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予尾翛翛

予尾翛翛

這個意識閃過,李玉翎用盡力氣,纏枝紋的蠶絲床笠抓成一個團,她想要清醒,眼睛卻控制不止的阖上,失去最後一絲視線,人軟軟倒在床上。

“公主?”

穗穗試着輕輕喊一聲,見沒有動靜,展開錦蓋上,放下帳子,吹滅了燭火,然後人退出去,吩咐宮娥。

“公主睡下了,你們也下值吧。”

下頭的人蹑手蹑腳的退下去,守了一日規矩,疲乏了一日,拿出來小食滿足的吃上幾口,邊低聲與同寝之人聊幾句閑言,夜色漸漸深,伸了懶腰,打着呵欠洗漱完吹了燈進入夢鄉,以為一覺醒來,還是一個如常的早晨。

殊不知,變故總是突如其來的。

公主營帳裏,只有穗穗靠在外間塌上守夜,并廊上守夜的給使小滿。

月光如常披照下來,如同每一個普通的夜晚。

一盞又一盞的燭火滅去,融進深黑的夜,月亮漸漸西移,被雲層籠着。

偶有巡查的神策軍軍步聲,又漸漸遠去。

一截黃豆大的星點燃在黑夜裏,風拂過枝葉,淌進縫隙,一切悄無聲息。

門簾掀開,皂靴踩在地上,移動在地上的巨大黑影如入無人之境。

一截修長指節勾起紗帳,拉到一側挂到金鈎之上。

月光被窗棂切割,翻進來,落了一塊霜白光華,少女眼簾阖着,身上披着素色錦被,一截雪白脖頸枕在玉枕之上,長發柔順的枕在身下。

悠悠的梨花香,安靜的睡顏,讓人想到天上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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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想中的樣子。

不。

比夢想中的還要讓人沁心。

心中的夢就在眼前。

黑暗中,越王的眼眸比夜色更深,目光仔細描過床上熟睡的少女,光潔的額頭,小巧又挺立的鼻尖,粉紅的櫻唇。

小滿跪在地上,眼睛垂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方向一點聲音不敢出。

仰望的太久,反而不敢輕易亵渎。

越王擡起一只手背,落在她頰邊的軟肉上,手指微微顫動。

過了這麽多年,他終于又重新抱到這個細妹了,而不是低她一等的庶子。

在李京鸾這個嫡子沒有出生之前,他雖是庶出,卻是長子,還是天賦最驚人出衆的那個,天狩帝對他的器重表現在所有偏愛裏。

那時候,他最喜愛的便是和他同樣尊貴的李玉翎,小時候的她,便是那樣可愛精致,再沒有一個女娃娃,像她那樣天真充滿童趣。

對她的寵愛,甚至超過了嫡親血緣李玉珥。

可惜,她都忘記了。

忘記了晃着小短腿,坐在他膝上吃糖,一聲聲喊她阿兄,傷心會撲在他懷裏哭,弄濕他整個胸膛。

可憐兮兮的摸樣,惹的他心都要化了。

沒關系,他一個人記得就好。

他微微勾唇,嗓子低沉:“細妹”。

“吾帶你去,只有吾的地方。”

禦狩場,最外層虞部守兵,熟悉的汀源守軍過來,遞過來腰牌,“進去運送物資。”

“這個時辰?沒接到命令啊?”

“你看看這是票拟。”

守軍沒有多想,接過來一看,一低頭的瞬間,劍出鞘,一道雪亮寒光在寒夜中一閃,守軍人頭落在地上,眼皮還是半掀開的狀态。

汀源守軍幾乎同一時間拔出刀,砍殺上來,報信的守備軍看到此情形,大吼一聲,第一時間轉向烽火臺示警。

汀源守軍的箭戳入後背,他拼勁最後一絲力氣,點燃了狼煙烽火。

倒在地上時,看着煙火,他眼中最後的一絲色彩是笑。

火光映出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小郎君摸樣。

若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個年歲,還在娘娘祖母膝下鬧孩子脾氣。

彩雲蔽月,水霧彌漫,一只烏色毛發的信鴿撲騰着翅膀落在幾上。

傅雲奕擱了書,大手托起鴿子,拆下它腳上的信仟。

展開,汀源守軍有異動。

瞳孔驟然縮了一下,腦子裏如雷電閃過,汀源節度使楚寒舟,他這個時候有異動!

這個時候有異動肯定不可能是盡忠。

這禦狩場本就是汀源境內,汀源守軍恰好是禦狩場最外圍一層守軍,昨日虞部先鋒軍已經帶着糧草離開禦狩場提前去下一個營地紮營,主力軍被分走三分之一,還被包圍。

傅雲奕攥着紙條大步出去。

傅雲深也已經接到外頭守軍燃放的煙火信號,正上了馬出發。

“阿兄--”

傅雲深回頭,臉陷在黑暗中,“這裏交給你了。”

靠近天子營帳的都是訓練有素的神策軍,還不至于亂起來,拿着火把各處防衛,或者是巡查防守,各斯值守,進入最高防備狀态,只是這高度防備的狀态本身就比較讓人覺得恐懼,有膽子小的給使和宮娥便慌亂起來。

守夜值的神策軍最快速度聚集到天狩帝和李京鸾的營帳,傅雲深趕到,天狩帝的外袍還是錯搭着的。

“聖上,楚寒舟怕是反了。”

天狩帝心髒狠狠抽了一下,楚寒舟,那個恨不得将衷心寫在腦袋上,日日絞盡腦汁讨他歡心的楚寒舟,幸而趙前眼疾手快扶住。

“阿耶!”

此時外頭的各路慌亂聲,呵斥聲很多,李京鸾邊扣住外袍跑進來,神色不安:“怎麽回事?”

傅雲深這一路已經在腦子裏想了最安全的方式,長話短說:“殿下,汀源節度使此時應該是反了,現在這裏是被圍着的,乘着還未攻擊進來,抄後方,神策軍護着您和聖上沖出去,只要撐過一日,虞部和洛陽守軍趕過來,楚寒舟就不足為慮。”

“神策軍已經往後方攻擊,您和聖上跟吾走。”

幾位久經沙場的老蔣也是附和這個說法,天狩帝自然同意:“那便這樣安排。”

傅雲深催促:“那便先撤吧。”

“阿耶!”越王頂着月色趕進來,穿了軍服,腰間昨日卸下的佩刀已經挂上:“您和殿下先撤,兒為您墊後。”

同越王一道來的,還有傅采女,一身素衣,面色慌張,眼神不安,看到天狩帝的一瞬,似是安心了一下,眼眸中都是關切。

深情藏不住,自然的過來扶助他:“聖上,您沒事吧?”

天狩帝心中感動,生死關頭,這個兒子,傅貴妃還是念着自己的,心中大為感動:“朕無事。”

“扶風,你怎麽來了?”

“如今生死關頭,也不說這些了,阿耶,您快撤走,兒在後面守護您,您帶着娘娘離開。”

“唉,朕的好兒。”

“不行,要等,”李京鸾否定道:“等阿姊,阿姊咳沒來。”

“吾已經派了廿二去催了。”

說到這個他就氣悶,這個廿二,明明自己之前派他去跟着李玉翎了,結果他竟聽了李玉翎的自己偷偷回來守在他身邊,若是此刻廿二守在李玉翎身邊,他也不這樣慌張。

心中沒來由的慌亂不安,看着外頭。

傅雲深催促道:“殿下,您和聖上關乎着設計,不能冒險,您應該立刻同聖上走。”

傅雲深話音落下,廿二回來複命:“殿下,不好了,公主的下人們都中了迷香,公主不知所蹤。”

天狩帝心頭又是一梗。

“在哪……”

李京鸾大步就朝外頭走去要去找李玉翎,傅雲深将人拉住。

“殿下,公主出了事,如今哪裏更不安全,或者是有埋伏,就等您也是可能的。”

“那是吾阿姊!”李京鸾氣極。

“您更是大唐的太子!你有朝臣軍民聖上要負責,若是您出了事,怕是這天下立刻就亂了。”

“每一個身份都比寶華公主更重要。”

傅雲深握着劍柄,無比冷靜,邏輯清晰道:“現在,立刻同聖上撤退。”

“太傅說的是,”天狩帝從眩暈中漸漸回歸,眼中有痛苦,卻還是口吻清晰的道:“京鸾,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魯國公,你帶一隊人馬去尋找寶華的下落,吾的掌上明珠,就叫給你了,一定要将人安全帶回來。”

“現在,撤。”

李京鸾呆住,一時間,難以相信,說出這樣話的是天狩帝。

那個疼李玉翎入骨的阿耶。

一個是用性命救過李玉翎的人,此刻皆冷靜的說着這樣的話。

先鋒部隊已經拔營走了,只一隊人馬,怕是現在光是查證都不夠。

這和不管李玉翎有什麽區別。

越王開口:“殿下,您放心,吾不走,直至找到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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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屬壓低聲音禀報結果,蕭又野咬牙:“你說有人先了一步?寶華不見了?”

“是,屬下們已經在找了。”

蕭又野氣極,他想到的是越王反悔了,想拿李玉翎牽制他!

這是逼他務必弄死李京鸾。

“去,無比将人攔下來,”蕭又野道:“一定要将公主截到。”

下屬領命而去。

蕭又野皂靴在地上用力踩了踩,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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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的一聲女奴恐懼哭吼聲,傅雲奕目光掃過去,莫名想到李玉翎。

不知她此刻會不會怕。

想到她可能會怕,他心口一緊,只想去看一眼心中才放心。

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往李玉翎的軍帳飛奔,雖然是在外頭,但機制還是同大明宮一樣,十二道防守處處都需要對牌。

只要不是後院,好在傅家郎君的對牌倒也好用。

“寶華公主丢了--”

他駐足,難以置信,顧不得暴露,直接抓住這名士兵衣領子拎起來,“你說什麽,寶華公主在哪?”

“你是誰?”

正排查着呢,忽然就蹿出來一個人,抓着自己衣領子,呼吸都艱難了。

“傅家人,你快說,寶華公主去哪了?”怕他懷疑自己的身份,傅雲奕亮出自己的腰牌。

見是自己人,那士兵頭目才道:“寶華公主宮中人皆中了迷香,發現時公主已經不知所蹤。”

傅雲奕腦子轟的一下,大步跑去。

女眷的內禁宮門阻了傅雲深的對牌,“這裏是後宮內卷軍帳,外臣不得入內。”

傅雲深一巴掌甩上去,“現在公主失蹤,找不到你敢負責!”

那蔚官被傅雲奕的氣勢所攝,站在原地,生生沒敢再說一個字。

傅雲奕一路沖進李玉翎營帳,只見李玉翎的貼身宮娥跪在地上哭泣,奴仆還有一半還是昏着的。

崔言樂氣極,一刀砍斷了一棵樹,“你們是酒囊飯袋嗎!連自己主子被擄去哪都不知道!”

他無比後悔,為什麽今日自己要離開!

若是他同她在一塊……他心中陷入一種慌亂,她那樣的容色。

拳頭攥緊,他立刻掉頭,整個禦狩場的地圖在腦子裏快速的閃過,若是李玉翎被人擄走,對方可能會走的路線。

他尋了僻靜處,吹了信號笛子,很快,他的人現身,“虎關口,赤霞口,落峽口,青雲路,你們并分這四路,務必要将寶華公主找到。”

傅雲奕自己往最偏僻的屯溪那邊去。

如果李玉翎真的被人擄走了,說明這個人一早便知道楚寒舟要反,那麽,通往汀源的屯溪一定是必經之路。

也是如今大唐軍隊最顧不上的方向。

他逆着人流,朝屯溪去。

李玉翎,不要怕,吾來找你了。

天光漸次明亮,另一邊,傅雲深帶領神策軍在後方殺出一條血路,終于沖出去。

李京鸾回望一眼,沖天火光,虞部士兵和汀源守備軍已經打的很激烈,不時有士兵被刺穿了身體倒下。

李京鸾握緊了缰繩,忽的調轉碼頭往回跑。

傅雲深立刻追上去:“殿下--”

李京鸾眼眸猩紅,最好的軍隊都已經被帶出來,他眼眸猩紅,“吾不能留下阿姊一個人。”

“她會死的!”

“殿下,寶華公主便是香消玉殒,您此刻也不能回去,何況越王和蕭副使都還在,他們必然會找到公主的。”

“你為什麽這樣狠心,你舍得嗎!”

傅雲深穩穩橫主李京鸾的馬:“守護殿下和聖上,是臣的職責。”

李京鸾怒吼:“吾現在以太子身份命令,神策軍一營,跟吾回去,尋寶華公主,違抗命令者,就地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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