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藩衍盈開

藩衍盈開

晚香玉在月光下靜默,微風打着璇,吹的廊下的紅燈籠微微晃動,燭火映出明亮的暖光。

藥爐前站了個中年貴婦,雖已人到中年,眉梢眼角溫婉精致,拿着一柄芭蕉扇子,細細煽出很小的風,炭火冒出微弱的火星子,這火候控制的極好,小火煨了兩個時辰的藥,藥性被揮發出來,揭開蓋子,濃郁的藥澀味瞬間充盈了整個屋子。

端到案幾上,藥汁還冒着滾燙的白煙。

徐娘子目露期待:“這是跑了十幾裏地去農間找的偏方,劉家村一個孩子跟你是一樣的病症,就是喝了這偏方好的,乘熱飲,大夫說了,這藥就得乘熱喝效果才好。”

濃稠的黑乎乎藥汁,澀味滾進鼻尖,傅雲奕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不太想喝。

徐娘子手中的帕子攥的發緊,眼眶發紅,眼睛濕濕的看他,“你就信吾一次,這次這藥真的不一樣。”

她是天底下最溫柔的娘娘,從小到大,傅雲奕從未見她生過氣。

她總是不停的找各種藥,各種偏方,不辭辛苦,親自煨藥,再看他喝下。

仿佛只要喝下,他兒子的病就能好。

傅雲奕如果不喝,她也不會責罵,就是哭。

無聲的,眼睛濕濕的,用帕子不停的擦眼淚,自責寫在她每一滴眼淚裏。

傅雲奕從小到大,喝的藥比飯都多,飲食上亦被各種控制,小孩子都能吃的饴糖,他是半塊沒沾過,每天各種補湯,鹽都很淡的那種。

傅雲奕也不被允許出去玩鬧,若是摔了一跤,徐娘子會自責的哭,多年來,像看護一只外殼薄脆的生雞蛋,一只落地就碎的玉瓷器。

禦狩場,是傅雲奕第一次出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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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奕想說,不要再去弄這些偏方,不要再熬這些沒用的藥。

只會一次次被人騙,然後是無盡的失望。

可是對上徐娘子殷切的,像是看仙丹的眼神,他終究又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徐娘子和所有的大夫一樣,信奉藥汁越苦,藥越燙,藥效越好。

一碗藥汁下去,整個喉嚨裏都泛着濃重的苦澀藥味,又沖上腦門。

人像是浸在最澀的膽汁裏。

傅雲奕忽然想起李玉翎那甜的發膩的藥。

還有各色口味的,五花八門的梅子。

此時的她,在做什麽呢?

她那樣愛熱鬧,估計是在宴飲,絲竹清音,舞姬妖嬈,酒香清冽。

他想起那個吻。

是屬于他和她的秘密。

她說,回到大明宮就要選驸馬了,心口像缺了一塊,空空的。

“娘娘,您先出去吧。”傅雲奕用帕子掖了掖唇角,拿起書。

徐娘子見他終于将藥飲下,眉開眼笑,她是極溫婉的,笑也如水,“看書費神,這一路舟車勞頓,你多歇歇,為娘竈上給你鈍了補身的湯,一會就好。”

徐娘子開心的端了藥碗,又去竈上忙。

傅雲奕擱了書,将随圓也譴下去,融了青綠顏料,鋪開羅紋紙,拿起工筆。

筆下兩只鴛鴦相望。

只差最後兩只眼睛,筆尖的顏料落下來,弄出兩個烏團,一幅畫都壞了,只覺得心頭更難受。

他大概是送不出祝福的。

聽見徐娘子的腳步聲,他拿過邊上的書,蓋在上頭。

“六郎,晚膳好了,快去膳廳用膳。”

傅家的大門上,門房打開門,見是一梳了雙丫鬓的小女娘,“你是……”

央央亮出來宮裏的工牌:“寶華公主。”

門房目光偏過去,廊下兩只燈籠映下來的光,籠着淡淡光暈,光暈裏的少女,比這光華更勝。

“公--”

“噓--”

披風蓋在腦袋上,一根食指放在唇上,高頭鞋履踩在臺階上,李玉翎款步而上,虛虛扶了一把。

“老者免禮。”

門房受寵若驚,他是退役兵,戰場上受了傷,一只手手筋斷了,之後就退役,一直在護國柱府上養老。

給公主請安那不是應該的嗎。

尊貴的公主還親自扶自己,只見對方笑意盈盈的,“傅六郎可在府上?”

“在。”

“本公主去看他,不想驚動旁人,你将門關上。”

公主說話聲音軟軟的,像是誰家小姑娘一般,一點架子也沒有,和傳聞中的一點也不一樣啊。

門房當即将李玉翎朝傅雲奕的院子領去。

“前頭就是了。”

李玉翎一個眼神,央央會意,遞了一袋金葉子過去。

門房堅決不要,李玉翎知道,這是屬于護國柱府上人的氣節。

李玉翎如法炮制,一路讓下人禁聲,順利進去。

順着光源,她放輕腳步,提着裙擺,透過隔扇的小孔,看見傅雲奕的影子。

她唇角彎了彎,靠近隔扇的地方,忽然蹦出來,驚呼一聲。

“傅雲奕!”

傅雲奕怔愣了一下。

李玉翎有點得意,“有沒有被本公主吓一跳?”

“有。”傅雲奕面無表情的臉,忽然綻放出春花一般的笑意,“被吓到了。”

李玉翎看見他湯匙裏穩穩的湯,耳尖熱了熱,覺得自己好幼稚。

“你在用膳?”

傅雲奕擱了湯:“嗯,都是娘娘親手做的。”

李玉翎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菜色,在他對面坐下,“本公主也沒用呢。”

傅雲奕道:“公主怕是用的不習慣。”

李玉翎确實挑食的厲害,她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一道看起來鮮亮的湯,面不改色的撒謊:“吾沒用晚膳出來的。”

傅雲奕沒戳穿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拿了幹淨的瓷碗,盛了小半碗,擱在她面前。

“公主試試。”

霧氣氤氲,李玉翎用勺子攪了攪熱氣,舀了一小口放進嘴裏。

傅雲奕恰好遞了一只空碗過來,她适時吐出來,嘴裏還泛着奇怪的澀味。

“你這是飯還是藥啊!”

傅雲奕道:“是飯也是藥,這是天麻八珍湯,養身的藥膳。”

李玉翎想找個過嘴的東西,發現連個甜湯也沒有,看到被片的雪白的,薄薄的淮山,夾起來一塊。

這和天狩帝的飯一個樣。

毫無滋味!

李玉翎又試了其它幾個菜,發現都一樣的難以下咽,“這是什麽?”

“參苓健脾補益湯 。”

“你每天就吃這些?”李玉翎詫異,她一口也吃不下去。

“已經習慣了。”他平靜道。

李玉翎心裏忽然很難受,抓了他的手腕,“走。”

她的力道并不大,他還是被拽着起身跟着走,也沒問去哪。

李玉翎一路帶着傅雲奕進了自己的瑤光殿。

瑤光殿是整個大明宮最奢侈的存在,四面環水,樓宇高聳入天際,門窗水榭無一不精致,珍貴的鮮花騰蔓累垂搖搖曳曳,怪石嶙峋,夜色下,水霧輕籠,恍若入了仙境。

中央有一顆三百歲的梨樹,枝葉茂盛,綠葉臻臻,彎彎曲曲的流觞席水環着這顆老梨樹,美酒食物盛在托盤裏漂在上面環繞。

傅雲奕跟着李玉翎穿過長長的原木扶梯,少年一襲清雅瀾衫,眉目幹淨,一動一靜,皆像是一幀畫。

光是看着就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綠妖心都要蕩開了,吞了嘴裏的酒,胳膊肘拐了拐美娘,下巴指過去。

美娘給她打氣,“你可以的。”

綠妖起身,輕慢步至溪邊,計算了一下距離,起盈一躍,跳進了清淺的湖中,砸出巨大的水花。

水花漸起巨大的水幕一瞬間,傅雲奕側過半步,長袖整個罩住李玉翎,她連一株水珠都沒濺到。

這水清澈見底,綠妖靈巧的像一只魚,在水裏歡快的游曳,又從水裏冒出來,這湖裏剛剛被她和美娘點了許多河燈,閃着一河星輝般的光芒,水珠從臉上滑過,濕透的衣裳籠着曼妙的身形,偏偏起舞。

李玉翎一個女娘都被美到了。

“好看嗎?”她偏頭看傅雲奕。

傅雲奕目光從她側臉上移開,看向遠處:“什麽?”

李玉翎莫名想到寺廟裏的老和尚。

“綠妖特意排了這舞給你看的,你不看看?”

傅雲奕眼睛這才低下來,似乎是察覺到傅雲奕的光芒,綠妖蘭花掌側彎着拂過臉頰,臉微微朝他的方向傾斜微弱的弧度,眼睛勾子一樣勾過來。

“舞跳的不錯。”他道。

“呵,”李玉翎微微眯眼,目光在傅雲奕臉上掃一眼,語氣微涼:“吾也覺得,很漂亮。”

傅雲奕;“吾說的是舞,公主說的是什麽?”

李玉翎結巴了一下,“吾說的也是舞。”

一只舞結束,綠妖濕淋淋從水裏上來,留下一串洇濕痕跡,顧不得擦拭,綠妖直接跪到傅雲奕案幾前。

“傅郎君,奴給您侍酒。”

傅雲奕淡淡:“你不冷嗎?”

綠妖可憐惜惜的抱着手臂:“冷。”

“可是奴要忙着先勾引郎君。”

傅雲奕:“你勾不到。”

“不必白費心思了。”

又賭輸了!

綠妖委屈的瞥嘴,到李玉翎邊上,假模假樣的哼哼兩聲。

她看上的只是色,被拒絕,難過是有的,但談不上傷心。

李玉翎捏捏她頰上的軟肉,“第二次啦,願賭服輸,以後不許再叨擾人家了。”

綠妖吸吸鼻子,“以後堅決不沾傅家人,吾就不該選個難度這樣大的給自己找難受。”

李玉翎揮揮手,散了席面:“快回去換衣裳吧,人沒勾到,要先病一場了。”

沒了崔言樂這群鬧騰鬼,這裏很快靜下來。

遮天的梨花樹,落了一地細密的影子,随着夜風晃啊晃,他們并肩,慢慢踱步在這影子裏。

他的身量高,她只到他下巴的位置,一偏頭,就能看見她的側臉。

湖水拍在岸上,風一吹,梨花撲簌簌往下落,他好像有點明白,她的熏香為什麽是鱷梨香了。

這是個伴着梨花長大的女娘,清甜靈動。

“綠妖不好看嗎?為什麽勾你勾不到啊?”李玉翎問道。

傅雲奕回神,看着疊在一起的影子:“這和美不美沒關系。”

“真正的愛慕,不需要勾。”

它自然就來了。

李玉翎駐足,解下腰間的荷包,從裏面掏出來一塊饴糖,高頭鞋履轉了個方向,墊起腳尖,塞進他嘴裏。

“甜嗎?”

“甜。”他舌尖抿着糖,細細密密的甜味充盈在口腔裏。

“傅雲奕,”她腳尖墊的又高一些,湊近他雪白的尖:“每日給你一顆糖,你做吾的驸馬,好不好?”

我再寫一章試試,或許夜裏還能有個小短章,寫完就會發,也許沒有,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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