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藩衍盈開
藩衍盈開
黃花梨樹冠鋪了一地的影子,在風裏招搖,落了一地光斑,木制的長階一路鋪到天際,少年的身影修長,影子在他身後,穿過樹影,穿過長階,同水霧,天色融為一色似的。
李玉翎枕着下巴,看着背影消失不見。
用扇子将臉蓋上,露出一段雪白脖頸。
太醫過來給李玉翎換足上的藥。
李玉翎支了身子坐起來,面上終于有了一點表情,“百草花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太醫令:“諸生們已經努力在山中找,公主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到底是古方上的事,大抵是沒什麽希望的。”
李玉翎眉頭蹙了蹙,“有百之一的希望也要找,萬一要是有呢?”
他那樣的天賦,本該像傅雲深一樣出色,名滿朝堂。
雖然他不願意做她的驸馬,她也希望他可以一直活着。
他在朝堂封侯拜相,風光無限,她一擡眼,遠遠便可以看見。
做不成夫妻,這樣遠遠的關注,也是另一種仰慕的成全。
傅雲奕将這些世家子的名單全部謄抄下來。
“将這些人,全部查一遍。”
随圓接過名單,“主要是查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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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奕吸一口氣:“後宅,有沒有不良嗜好,後院的姬妾子嗣,家中婆母性情,有沒有腌臜事。”
随圓眼裏充滿了不解,他們的情報網一般都是查朝堂的消息。
什麽時候管後院的雞毛蒜皮?
這……查這些做什麽?
“這……有需要嗎?”
傅雲奕一個眼神掃過來,随圓後脊發涼,總覺得自家主子近來十分陰晴不定。
脾氣日漸暴躁。
“是奴多嘴。”
“奴這就去。”
傅雲奕又囑咐:“送一百兩,去清河崔氏府上,不要驚動娘娘,走府上的帳,用吾院子上的份例。”
這是自己主子一年的份例,随圓心裏覺得慌妙,不過識趣的沒說出來。
他猜測,是和那位公主有關系。
自家主子,遇上那位公主,就沒正常過。
随圓一出去,書房重新靜下來,傅雲奕掏出懷裏的水晶,掀開外面的羊皮包裝。
這是一只整塊的水晶擺件,清澈剔透,翻開底座,下面刻了“芙月”二字。
想來是崔言樂那姬妾的名字。
他思索了片刻,又用羊皮包上揣進兜裏,這邊剛出了門,遇上徐娘子。
“你又要出去?”徐娘子目露擔憂,對他出去這件事,寫滿了排斥,“馬上就要喝藥了,你這身子,得按時喝藥。”
“好身子都是養出來的。”
“一會就回來。”
傅雲奕不敢看徐娘子的眼睛,留下這句話,繞過她出去。
“他這出去一趟,究竟是怎麽了!”
“成日裏往外頭跑,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徐娘子急的擦眼角,眼裏都是後悔,“吾就不該回娘娘家。”
徐娘子自從生了傅雲奕,十七年如一日守着他,從未有任何懈怠。
幾個月前,她的娘娘病重,她是遠嫁,娘家遠在順州,一路又是船又是馬,她自然不敢帶傅雲奕。
誰知道,她這邊走了,傅雲奕竟然跟着傅雲深去了禦狩場。
他那身子,是她十幾年如一日,呵護嬰兒一般養出來的,才有這一點點的底子。
怎麽經得起折騰。
姑姑給出了個主意:“娘子,如今六公子好像是不太聽您的話了,不若叫五郎君來勸勸吧?”
徐娘子擦擦眼淚,這偌大的護國柱府,丈夫常年鎮守西北,一年回來的日子只有一個月探親,家中孩子個個都是武将,傅家也不講究嫡庶,除了傅雲深可以繼承護國柱的爵位,其他都是自己去軍隊裏掙前程,五郎同六郎倒也還算親厚,也只能這樣試試了。
傅雲奕是又回了金憶堂,找了他們最好的匠人,他看了看老師傅做的那些精致首飾,忽然改了主意。
他想親手給她做。
她脖頸修長又漂亮,這水晶做成項鏈,帶在她脖頸上得有多好看。
老師傅摸着胡須,覺得好笑,“這位小郎君,這做首飾,是個細致活,沒有你看的那樣簡單。”
他看傅雲奕也不是缺錢的樣子,“你花錢,老夫給你做了就是,又何須自己廢這個功夫?弄不好還要廢了這水晶。”
傅雲奕掏出一錠二十兩的銀子:“您只管将教吾就是,成不成的,都不怨你。”
傅雲奕花了一個下午的功夫,學了雕刻上的一些理論知識。
他知道徐娘子還等着自己,便帶上書和工具回府上。
徐娘子見傅雲奕回來的還不算太晚,心裏稍稍放心,親自去竈上端了藥,“快将藥喝了。”
傅雲奕将手下的雕刻放下,一口将藥喝下,一句話也沒有說。
晚膳亦是如此,很快用完,又去弄雕刻,連着日日都是如此,徐娘子擔憂不已。
她勸了幾句無果,只好請了傅雲飛過來。
“六郎,你雕刻這些東西做什麽?你身子不好,怎能一直做這些東西?”傅雲飛看書房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很是不解。
這不是匠人的活。
傅雲奕擱下剛攥出來的玉孔,平靜看他一眼:“過了這幾日就不做了。”
傅六郎一生氣,将他手裏的毛玉奪過來,扔到地上:“你知不知道,娘娘很關心你,你這樣,她得多擔心。”
“你做什麽要做這個?”
傅雲奕唇角苦澀一笑,他也不想這樣。
可是他一停下來,心髒就疼,總是會忍不住去可惜,遺憾,如果。
如果他的身子也是好的……她本來要選他做驸馬的。
他本可以擁有幸福的。
只有有事情做,他才能不去糾結這件事。
也就這幾日了,她的驸馬定了,他就能死心了。
“你,你們都不要管吾,吾就任性這一次。”
“再給吾五日,以後,再也不碰了。”
他的痛苦已經藏不住,傅雲飛一眼看出來,想到他這些年來遭受的痛苦,心中生出一種心疼的感覺。
“好,吾再給你五日的時間。”
“吾會去和娘娘說,這幾日不會限制你,但你要記得自己的話,五日之後,不要再碰這些東西。”
傅雲飛出去,傅雲深抽開抽屜,原本一整塊的水晶,已經被切割成小塊,打磨的極為好看。
五日,足夠了。
徐娘子捏着帕子在回廊上來來回回焦躁的走着,總算看見傅雲飛從他書房出來。
“怎麽說?”
“吾已經和六郎說好了,再給他五日時間,五日之後,他不會再碰,這幾日,您就不要再管束他了。”
徐娘子有些急:“他不要命了!還要五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子同常人不一樣,本來就這點底子,這點底子若是都壞了,要出事的呀。”
“六郎好像是有什麽事,你現在說了,他也聽不進去,還不如就給他這五日的時間,您知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什麽?”
“那日他出去一趟,回來就病了,門房說是寶華公主來找他了,也是和寶華公主出去的,”徐娘子摸摸自己腦門:“他和寶華公主,是不是--”
“那就是了,”傅雲飛道:“寶華公主在禦狩場出事,就是六郎找回來的,如今在選驸馬,中書省為驸馬人選這事吵翻天了。”
“公主?”
“這怎麽可以?”
怪不得,怪不得這次回來,如此不一樣,徐娘子心中一痛,嗚嗚唔出聲。
他兒子連女娘都沒接觸過,這是他頭一次喜歡一個女娘啊。
聖上怎麽會允許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身子不好的郎君。
他的兒子怎這樣命苦,身子本來就不好,還要看着愛慕的女娘出降給旁人。
轉眼又過了五日,傅雲奕的項鏈終于制作完成,如果匠人看到,大概會驚訝他的天賦,水晶居然還可以這樣做!
他雕出了一枚月亮,從不同的角度,切割出細碎的面,這枚水晶從不同的角度發着明亮的光。
一整塊的明亮月亮,上面用銀融成兩枚細細的葉子托着墜住它。
傅雲奕将它捧在掌心看啊看,看它透亮的,唯一的光芒,眼眶漸漸發紅。
每一刀都是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珍惜。
月光一樣。
李玉翎,你知不知道,吾有多珍惜你。
他小心翼翼将這水晶項鏈又一次擦拭幹淨,放在鑲螺钿紅木盒裏,用絲絨布托在下面裝飾。
怎麽看,他這枚水晶項鏈都極為漂亮。
輕輕蓋上蓋子,又用帕子将外頭的盒子擦拭幹淨,放到抽屜裏。
藏好,他又将随圓查出來的這些世家公子的信息整理一下。
親自謄抄,羅列出優質次等,這樣李玉翎看起來便能一目了然。
這些都準備好,他沐浴熏香更衣,選了李玉翎最喜歡的冰藍色衣服,頭發半束,一半披下來。
一切都準備好,這些時日以來,他終于頭一次跨出自己的院子。
知子莫若母,徐娘子聞見他衣服上的香氣,腰間的香囊,衣裳發絲鞋履,每一處都寫滿了珍重,隐約知道,傅雲奕是為李玉翎雕刻了什麽。
竟是這樣珍重公主嗎。
“一定要去見嗎?”她才出聲,眼眶子已經發紅:“還是不要去見了吧。”
“娘娘可以進宮幫你轉交。”
傅雲奕搖搖頭:“吾自己去。”
“你這不是犯傻嗎,”徐娘子柔聲勸他:“見了只會更難過。”
傅雲奕當然知道。
不見還好。
每次見完,心裏就更痛。
可他還是想見。
“應該是最後一次見了。”他說。
徐娘子眼淚就哭出來,“你這樣到底是圖什麽呀?”
傅雲奕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麽。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徐娘子用帕子捂着眼睛,背過身:“你快走,再不走,吾怕自己會反悔。”
傅雲奕捏着檀木盒的骨指發緊,最終什麽也沒說。
擡腳離開。
徐娘子擦擦眼淚,“走,去竈上。”
心腹姑姑心中擔憂:“娘子,您要不去歇一會。”
徐娘子擦着眼角不斷冒出來的淚水:“一會還不知道要有多難過,去給他煮個安神的眠藥,回來就給他喝上。”
“睡着了,就不知道難過了。”
放心,女主不可能嫁給旁人的,男女主是雙C啦,我知道你們很急着看賜婚,我在盡量趕進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