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藩衍盈開
藩衍盈開
這是一個看着依舊寧靜的夜晚,月色如黛,照在屋脊上。
這三日因着李玉翎在天狩帝病床前的話,尚書省早就炸了,驚詫于李玉翎的受寵程度,不過稍有才幹的三皇子門戶突然就熱鬧起來了,有人持續看好越王,暗流湧動,官員之間的密會無不勝數。
紛紛在賭,究竟是誰能最後坐上那寶座,自認眼光獨到之人,提前壓。
熱鬧的朝堂,從來都是高官顯爵的,自然同傅雲奕無關。
他亦沒有朋友。
他是喜歡夜的,無人關注,意味着自由,不需要無謂的應酬,他享受在這種熱鬧之外,注視着這一切。
這三日,他沒再見過李玉翎,對方也沒來找她,每個夜晚,如同以前的每一日一樣,他都是這樣的寧靜中度過。
信鴿的翅膀撲騰着輕輕動,嘴裏有很輕的“咕”聲。
紙條在指尖揉成一團,又扔進了火盆裏。
已經連着三日,李玉翎的宮室宴飲不斷,她似乎在借酒買醉,今夜宮中的人尤其多,同她教好的人都在了。
月亮漸漸升高,清風送來樹葉的拂動聲,像遠處宮室裏飄過來的靡靡之音。
腦子裏忽的又閃過她指腹捧着蕭又野臉的樣子,心裏又不平靜起來。
細細密密的,像刺紮着。
說不清是羨慕,嫉妒還是什麽。
糾纏在心裏,他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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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想法,不時從腦子裏冒出來。
許久,又或者其實很短,他終究起身,朝李玉翎的宮室去。
殿裏已經醉倒了一片。
李玉翎抱着膝蓋半坐在地上,赤着足,三千青絲垂到地面,腳邊幾只空酒瓶,眼睛微微阖着。
指尖搭在幾上,素白指尖垂下。
傅雲奕走過去,打橫将她抱起來,進入裏側的內間。
感覺到自己身體懸空,李玉翎薄薄的眼皮掀開來一條縫,暈開的光線裏,漸漸清晰的映出五官。
她唇邊漾起淺笑,春風拂開花般,軟乎乎的聲音。
“你來了?”
“你怎麽來了呢?”
傅雲奕将她抱到裏間休憩的玫瑰塌上,她今日穿的裙子,絹紗蓬松堆疊成一朵朵花,他給她整理着裙斂,邊問:“喝了多少?”
李玉翎躺在塌上,手臂折起來,曲着的指節撐着額,豎起三根手指:“五瓶?”
傅雲奕眉毛挑起來。
“你不開心?”
一根青絲順着鬓角落在唇邊,桃花眼直勾勾的看他問。
“沒有。”他道。
少年眼簾微微垂着,奶黃的燈光拓出他俊逸的五官,眼眸深邃,鼻梁高挺,月亮唇的唇形飽滿,唇色極淡。
目光垂在一截裙斂上,修長的指節,很細致的壓平,目光很專注。
他做事總是這樣,極專注。
目光不會亂看,理個裙擺,耳尖範着紅尖尖。
要多有多羞澀,才會這樣容易害羞?
“是嗎?”李玉翎盯着他細長的眼睫,拓出一點暗影。
他什麽時候才敢擡眼看她?
他自己知不知道,他長了一張極為好看的眼睛,幹淨純淨到底,會說話,會傳情似的。
傅雲奕沉默,并不答。
“那你笑一個給本公主看看。”
“不想笑。”
她素手擡起來,指尖摸上他下颚:“傅雲奕,你在拒絕吾?”
柔的。
軟的觸感。
有清幽的梨花香。
花枝燈落了一地影子。
他騙不了自己,下颚好像被柔軟的雲捧着。
像夏日裏的冰,要融在太陽裏。
讓人眷戀,沉迷。
餘光他能看見,她的手指玉一樣,流淌着瑩潤的光澤,
可這雙手,三日前,也是這樣捧着蕭又野的。
他和蕭又野,可有不同之處?
這一屋子的郎君,不知有多少人愛慕她。
他,也只是其中之一。
這麽一想,他心裏泛起委屈的心酸。
恨自己的不争氣。
輕易便能被她撩撥。
她游戲一般,游刃有餘,他的內心,早就驚濤駭浪,無法平靜。
好不公平啊。
他想推開,又舍不得,于是擡起眼看她。
“公主,吾在心裏,算什麽?”
李玉翎怔愣一瞬。
手指還貼在他面上,喝了些酒,腦子微微熏醉,比平時反應慢。
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傅雲奕了然,自嘲一笑。
他本就是一個沒有長久的人。
要弄明白這個做什麽?
人生的第一次心動,他能拒絕的了嗎?
繃了三天,他還是忍不住,自己來了。
他的臉頰微微轉了轉,讓自己的臉更多的沉溺在她手心。
攫取更多的,她的溫度。
痛苦又歡愉。
臉頰的軟肉填滿掌心,溫熱的觸感,手腕緊張的痙攣,一時間手都不知道要怎麽動。
李玉翎看似風流,三天兩頭宴飲,風流浪蕩的崔言樂,聽話乖巧的陳子淩,無處不對她糾纏的蕭又野。
其實這些不過是她的表面,不過是做戲,真實的她,別說情郎,她連與郎君牽手的經歷都沒有。
唯二的兩次,一次是抱過傅雲奕。
一次是摸過蕭又野的臉,故作娴熟。
傅雲奕是她第一次的動情。
原來,和喜歡的人親密接觸是這樣的,沒有難以忍受,屈辱,而是心跳加快,羞澀又甜蜜。
像花兒渴望雨露,麥穗迎向陽光。
她目光細細描摹他的五官,落在他淺淡的唇色上。
她想到六月枝頭脆嫩葉子間的櫻桃,槐花碗裏的兩塊浮冰,落進窗牖內的細碎梨花。
她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也撫上他的臉頰,細細摩挲。
同他這個人一樣,他身上的清香是凜冽的潔淨感,像一捧白靜的,不曾墜落入污泥的雪。
“傅雲奕,你真好聞。”
她絲絲的聲音動了情,變更好聽,落在耳裏,像雪熨過,耳膜轟鳴的碎冰感。
刺激着人。
他睜開眼,入目便是她灼灼的目光,媚眼如絲,如月光,如流水,如玉的面頰,泛着淡淡的粉。
他忽然懂了蕭又野的瘋狂。
她是午夜鬼寺裏鬼精化身的精靈,用魅惑吸引月光散落光芒,她沐浴在月光裏。
他是被月光淹沒的凡人,注定被她吞噬。
連骨頭都不剩。
要瘋。
要死。
“公主--”喉結滾動,他嗓子帶顫,壓抑。
她眼睛看着他。
“吾想親你。”
話音落下,他手撐在她兩側,上半身傾斜過去,貼到她唇邊。
是他心裏珍藏的光。
他終究舍不得亵渎。
“行嗎?”他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停住,問。
幹淨呼吸噴在唇上,帶着熱氣。
她看見他眼裏深深的欲。
可她知道,她只要說一個“不”字,他會禮貌的放開。
然後退下。
“親吻應該閉上眼睛,”身下的床笠被攥起一塊,窩在掌心成一個團,勾起細細的折痕,滲出細密的汗,她壓着狂跳的心,“哪有人,這樣直愣愣看着女娘的。”
她閉上眼,微微仰起下巴,雪白柔軟的頸子露出來。
他舍不得閉上眼。
想看着她被自己親吻出來的樣子。
他心中急不可待,動作又慢條斯理,舍不得亵渎。
一點點,一點點,靠近。
很短暫的一瞬間,被他無限拉長,以至于,後來在分開的時間裏,每一個夜晚,他都能清楚的回味每一個她的細節。
花枝燈影子投下來的形狀,缥缈細微的清幽香,前調是青草綠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漫長的梨花甜香尾調;她唇瓣的顏色;細膩的紋理;唇上的柔軟。
心髒慢慢的,快要縮成一個點。
終于,貼上她的唇。
雲霧籠住月,花枝燈勾出兩張貼在一起的臉。
如果雲朵能輕吻到,大概就是這樣的。
柔的。
軟的。
身體像是長了翅膀,變的輕盈,飄飄在雲間,心髒化成水。
像喝了酒的微醺感,迷醉,暈乎乎。
她感覺到唇上的觸感,心髒一縮,指尖一曲,床笠戳出來一個洞。
心跳漏了一拍。
柔軟的觸感,在唇上一貼,又消失。
她睜開眼,他雙手撐在她退邊,雙眸貼的很近,灼灼的看她。
他不會沒閉眼吧!
李玉翎往後一仰,後背靠上引枕,面頰火燒似的燙起來。
他收了手,坐回去,不自然的拄唇,垂下眼皮。
根本不敢看她。
他居然親了她!
他親到了她。
李玉翎手指慌亂繞着裙斂,也不知要說什麽。
沉默許久。
傅雲奕先開口道:“公主,您有什麽需要臣做的嗎?”
李玉翎舌尖伸出來,舔唇瓣,忽然想起來,這裏沾了他的唇。
又縮回去。
“沒什麽需要你做的,你在這待着就好。”
“一直待在這裏,等着吾回來。”扶疏花燈影子照着她的面色,異常冷靜。
心頭湧起患得患失的失落。
若是她有出降的打算,應該是提出這方面的要求的。
“好。”他說。
子時的梆子敲響,三短一長。
一只布谷鳥叫了兩聲,李玉翎耳朵動了動,手掌撐在床上下了玫瑰塌。
傅雲奕跟着她出了裏間,只見原本橫七豎八醉倒在地上的人都起來,套上了防身的铠甲,整齊列隊,甚至包括舞姬綠妖,陳子淩,面上凝着肅殺之氣,腰上配了隕鐵長劍。
哪有之前半分的靡靡之色。
連放浪子崔言樂,亦是一臉正色。
陶姑姑被五花大綁,嘴裏塞了巾帕,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難以置信的看着李玉翎。
李玉翎,他們這一群人,不是花花公子,低賤的舞姬嗎,怎麽會這樣?
她難以置信。
李玉翎冷冷睥睨她一眼,如看豬狗,移開。
滿意的掃了一眼他們所有人,接過崔言樂遞過來的日月劍。
她仰起下巴,像一個最勇猛的戰士。
“現在,高句麗虎視眈眈,決不能讓越王出鏡月行宮,否則,大唐的江山危咦!”
“國祚若是破,短則十幾年,長則幾十年,會有無數的百姓流離失所,孩童還去父母,将士成枯骨,誓死同越王一戰,絕不讓越王出鏡月行宮,守護大唐。”
“戰!”
“戰!”
“為大唐而戰!”殿內的所有人應和,聲音并不大,但每個的目光透着視死如歸的英勇堅毅。
兩列人群分開來,李玉翎帶頭出去。
她在腰間一摸,瓶子不知何時掉了,她又折回來。
“公主是在找這個嗎?”傅雲奕攤開手掌,手心一只很小的寬肚小瓶子,只有尾骨指的高度。
“是。”李玉翎朝他伸手,“給吾。”
傅雲奕避開,“公主先告訴臣,這是什麽?”
李玉翎也沒什麽好避諱的:“鶴頂紅。”
“吾給自己備的。”
傅雲奕不解:“為何?”
為何?
因為她沒有十全的把握,這一番番的算計背後,其實她和越王一樣,都不知道對方最後的底牌。
亦不知對方全貌。
她道:“和越王之争,誰輸,誰贏,這江山都是大唐的。”
若是今日她敗。
她不會再有機會,她不願意做禁脔,亦不想看大唐的江山凋零。
給高句麗人糟蹋。
今日她和越王,必然死一個。
小小的一枚瓶子,拖在掌心,卻成了讓人難以承受的分量。
傅雲奕這一刻才意識到,她的氣節!
看懂了她背後默默的籌謀,才讀懂了她的隐忍,她的犧牲,她的高尚。
他為被表象迷惑了雙眼的自己趕到羞愧。
內心又被她震動着。
他将瓶子捏在手心,放到背後,認真的道:“公主,去戰吧。”
“您會是勝的那一個。”
“會平安回來。”
【小劇場】
傅雲奕:吾獨自氣了三天,你居然不知道!
李玉翎:……
看了你們評論了,哈哈,文案就在這幾章,确實很快了,不過具體是哪天,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寫文的時候,許多細節寫着的時候有感覺就會擴充,我就不劇透了。
夜裏也許還有個小短章,寫完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