮了兩朵槐花,根部一點新綠托着,水面又浮了兩塊碎冰。

老槐樹的枝葉脈絡宛在水中央。

飲子滾過喉,一點微微涼沁入,一點微微辛辣,兩種感覺在舌尖回旋,底味回甘又絲絲清冽甘甜,還有一點點槐花的清香。

這種幹淨的微微冰的醇香順着喉管下滑,心髒像是被洗滌過,先是透心涼,之後有一點微微灼燒的感覺。

腦袋有一點不真實的眩暈。

迷醉的沉淪感。

一擡眼,對面的女娘手枕着下巴,目光柔軟的看他。

少女身着一件冰藍色的裙子,唇角翹起一點微微的弧度,幹淨純粹,像欣賞什麽珍愛的東西。

天藍,風清,青煙,樹影搖晃,一顆槐花無聲落在她發間。

對上這樣的目光,他的心髒好像被目光鎖住,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一顆心,要融在她眼睛裏。

李玉翎看見他耳尖慢慢爬上粉嫩嫩的粉色。

像桃花瓣。

第一次騙他喝酒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他沾酒,耳朵便會變成粉色。

像幹了壞事。

配上他幹淨好看的面容,格外惹人心動。

傅雲奕想到一句戲文詞,“①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啷響”。

說不清,道不明。

此時的他,心中流淌着一點點雀躍,一點點欣喜,一點點沉迷。

後來漫長的時光裏,他為她肝腸寸斷,痛不欲生才知道,愛不是甜的。

很苦。

“②世間情劫,不過三九黑瓦黃連鮮,糖心落低苦作言”。

讓人瘋,讓人死。

不知道對視了多久,李玉翎先開口。

“喜歡嗎?”

傅雲奕回神,移開目光低下頭,不太自在的咳一聲,答非所問:“好喝。”

他一手摁袖,一手去拿玉壺。

李玉翎拿着玉壺避開,“騙你的,這其實是酒。”

“你不能貪,一杯已經很多了。”

傅雲奕在認識李玉翎之前,确實沒飲過酒,上一次是不知。

這一次他其實一聞便知道了。

他說:“公主騙吾。”

“吾喜歡,便覺得你也應該嘗嘗--”

“放縱的滋味。”

李玉翎仰起脖頸,飲了一杯槐花釀,唇邊沾了一滴,她舌尖伸出來,舔了一下,微微辛辣的酒,将她唇瓣灼燒出微微的紅腫。

傅家的家訓裏,只有克制,隐忍。

放縱意味着堕落。

人生頭一次,有人跟他說,他可以放縱。

他更想再來一杯了。

不是因為放縱本身,只是因為這個人。

同傅雲深一樣,他接受的是最本分正宗的家教,克制和隐忍對他來說并不痛苦。

他甚至享受這種克制自身的成就感。

此刻他享受這種勾纏的引在他心尖,又戲谑一般的克制,并不說出來。

“你的字是什麽呀?”李玉翎飲了酒,雙頰泛着微微的粉,眼睛微微放空。

顯的有點呆。

呆的有點可愛。

“雲奕。”

“傅雲奕--”李玉翎微微呢喃:“③張華短章,奕奕清暢。”

傅雲奕揉揉額角:“是④奕奕九成臺,窈窕絕塵埃。”

“雲奕,傅雲奕,真好聽。”

簡單的字,從她薄唇裏吐出來,好像格外好聽。

傅雲奕垂下眼睫,避開她的視線。

這雙眼睛太過迷人心智。

李玉翎端起酒壺又要斟酒,一只大手伸過來,壓住玉壺。

“公主,您醉了,該休息了。”

李玉翎微微噘嘴,眼睛有點呆,意猶未盡的不高興。

仰面看他的眼睛,又乖乖的說:“好吧。”

“你長的這樣好看,本公主聽你的。”

她手掌撐在幾上,人站起身,因為醉酒的關系,踉跄了一下。

傅雲奕還未做出思考前,手下意識伸過去,扶助她胳膊。

柔軟的蠶絲衣裳勾出骨肉的形狀,春日的衣裳薄,不過一件柯子,一件寬袖大衫。

女娘的肉很軟,又輕。

他終究是最正當的家風教養出來的孩子,不敢有一點非分之想,将所有的雜念屏除,只當自己扶的是一塊冰冷的石頭:“公主,您站穩了。”

手利落的松開。

李玉翎一個不穩,朝地上摔去,下意識攀他胳膊抱他。

半個身子都撲在他懷裏,額頭頂着他的下巴,雙手抵在他胸膛上。

一種無比柔軟的觸感,軟肉擦過,下巴那裏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酥癢,柔軟。

心髒像飲了酒,沁心的刺激,一種身體性的刺激。

傅雲奕站在原地,手張開在兩側,一動不敢動,耳尖已經成了蝦尾。

他将自己當做石頭。

沉聲喊了宮婢,到李玉翎被宮婢扶着離開,他額上密密麻麻的汗。

他不喜歡這種沾濕的感覺,起身去內室沐浴。

褪去衣裳,胸腔一半沒進熱水裏,他看到自己的胸膛,莫名想到那雙柔夷摁在那裏。

雖然隔着衣服。

心髒跳的快要沖出嗓子眼裏。

将自己腦袋沒進水裏,竭力不讓自己再想那畫面。

沐浴完,他沒再出營帳。

坐在窗邊看書,時不時看對面軍帳一眼。

直至傍晚,終于,對面有了動靜,李玉翎再出來,已經換了一套衣裙。

她并未往這邊看,徑直出去了。

傅雲奕擱了書,心情忽的就低下去。

她大概又不記得抱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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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翎是得了消息,關于太子刺殺案,大理寺終于有新的進展,這會子在禦前重新審案子。

被監禁這些日子,越王還是頭一次出自己的軍帳,身後是兩個傳召他的神策軍,目标地點是天狩帝的營帳。

越王雙手負在身後,衣袂如飛,不帶任何的焦躁和拘謹,眉斂鋒芒。

像一把蓄勢待發的箭,即将沖破雲霄。

他看見李玉翎,微微笑起來,“寶華。”

“越王。”李玉翎淡淡一聲,算做回應,瞥開目光,專注走路。

“寶華。”

越王一個箭步,忽然攔住她去路,他眉眼低垂下來,柔軟的看她。

李玉翎警惕的退一步,“何事?”

越王站在原地未動,目光盯着她,一眨不眨:“吾是想再跟你說一次。”

“殿下遇刺之事同吾無關,你能信吾嗎?”

李玉翎覺得好笑:“你當吾是三歲?”

越王目露痛苦,“你若一直是三歲便好了。”

李玉翎面色微變,一張臉徹底冷下來,正要發作之時,越王忽的邁近一步。

柔軟又溫柔的看她:“寶華--”

“你是吾的細妹,永遠都是。”

“吾說過會護着你,一輩子都會做到,不會做傷害你的事。”

“不必了,”李玉翎不想聽他演戲:“吾同你沒什麽好說的。”

李玉翎繞過他往前走,至禦前,傅雲深,傅雲庭,大理寺卿,蕭又野幾人都已經到了。

傅雲深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李玉翎心中微微放心,朝天狩帝走過去,“阿耶。”

天狩帝眉頭微微蹙起來,又很快放下去,時日無多,終究不忍心斥她,叫人上了繡凳,在邊上坐下旁聽。

【小劇場】

傅雲奕掐腰:我們來翻一下這個賬,當初你,耍了兩次流氓,還不記得!

李玉翎:……

明天劇情能飛一把,要飛兩天大劇情。晚安。①②《穆桂英挂帥》

③《文心雕龍》

④上官儀《酬薛舍人萬年宮晚景寓直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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