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宛在水中沚
宛在水中沚
按照王石頭戶籍上的左右相鄰指正,這個人的相貌并非是王石頭。
而越王身邊的那名奴仆,經過這些時日的審訊,除了最初的指正,并沒有找到更多的謀反實正,比如人手,比如兵器,若是越王真的參與了刺殺,應該有更多的實正才對。
傅家除了傅雲庭,其他人官複原職,蕭又野任神策軍副職,一并負責回洛陽軍事安排。
越王忽然跪地,為了避嫌,自請撤去包括天機營在內的一切職務,做個閑散王爺,去陪傅采女。
也就是從前的傅貴妃。
一切似是應正了之前傅貴妃的話,只想讓他再做個閑散王爺。
天狩帝親自去看傅采女,花間意思有意恢複她貴妃頭銜。
從來知情識趣的傅采女頭一回對天狩帝冷面相待,一副傷透了的冰冷摸樣。
不再願同天狩帝親近,退回了當年定情時天狩帝賞的簪子。
這對母子似乎真的倦怠了恩寵,只想過平淡日子。
天狩帝心中郁郁,傅貴妃畢竟陪他多年,要說一點感情沒有,那是不可能得,越王這個兒子能力出衆,這些年幫他不少,在他心裏的分量,雖然不能同李京鸾比,但也是重要的。
如今心中對他有怨怼,他心裏也不好受,有一點愧疚。
對李京鸾要回洛陽登基一事,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越王丢了兵權,傅雲深又重新執掌神策軍。
“公主--”
蕭又野攔住李玉翎去路,一副不讓的摸樣:“吾應了您的事,您是不是也應該滿足一下吾。”
Advertisement
“你想如何?”李玉翎問。
“陪吾去個地方。”蕭又野說:“現在。”
“行吧。”
李玉翎覺得這點小要求還是該滿足一下,誰叫她現在有求于人。
跟着蕭又野來到猛獸圓,這次禦狩獵到的不少猛獸都關在這裏。
“是要看野獸嗎?”
“是猛獸,”蕭又野道:“也不單是猛獸。”
李玉翎疑惑,蕭又野拍拍手,很快,奴仆用扁擔擡了一個籠子裏上來,這籠子裏又是一只老虎,這回看着身上并沒有傷處。
李玉翎發現,這人總是和老虎過不去。
她下意識朝這老虎的肚子看過去,蕭又野看出她的想法,解釋道:“這次是獵的公的。”
李玉翎“哦”一聲,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執着于獵老虎。
很快,場上又來了一個精壯罪奴,罪奴大概在三十歲左右年歲,正是人體力最佳的年級,行了一禮,仆從打開籠子,那壯漢竟是走了進去。
猛獸是餓了三天的,看見壯漢便迫不及待撲上去,籠子有些空間,壯漢朝側邊一滾躲避他的利爪,盡管他的速度已經非常快,臉上還是被抓出三道血痕。
壯漢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痕,赤拳同那猛虎拼殺起來,血腥味蔓延在空氣中。
那罪奴抵不過猛獸,一只胳膊被咬下去,老虎嚼的咯吱作響,那只手掌心向裏,墜在它嘴巴裏,罪奴滿眼恐懼的躺在地上。
血腥味染紅了蕭又野的眼睛,他眼中的趣味愈發濃烈,美妙。
“停!”
李玉翎受不了了,喊出來這一句,再也忍不住,去邊上吐起來。
她頭一次知道,人可以像豚像像羊,被生吃。
蕭又野有些遺憾:“公主,您看好了,這是多有趣味的事。”
說着他竟自己進了籠子裏,爆烈的同猛虎拼殺,他的拳頭寬大硬實,老虎鋒利的牙齒和尖利的爪子,在他眼中都充滿挑戰,激起他猛烈的興趣。
他一拳一圈打爆老虎的腦漿,直到猛虎完全躺在地上,沒有一絲氣息。
他從籠子裏出來,接過奴仆遞過來的帨巾,漫不經心擦拭,走到李玉翎面前。
“公主,臣厲害嗎?”
李玉翎忍着想吐的沖動,“很厲害了。”
蕭又野滿意的笑,像孩子得了誇獎一般,開心寫在臉上。
一整個晚上,傅雲奕頻頻朝外頭看去,直到李玉翎規定的熄燈時刻,依舊沒看見她人影。
他猜想,或許她今晚不回來了。
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帳頂,不知道過了多久,晚風送來一點極小的說話聲。
他還是一耳朵聽出來,是李玉翎的聲音。
他的腦袋在做出思考之前已經下意識起身,穿過一室黑暗,去了窗邊。
恰好看見軍帳前,李玉翎同蕭又野相對而站。
原來,這一晚上,她是同蕭又野在一起。
或者,于她來說,他只是其中一個陪她玩樂之人吧。
--
李玉翎進了軍帳,穗穗去竈上端了夜宵上來,雞汁豆腐腦。
李玉翎想到那老虎的腦漿,再也忍不住,差點将胃都吐出來。
李玉翎放棄掙紮,獨自空空的,一口東西也吃不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都是那些血腥畫面。
于是吩咐穗穗去弄安神的藥煮來喝。
也省的做噩夢了。
有了藥物,果然安然睡過去,也沒有做那蛇的噩夢,一覺睡醒,滿足的伸懶腰。
清早,掌天時星歷的太史令禀報,三日後要有暴雨,傅雲深同宰相,幾位重臣一商量形成,必需得盡快走了。
于是天狩帝下旨,定了大軍次日回程,先鋒部隊先一步開拔,李玉翎的宮娥們收拾整理箱籠物品。
李玉翎搖着扇子,又走到窗下。
“傅六郎,出來下棋玩呗?”
傅雲奕頓了一息時間。
偏頭問,“公主今日不出去游玩嗎,下棋終究算不上樂子。”
“吾同蕭公子做了交易,被約束了,以後不能随意同崔世子出去游玩,”李玉翎道:“吾快無聊死了,出來下棋吧。”
原來是被管束了。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麽呢。
傅雲奕心中哂笑,笑自己自作多情。
棋子落一半,李玉翎忽然擱了棋子。
“傅雲奕,你今日有心事,心不在焉的。”
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不曾。”
指尖轉着棋子,他頓了一下,垂着眼簾,盯着棋局随意道:“如今傅家已經撇清了嫌疑,阿兄們也回來了,又要準備回程,吾也應該回去了。”
李玉翎扔了棋進簍裏,雙手交疊,目光看着他。
問:“待在這裏,你不開心嗎?”
傅雲奕珉珉唇瓣:“開心的。”
“只是這裏,終究不是吾待的地方。”
李玉翎沉默一瞬,撿起棋子:“随你意願。”
心髒像是沉在水底。
更悶了。
傅雲奕道:“今日陪公主下完棋吧。”
李玉翎又扔了棋子:“你喜歡玩什麽?”
“?”傅雲奕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玉翎道:“你喜歡玩什麽?今日玩你喜歡玩的。”
“傅家的孩子不玩,只看書,或者習武。”
李玉翎挑眉,心說你們傅家可真夠變态的:“你兒時呢,玩什麽?”
“九連環,七巧板,魯班鎖,算嗎?”
李玉翎腦子裏飄過兒時的泥娃娃,糖人,撥浪鼓,風筝:“……你幾歲會解九連環?”
“三歲。”
李玉翎:“……你幾歲識字?”
“傅家的孩子,都是三歲啓蒙識字。”
李玉翎眼睛亮了亮,“吾知道要玩什麽了。”
一盞茶之後,傅雲奕對着不倒翁,陀螺,風筝,泥娃娃陷入沉默。
李玉翎遞給他一根糖畫,“這個你吃過嗎?”
這糖畫是小貓臉的,傅雲奕嘴角抽了抽,傅家的孩子一出生便規矩森嚴,他小時候的确渴望過,只是早就過了這個年歲。
“公主,這是小孩吃的。”
“有什麽關系,”李玉翎咬了一口糖畫進嘴裏,“很好吃,你試試。”
李玉翎目光盯着他。
傅雲奕無奈,試着咬了一口,麥芽的甜香先是落在舌尖,整個口腔都被甜味充盈。
之後,在李玉翎的瞪視下,他們一道玩了陀螺,撥浪鼓,風筝,不倒翁,以及……泥娃娃。
一開始,傅雲奕覺得這東西很幼稚,他不知道,人在童年缺失的東西,會下意識的尋求心裏的彌補。
漸漸地,他不知不覺,竟和李玉翎玩了一下午。
“用了晚膳你再搬回去吧。”李玉翎說。
傅雲奕微微失落:“好。”
李玉翎叫了養生的熱鍋子,又給他倒了一杯酒,還是槐花釀。
“你知道嗎,碗可以敲出音律。”李玉翎晃着手裏的玉着,“你聽過沒有?”
傅雲奕的生活可以用枯燥來形容。
這十七年的時間,見過的人兩只手能數的過來,搖搖頭。
“現在,美麗的寶華公主敲給你聽聽,這可是耳朵盛宴,你要聽好了哦。”
悅耳的音符從她筷着上流淌,李玉翎輕聲哼着曲調附和,熱鍋的煙霧袅袅,槐花瓣紛紛飄落,酒香清冽,夕陽一半落了地,雲被燒成耀目的紅色,像最華貴的牡丹。
這是他聽過最最好聽的音律。
“這是什麽曲子?”他問。
她睫毛顫了顫,回:“《琴心》”
傅雲奕從不在人前露臉,更別提參加宴席,自然不知,《琴心》是一首表達愛慕的曲子。
他道:“挺好聽的。”
“是啊。”
李玉翎端起一杯槐花釀,淺淺酌了一口,真夠傻的。
鍋子漸漸冷卻,李玉翎先擱了筷着。
傅雲奕也沒什麽行禮,這邊的東西都是女官按着李玉翎布置的,自然也不帶走。
“公主,吾走了。”
“沒人看着,也要記得按時喝藥。”
“吾知道了。”
李玉翎不太喜歡看別人離開的背影,幾乎他這邊一轉身,她便也轉過身子。
傅雲奕走了兩步回頭,便看見,李玉翎頭也不回的進了自己營帳。
似乎一點也不眷戀。
他駐足,看了一息。
心裏沒來由的湧上尖銳的刺痛。
--
入了夜,李京鸾過來,帶過來一件進貢的軟猬甲。
“吾一個女娘,穿這個幹嘛?”李玉翎瞪他:“吾又不去打仗。”
“你自己穿。”
明顯他比自己更需要。
“明日就要回程了,這東西刀槍不入,你這性子,”李京鸾嘆氣的搖頭:“吾覺得你比吾更需要。”
李玉翎好想揍這小孩的屁股,讓他知道大小:“吾這性子都是給你氣的。”
“你自己拿回去穿吧,你保重了,吾下半輩子的靠山才穩住。”
“是照你的尺寸做的,吾穿了也沒用,”李京鸾道:“身高又不一樣,放心吧,有太傅在呢。”
李玉翎氣結,将軟甲交給針線房,讓他們連夜照着李京鸾的尺寸改一個。
李玉翎沐浴好,換了寝衣躺到床上,枕着引枕,翹着腳丫子翻話本子看,穗穗端了安神湯過來。
“公主,您今晚還是用這個助眠吧。”
李玉翎目光從話本子上移開,就着湯匙小口飲下。
“今日的藥怎麽感覺有點澀?”她咂了舌頭道:“是不是糖放的少了?”
穗穗:“是小滿熬的,或者是他粗心?奴再去加一點。”
“算了吧,”李玉翎道:“也還行。”
一碗藥飲下,穗穗端了碗下去,李玉翎又繼續翻看話本子。
翻看了兩頁紙,睡意湧上來,眼皮朝一起耷拉,即将閉上時,李玉翎心間閃過一個念頭,今日睡意來的似乎太快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