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月出皎兮
月出皎兮
他眉頭皺着,眼尾滲着一點紅,委屈和憤怒交織着,脖子梗着,似乎又克制的隐忍着,不讓自己失态,加速鼓動的胸腔頻率又出賣了他。
如果他的腮幫子要是再鼓起來一點,活像一只被惹怒了的貓,或者兔子。
嗯,得益于他幹淨漂亮的臉,用兔子形容更合适。
對她亮着細小的爪子抗議。
郎君吃醋,竟也這樣可愛嗎?
她擡起手,指尖壓在他眉峰,一點點給他壓平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六郎,你好可愛。”
傅雲奕已經要被她氣死了!
她還說自己可愛?
以為糖衣就能哄到他嗎,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只能遠遠看她,看王欽原在她身邊獻殷勤那種心情?
他手背的青筋都蹦出來,又不敢真的兇她,克制着的低聲:“你是不是要氣死吾?”
“吾讨厭死那個王欽原了,你會和他說話,會朝他笑,還和他一起用膳。”
“可是這些,吾只想你同吾一塊做。”
“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心眼子很小,遠遠比女娘小。”
“你知道嫉妒的滋味嗎?”
“吾現在這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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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尾的一抹紅突然鮮豔起來,像血一樣,浮在薄透的水霧裏。
要吃人的野獸也是這樣子兇狠,要将人撕了是的。
只是他的兇狠兼着深重的愛,又克制着,她腦子裏閃過兩個子:“奶兇。”
兔子發狠,亮起的爪子還是兔子。
她腦袋俯下來,趴在他心口,聽他為自己跳動的猛烈的心跳。
這世上,也只有他會為自己有這樣的心跳。
手從後背繞一圈抱着他,是安撫也是眷戀:“你不必嫉妒他。”
“王世子對吾沒有真感情,吾對他也沒有,他不過是在演。”
“他是一名政客,吾也是一名政客,政客和政客之間,有的只是利益交換,他對吾付出的每一分都會想得十分得利益回報。”
“吾也一樣,吾的胃口比他還大,吾要在他那得到一百分的利益。”
“應該說,”她頓了一下,想了一會才找到合适的句子:“所有的士族子弟都是政客,只有你是例外,”她仰起脖頸,看着他的眼睛:“沒有人的愛像你這樣純粹,他,他們任何人跟你都沒有可比性。”
“你是吾心中的唯一,懂嗎?”
她修長的脖頸仰着,折出漂亮的弧度,像一尊閃着螢光的玉。
胸腔有欲念激蕩,他喉頭滾動一下,不敢看她了。
偏過頭到一邊,看兩人落在地上的影子:“吾是郎君,吾知道郎君的心思,只怕看你的每一眼,都有非分之想。”
有點幼稚,又幼稚的有點憨傻,李玉翎笑:“因為郎君有非分之想,女娘就要待在院子裏繡花不出門嗎?”
“吾還是那句話,吾是一名政客,能保護吾的從來不是一道院子一道牆,而是執劍守在吾身後的權勢。”
“吾可以入朝,吾可以做你的執劍人,你不需要自己去掙。”
“不一樣的,”她道:“吾喜歡握在自己手裏的感覺。”
他回眸,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點游刃有餘,他看着她的游刃有餘,指尖泛着微微涼意:“你不能完全屬于吾一個人嗎?”
“只有吾和你。”
“不能。”
她的眼睛始終像平靜落雪的湖面,有旖旎柔情,就是始終理智,不曾有一刻,像他那樣的瘋狂。
他貪戀她更對的愛,于是不滿足:“那吾于你而言,算是什麽呢?”
她漂亮的眼睛認真思考了一下,想起來和王欽原訂婚的日子,好一會才說。
“是鮮花,是太陽,是煙花。”
“這麽說吧,如果沒有你,吾也會活着,白日裏忙着算計,忙着籠絡朝臣,想着怎樣為自己掙得更多的權勢,到了夜裏,光亮褪去,會覺得孤單,會覺得生活像是缺了點什麽,會覺得自己被這世界抛下了,和世界是剝離的,只剩自己一個人。”
“你在,夜裏的吾,心也是滿的,暖的,熱的,不僅僅是活着,是一種圓滿,是一種滋味。”
“你能明白嗎?”
他聽懂了。
就是也愛,可是沒他的愛滿。
她能冷靜機智的為自己選最合适的驸馬。
也能在千鈞一發之際,不顧性命為他取百花草。
也能冷靜的在他的注視下,收攏王欽原的心,在朝事上為她效忠。
這就是李玉翎。
她真的有本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氣瘋他!
很久之前,在她愛慕他之前,他的嫉妒就已經扭曲在心裏。
他嫉妒蕭又野可以光明正大的為她發瘋。
嫉妒每一個和她飲酒說笑的郎君。
嫉妒所有能給與她寵愛的人。
嫉妒自己,在她的眼裏,是個乖巧幹淨的,無私奉獻的郎君。
他其實多想占有她,在夢裏已經觊觎過她無數次。
他的內裏其實早就面目可憎,想殺光所有人,讓她的眼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總是想,完完整整的,讓她獨屬于他。
可到了今天,卻還是只能看旁的郎君在她身邊獻殷勤。
“公主--”
他低啞的聲,她懶散擡眸,“嗯?”
“吾想冒犯你。”
“……”她臉頰熱起來,心髒砰砰跳:“你要幹嘛?”
他緊緊盯着她的表情:“要冒犯你。”
她猶豫了一下,蚊子似的“嗯”一聲。
他手移動了一下,放在她腦後,手掌完全拖住她的頸子纏繞半圈。
這裏,有一處的跳動是和她的心跳是連着的,一樣的頻率。
溫熱,始終平穩的跳動。
這個人,始終是冷靜的。
清風吹起一角細蔑,月光的一點清輝落進來,沐浴在她身上,讓她像個誤入人間的精靈,吸着人心。
他也是被她吸在其中的一個愛慕者。
被她死死壓制着。
李玉翎等了半天,不見他再有所動作……就這樣的冒犯?
她在心裏偷偷笑,壓在脖頸的手溫熱,生出無端的暧昧。
“講你心悅吾。”她說愛他時,眼睛最好看,才能填補一點心裏的難過。
她雖然自己是個冷靜的,世俗的,其實渴望暴烈的愛,更喜歡看他緊張在乎自己。
喜歡他眼尾的紅,喜歡他壓抑的委屈。
好像她是他的全世界。
她指尖摩挲他的眼尾,乖乖哄他:“吾心悅你啊。”
“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濕熱柔軟的指腹落在眼尾,心髒都顫了,他重重吸一口氣,“你就是個妖精。”
他是被她惑的沒了心智的書生,目光留戀在她花一樣的唇瓣。
有什麽東西在漸漸上升。
他的腦袋緩緩,緩緩低下來,燈光拓出來的婚宴影子完全籠着她。
兩片唇瓣緩緩靠近。
“公主--”
央央在門上的呼喚聲傳來,她忽然回身,像是被雷雨驚到的鳥雀,下意識朝後面退一步,手指了指窗子。
示意他快走。
傅雲奕看她一眼,人越過了窗子,消失在夜色裏。
翌日清晨。
越州節度使早早已經等在驿站門口拜見,邀請李玉翎去府上作客。
李玉翎只好忍着困意早早起床洗漱下樓接見。
王欽原和傅雲奕狹路相逢在樓梯,一個往下,一個往上。
郎君之間,只要目标是同一個女娘,勝的那一方就莫名有一種将對方踩在腳底的優越感。
王欽原是站在高處往下去,看着傅雲奕從下往上來,腳步忽然轉了方向,站到最中間,攔住他的去路。
傅雲奕目光從他的下擺往上擡,“有事嗎。”
王欽原厭惡極了這張臉,“沒事,本驸馬只是很喜歡走這裏,不行嗎?”
傅雲奕眼眸淡淡瞥他一眼。
王欽原勾勾唇,經過他身邊時,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傅雲奕眼睫動了動,站在原地沒動。
“公主--”
王欽原大步走到李玉翎身邊,節度使大概猜出對方身份,“這位便是驸馬吧?”
“果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實在般配。”
王欽原又朝李玉翎身邊站的近了些,笑的燦爛。
節度使府離這邊幾乎是一天的路程,中途提前在酒樓備好了酒席。
李玉翎和王欽原這個名義上的驸馬被安置在居中的暖閣,比鄰而席,所有人都認定了,他們即将是夫妻。
用罷了午膳,又行了兩個時辰,終于到了刺史府,這邊亦是早早就備下了豐盛的宴席。
李玉翎和王欽原一起被越州這邊的高官簇擁着,傅雲奕聽見許多聲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玉翎席上吃了幾杯酒,中途出來醒酒,忽的,手臂被人一拽,就拉進了一間房子裏,然後被人暴烈的吻上來。
陌生的,漆黑的房間,暖房的喝酒聲,說話聲,人被抵在牆上,隔着初夏裏一件薄薄的珂子,大袖衫,牆體冰冷,李玉翎驚慌的拍着他胸膛。
低聲控訴:“你瘋了!”
他笨拙的吻她唇,呼吸和心跳一樣慌亂,牙齒總是撞到她的唇瓣。
有一種快感的刺激,像醇厚的槐花釀澆在心上。
是瘋了。
嫉妒瘋了。
李玉翎見他吻的越發狠,唇瓣珉的緊緊的,順從的被他吻了一會,才避開。
“吾答應你,回到洛陽,立刻同他退婚,好嗎?”
“真的?”傅雲奕低聲,“你不會騙吾吧?”
“吾這樣喜歡你,才舍不得騙你,”李玉翎道:“吾早就盤算了的,現在同他退婚,傻子也能看出來是因為你了。”
“總不好讓他覺得頭頂是綠的,那吾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這就是結仇了。”
“還得忍四天!”依着他們現在的速度,五六天也是有可能的。
她墊起腳尖在他唇角啜一口:“你介意他現在頂着驸馬的名頭,到底誰才是真驸馬?”
傅雲奕心頭總算有一絲快慰,又回吻她,吃她軟軟的嘴巴。
“公主--”
“你沒事吧?”
王欽原的喊聲将兩人驚醒,腳步聲亦是朝這邊走過來。
這裏就這一間屋子,院子一目了然的無人,眼看着就要被找到了,李玉翎慌張起來,看了看那窗戶,下巴朝那努了努。
急切在她眼裏。
傅雲奕珉珉唇瓣,終是順從,越過窗戶。
這刺史府是依湖而建,他只好藏進水裏游過去,在一處沒人的地方上岸。
傅雲奕這一日明顯的情緒低落,傅雲飛一直觀察着他,發現他從宴席上離開就出來找,沒成想,竟然看見他從湖裏頭爬上來。
“你不會是……”想不開吧?
“想想家裏的娘娘,她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現在你身子好了,她為了你,十幾年擔驚受怕,你總不忍心叫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吧。”
傅雲奕摸了摸臉上的水,“吾只是想不明白,怎麽就落到這副田地了。”
傅雲飛低頭看着一路淋漓水痕,陷入深深的擔憂。
傅雲奕沒再回宴席上,他一點也不想再從別人嘴裏聽見“般配”兩個字。
不想聽見“驸馬”兩個字,也不想看見王欽原春風得意的笑。
更不想看見,她對王欽原虛與委蛇。
換了幹淨衣裳,捧了一壺酒,躺在院子裏的歪脖樹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王欽原今日高興,比平日裏多飲了幾杯,酒意有點重,但意識還是極為清醒的。
遠遠的看見歪脖樹上的人影,看清楚是傅雲奕,一把将仆從推開,笑着走過來。
男人在女娘面前總是僞裝成一副大肚胸懷寬廣的樣子。
在同性面前,卻又是另一幅樣子。
“傅六郎?”他心情不錯的歪靠着樹:“啧,一個人跑這喝悶酒,心情不好?”
傅雲奕懶的理他,提了酒瓶子起身,慢吞吞朝自己房間去。
王欽原并不想放過他,追上來,擋住對方去路:“你心裏頭喜歡公主吧?”
“可惜啊,公主不喜你,她喜歡吾這樣的文臣,她說最喜歡吾的詩詞。”
他對李玉翎還有用。
傅雲奕斂下撕了他嘴巴的沖動,擡起眼眸,沉靜掃他一眼,勾唇,淡淡一聲:“是嗎。”
王欽原嗤笑一聲:“青枝是你殺的吧?”
“你殺了青枝又怎樣?”
“你這個病秧子,你就只配在遠處偷偷看着公主,公主這輩子都是吾的妻子,吾要她為吾生兒育女,你就慢慢看着吧。”
“那恭喜了。”傅雲奕淡淡看他,沒有任何情緒。
王欽原覺得他心裏應該已經嫉妒瘋了,能氣到他,心情很不錯,笑了笑,唱着歌回自己房間。
傅雲奕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直看着他進了屋內,燭火在房門上勾出他的影子。
“随圓,你說準驸馬飲多了酒,失足落了湖溺死,是不是一出好戲?”
随圓眼皮一挑:“這……不合适吧,對方是琅琊王氏。”
傅雲奕勾唇:“吾覺得挺合适。”
好難寫啊,終于茍完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