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藩衍盈開
藩衍盈開
從清晨開始,各路宮妃皇子公主就不要錢似的堆送禮物,天狩帝本來賞賜的禮物就已經很多,瑤光殿裏一時間堆滿了各色绫羅珠寶。
美娘和綠妖兩人刻意避開熱鬧的白日,夜裏來給李玉翎祝賀。
卻發現,這位公主殿下赤着足,坐在黃花梨樹下,手中一只酒瓶子。
看着天上的月亮。
眉眼清冷。
“公主,”綠妖捧上自己親手制作的熏香:“祝您和驸馬”
“打住。”
李玉翎抱着酒瓶子起身,“本宮主今日聽了一天的吉祥話,已經膩歪了。”
“你們還是省了口舌吧。”
“要喝酒嗎?”
美娘和綠妖相視一眼,這和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
再細細看李玉翎面上的表情,一點喜色都沒有。
“公主,您這是怎麽了?”兩人齊齊出聲。
“沒怎麽,就是聽的多了,什麽連理千年合,芝蘭百世馨,佳偶天成定三生。”李玉翎道,“你說祝福這種東西,真的有用嗎?”
“如果有用,那這世上,應該都是和美夫妻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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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是沒什麽用的。”
三輩子都和王欽原在一塊,她得嘔死。
美娘和綠妖一時間都給堵住,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是驸馬惹您不高興了?”綠妖也只能想到這個。
“也是,也不是,”李玉翎認真想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道:“就是吧,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她支吾了也一下,發現又找不到合适的詞,“不知道該怎麽說。”
“還沒成婚,算不得驸馬,你們還是先喊他敬稱吧。”
怎麽連驸馬都不願意讓稱呼?
美娘看見她鎖着的眉眼;“公主,您不是不喜歡驸……王世子?”
“吾也不知道,”李玉翎道:“以前覺得看他也還算順眼,家世,外貌,能力,才學,也都是還能入眼的,算的上匹配。”
李玉翎想起來早晨王欽原過來的樣子,心裏頭一陣逆反,“這賜了婚,忽然看他有點煩。”
“公主,那您和王世子幽會的時候,有過親密舉動嗎?”綠妖問。
李玉翎搖搖頭,下聖旨之前,他們倒是逛過幾回園子,李玉翎脾氣爆,王欽原完全不敢輕浮,李玉翎更不可能主動。
搖搖頭,“沒有。”
美娘:“連牽個手也沒有?”
李玉翎繼續搖搖頭。
“那您指定是不喜王世子,”美娘道:“喜歡一個人,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和對方親密啊。”
“王世子長的也不錯,你卻一點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公主,您這到底是怎麽給自己挑的驸馬?”
李玉翎又想起來那個淺淺的吻。
不自在的摸摸嘴,問題是,她就和傅雲奕一個人有那種親密的沖動,旁的郎君,看着都差不多。
那為什麽不選個家世最好的?
這話自然不好和人說,眼睛閃了閃:“那本公主也沒法預料到,現在會看他煩啊。”
她有點喪氣:“反正聖旨也下了,就這樣吧,或許過兩日吾又能看他順眼了。”
“說到底,他也沒什麽大毛病。”
“也是,”美娘道:“反正婚也賜了,公主您還是往好處想。”
李玉翎忽然站起來,“若是過的不好,大不了以後和離,開個後宮,每日換一個。”
綠妖一口酒噴進鼻子裏,吸的難受。
“公主,奴怎麽覺得,您這樣子,像是有點後悔了?”
“您是後悔選王世子了?就像面對一堆漂亮衣服,好不容易選了一件,穿上了發現沒有自己想的好看,惦記別的裙子?”
“有嗎?”頭一次選驸馬,李玉翎自己也不确定。
“公主,您會不會是有點不甘心?瞧着有點像,”美娘道:“奴的細妹當初嫁去一個長相不太好的富戶做正妻,成親那日哭的稀裏嘩啦,妝都花了,就覺得嫁給那樣一個郎君,一輩子一眼望到頭。”
“公主,您這看着有點像,還沒成婚呢,已經想到和離開後宮了。”
李玉翎:“……”
李玉翎可太要臉面了!
她不自在的咳一聲,勾了勾發絲到耳後,“談不上後悔不甘心吧,王世子的家世是最頂尖,性子呢也乖覺,長的也不錯,性情溫柔體貼,本公主要什麽,他也全力去做。”
“頗為賢惠。”
“選郎君,不就看這些嗎?”
“女娘要的他都有,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美娘又被說服了,如果這樣都不算好婚姻,那她不要活了:“是一樁極為完美的婚姻,公主以後肯定會過的很幸福。”
綠妖眼中閃過惋惜之色,呢喃:“您本身就有潑天的富貴,您完全可以選自己中意的人啊。”
“擁有真正的情愛,就是那種彼此都非對方不可的。”
李玉翎哈哈着挑開話題,三人一道飲酒。
不知不覺喝了兩壺酒,李玉翎意識已經有點模糊,人醉醺醺的。
沐浴的時候,就特別頑皮,她的浴室都是漢白玉的溫泉水,地方特別寬敞,她就不時淺進水底游,一會再跑出來,跟個小孩似的灑水花,央央和幾個婢子就被濺了一身的水。
這個澡耗費的時間格外的長,好不容易将李玉翎撈上來,擦幹淨換上寝衣,央央總算籲了一口氣。
李玉翎躺在床上,醉醺醺的腦子裏不自覺又閃過綠妖的惋惜之色。
兩情相悅,她倒是想。
人家不願意。
一想到這個,又心梗了。
她翻開枕頭,那掌心大的檀木小盒子不見了。
赤了足下床,“央央,本公主的水晶項鏈不見了,你快找找。”
她記得,自己明明就放在枕頭下面的。
央央将鞋子拿到她腳邊,“公主,奴幫您找,您先趿上鞋字。”
李玉翎心裏頭焦躁的不行,一腳踢飛了鞋子,“你先別管什麽鞋子不鞋子,快找!”
“別是丢了!”
“來人,”守夜只有央央一個宮娥,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枚項鏈,光着腳走出去:“你們,都進來,将本公主那枚水晶項鏈找到。”
央央快速帶着人劃分了地方,每個宮娥負責一塊地方,地毯式的找,胡床直接擡了出來。
就是沒有!
李玉翎叫人将瑤光殿的所有地方都找一遍。
瑤光殿本就大,人手自然不夠,況且,她放在枕頭下的首飾不見了,也要考慮到有宮人監守自盜,李玉翎不管,叫外頭的親衛也進來找,神策軍也拉過來直接搜宮。
巴掌心一點大的首飾,這種東西找起來最是費事,一時間,瑤光殿燭火煌煌,士兵穿梭。
李京鸾都給驚動了。
他趕到的時候,李玉翎還赤着足,穿着寝衣,攥着皮鞭,心情不好寫滿了每一根發絲。
“都是做什麽吃的!”李京鸾氣極,“讓公主這幅樣子,連個衣裳鞋子也不知道給公主披,你們就是這樣伺候的!”
誰也不敢狡辯,央央立刻将披風遞過來,李京鸾給李玉翎披上。
“到底什麽東西丢了,急成這個樣子。”
李玉翎頰邊的醉紅還在,粉粉的,不高興的撅着嘴巴,“是一只新得的水晶項鏈,很好看。”
恰此時,這旅神策軍的旅長過來回話:“殿下,公主,今日宮中來往之人太多,不僅涉及到宮娥給使,還有後宮幾乎所有的貴人,公主,怕是,不好找回來了。”
“吾的項鏈就放在枕頭底下,能出入的就那幾個人。”李玉翎道。
“公主,您今日訂婚,大唐的習俗,訂婚有壓床拂床這個習俗,太多人出入您的寝室了。”
李玉翎啞然!
她雙手抱着自己的腦袋,這麽大的習俗,她怎麽給忘了!
她怎麽就不記得呢!
她為什麽不在房間裏待着呢,為什麽不将東西随身帶着。
找不回來了嗎?
她留不住他的人,連個項鏈都留不住嗎?
她轉過身,走到榻上,足心翹在塌沿,抱着雙腿,擠壓了一整天的情緒,“哇”的一聲爆哭出來。
李京鸾給吓住了!
長這麽大,她從來沒見李玉翎哭過。
“不就一個項鏈嗎,什麽樣的,你把樣子說出來,吾給你做,你不要哭好不好?”
“不是的,”李玉翎崩潰的哭,“就算樣子你能做出來,也不是那一個了。”
尖銳的刺痛攪着心髒。
這刺痛在心裏蔓延,還有一種不着邊際的荒涼感。
遲來的,得不到愛情的鈍痛淹沒了她。
十六歲的李玉翎,終于體驗了一把,真正的愛。
原來,愛是刻骨銘心的。
就算你用力忽視,用盡所有力氣去奔向新的生活,給自己找樂子,可你會在某一個時刻,毫無預兆,驟然想起這個人,然後被無邊無際的鈍痛淹沒。
心髒好疼啊!
它常常在半夜,或者醉酒的時候發作。
“阿姊!”
“阿姊!”
“你到底怎麽了!”李京鸾徹底慌了。
“你要什麽,你跟吾說,你要什麽,吾都給你弄來。”
李玉翎只想哭,什麽也不想管。
央央趕忙出聲:“奴知道,奴來畫。”
央央很快将那水晶項鏈的樣子畫出來,李京鸾捏了樣子,吩咐壯壯立刻去司飾司,連夜将東西打造來。
又守着李玉翎哭睡着,這才給她掖好被子出來。
“公主到底怎麽回事?今日不是她大喜的日子?”
央央珉珉唇瓣:“會不會是同傅六郎有關?”
“那水晶項鏈,是傅六郎送的。”
“公主一直同傅六郎很親密。”
李京鸾眉頭深深折起來,不過他沒朝情愛上想,這種感情,還是他這個年歲感知不到的,李玉翎當初親耳聽到傅雲深的拒絕,也沒有哭過。
一定是傅六郎有什麽事讓她不高興了。
真讨厭!
李玉翎再一覺睡醒,李京鸾已經捧了嶄新的項鏈過來。
不只是一個,足足有十個。
“阿姊你看,有不一樣的地方嗎?”
“有不一樣的地方再去改。”
李玉翎每一個都拿起來看,總覺得沒有那個來的透亮,來的好看。
或許,就像她留不住他一樣。
她摸着項鏈,“很好看,這些都給吾吧。”
李京鸾看見她唇角的笑意,總算籲了一口氣,笑起來,“你昨晚可真是吓死人了。”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物種,夜裏再痛,一覺睡醒,傷口自動會愈合,又可以了。
李玉翎不好意思的摸摸額頭,“喝多了,耍酒瘋。”
李京鸾覺得也有可能,“汀源那邊的戰事已經快結束了,嘉谷關高句麗也沒占到便宜,太傅要回來了。”
“這是好事。”
兩人又聊了一會,李京鸾還要去念書,帶着儀仗走了,李京鸾看看那是個水晶項鏈。
淡淡一聲,“收進庫裏吧。”
沒再多看一眼。
李玉翎以為那水晶項鏈找不回來了,沒成想,峰回路轉,嘉貴人抱了十七公主過來。
“這孩子,竟背着吾藏了東西,今日吾才發現,還是這樣貴重的東西,該是公主殿裏的東西吧?”
李玉翎接過來,明亮的光,反射着無數光點。
托着水晶的葉子也是和印象裏的一樣。
是這枚呢。
她捧在手心,指節用力的摩挲,珍惜從她眼睛裏流淌出來,唇角泛着柔軟的笑。
她對着鏡子,将這枚項鏈挂在脖頸上,藏到衣服裏。
像将他藏在心裏。
宿醉一宿,王欽原一覺醒來已經是巳時。
一個婢子的溺死在偌大的公爵府邸算不得事,管事夜裏便按着規矩給了銀錢,叫青枝的家人領回去安葬,王欽原看着院子裏新提上來的婢子,腦子嗡嗡的!
夜裏還服侍自己呢,怎麽能現在就沒了。
身體裏她給自己帶來的快樂還殘存着,她煙視媚行的摸樣仿佛就在眼前。
怎麽就沒了呢。
他要去看一眼。
依稀記得青枝好像說過她家的地址,在貧民居住的平康坊。
出門上了馬車,剛到平康坊,擁擠髒亂的巷子,一只大馬橫在前頭攔在路中央,他掀了簾子一看,居然是傅雲奕。
“傅六郎--”
傅雲奕騎在馬上,垂下眼皮睥睨他一眼:“王世子這是要去送心愛的婢子最後一程?”
王欽原心髒重重一跳,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婢子出了事?
“吾不僅知道你的婢子出了事,還知道你們早就暗通款曲,為你打過兩回胎。”
“昨日聖上給你賜婚,你夜裏就同這婢子厮混在一起,直到子時她才離開。”
王欽原一張臉刷的慘白。
“要吾将這件事告訴公主嗎,或者去禀告一下令尊和大娘子?”
“公主知道青枝的存在,并不介意,”王欽原要氣吐血了,這個人來充什麽大頭蒜,“公主早就說過,他允許自己納三房妾室,只要身家幹淨,身子清白,心思簡單,不去冒犯到她,她可以當做沒看見。”
“傅六郎,吾同你無仇無怨。”
傅雲奕挑眉,她竟然真的絲毫不在意。
“你算個什麽東西!”
“公主選你是你天大的福分,她可以心中沒有你,你卻不可以心中沒有她。”
“你應該慶幸,寡婦的名聲不好聽,否則,”傅雲奕眼睛淡淡掃過王欽原的頸子,“死在水裏的就該換個人了。”
原來青枝是他動的手。
王欽原心髒都在打顫:“瘋子!”
“公主不在意你納妾,可你同她賜婚當日就同婢子厮混,你猜聖上知道了要怎麽想,太子殿下知道了會不會在意?”
“令尊向來最講究規矩,你猜他和大娘子知道了,會不會處置你?”
王欽原啞然。
馬蹄朝前頭走了兩步,到他馬車前。
傅雲奕身子微微傾過車窗,手撐在窗戶上,朝他微微一笑。
“蕭副使讓吾轉告你一句話,以後,除了公主以外,你敢碰誰,他就殺誰。”
王欽原身子一僵,蕭又野那個瘋子,這事他真能幹出來!
他脖頸趕到一絲涼意。
“王世子,好自為之。”
傅雲奕勾唇一笑,王欽原只覺得後脊都發涼。
吩咐車夫調轉馬頭,逃也似的走了。
一連七日,王欽原都乖覺日日去向李玉翎請安,讨她歡心,也沒有再對婢子沾花惹草,看着是收了心。
傅雲奕收回視線,将紙條靠近火源,看着它一點點燃燒成青煙,“以後,若是王世子有出格的舉動再來報,這些瑣事行蹤不必再來報。”
他不知道,此刻,瑤光殿,李玉翎豁然起身,“你是說,找到百花草的蹤跡了?”
太醫令道:“諸生傳回來的消息是,遠遠看着是有些像古籍上的樣子,只是這花,在一個蛇洞裏,有一對足有六十尺的蟒蛇看管,雌雄一對夫婦。”
“這對蟒蛇極為兇狠,諸生無法靠近。”
六十尺!
還是兩只。
光是一想,心裏已經泛起了惡心,皮膚上湧起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但它能讓傅雲奕永遠活下去,做個正常人。
“本公主親自去看看。”
有時候寫文是這樣子的,寫到正文,女主的情緒自己就出來了,我就控制不住了,男女主幾乎就是自己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