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出皎兮

月出皎兮

天狩帝多少年沒被人這樣挑釁過,第一反應是治治這個不知所謂的毛頭小子。

“打”的字眼已經沖到嘴邊,徐娘子忽然跪下來,哭着聲一句:

“聖上,這孩子自小體弱多病,不曾被夫君帶入營中教導過,才養成了這樣的性子,冒犯了公主,勞駕聖上替夫君教訓教訓這不懂事的孩子吧。”

這話就将冒犯聖旨的罪名換成了替衷心的朝臣管教孩子。

天狩帝忍了忍,換成去外頭跪着。

傅雲奕腰肢挺的筆挺跪着,大腿亦挺的直,一點也不偷懶。

徐娘子十分惶恐摸樣,捏着帕子抽噎,哭的淚水連連:“聖上,這孩子是個死心眼的,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他阿耶回來,不是要揍死他,您說,這可怎麽辦?”

天狩帝揉揉額角,後宮誰都知道,他最煩的就是女娘的眼淚,會招他厭棄,還沒人在他面前這樣嘤嘤哭過。

他和骠騎将軍多年君臣情誼,也不好連妻子大臣都不讓哭是不是。

顯的他這個帝王多刻薄。

耐着性子:“不至于,好好管教就是了,朕不是正在管教。”

徐娘子嘤嘤哭的更厲害了:“聖上您不知道,這孩子一出生就患有心悸,小時候睡覺一個時辰就要醒一遍,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回,那麽小的人,好幾次,呼吸都要透不過來了,真是在吾的手心裏長大的……”

絮絮叨叨的,從小說到大,淚珠子始終啪嗒啪嗒流,天狩帝看了看一角的蓮花刻漏,半個時辰了!

為什麽她的嗓子哭不啞?她不口渴嗎?

忍了又忍,她到底要哭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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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被這眼淚淹死了!

骠騎将軍是怎麽受的了這位夫人的。

天狩帝脾氣上來了,他倒要看看,她還能哭多久。

李玉翎鮮少有控制不止自己的時候,怒火沖到了腦門子,健步如飛的進了東宮。

少傅在誦讀着文章,李京鸾在一片絮絮叨叨的蒼老聲音也中察覺到腳步聲,掀起眼簾,入目看見李玉翎踩着青石磚,目光朝着他垂花廳的方向。

他豁的起身,幾乎是跑出去的。

“阿姊!”

“你回來了?”

“你是來看吾的?”

李京鸾一把就将她抱住,也沒察覺到李玉翎的冷淡,一雙眼睛都含着笑。

李玉翎是來找他算賬的,冷不丁對上這樣熱情的眼睛,還抱着他撒嬌,唉!

“你少嬉皮笑臉的!”

李玉翎狠狠心,板着臉:“上課時間,你跑出來,成和體統,至少傅的臉面于何處?”

“阿姊你回來第一時間來看吾,吾高興。”

“這就進去領夫子的罰。”

教運籌的魯太傅是出了名的嚴厲,李京鸾有錯向來不慣着。

李京鸾小人擡起小小的手掌,他眼皮也不抽一下,重重抽了左手掌心三戒尺。

李京鸾手心高高腫起來一塊,還朝李玉翎喵了一眼,笑了笑。

李玉翎心髒軟了軟,一腦門子的氣就給沖散了。

還是個小屁孩呢,被李玉珥花言巧語哄到也屬于正常,自己跟他置什麽氣呢。

沉下心緒,默默在廊下,聽李京鸾上課。

這小子,也算是用功。

等了一會,盧太傅上完課,同李玉翎拜別,李京鸾又笑盈盈的小跑着走過來,自然的用右手牽起她的手:

“阿姊,快來看看,吾給你新搜羅了不少的水晶,看有沒有你喜歡的。”

李京鸾獻寶似的拿出來擺了一桌盒子,打開,裏頭都是亮閃閃的水晶,沒有一絲雜質,雕成各種擺件,首飾。

這是還記着她上次哭了的事呢。

饒是李玉翎鐵石心腸,也不得不有點慚愧,她好像都沒怎麽惦記他。

有點心虛的摸摸鼻梁:“你手還疼不疼?”

“疼!”李京鸾把有點腫的小手遞過來,“阿姊吹一吹。”

李玉翎:“……”

先皇後走的時候,李京鸾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奶娃娃,天狩帝朝事也忙,李玉翎充當半個娘娘的角色,摔倒給他吹傷口都是常事。

“你是太子,被人看到要說你嬌氣了。”

李京鸾眼睛暗了暗,有點掩不住的失落,還是聽話的收回手:“知道了。”

李玉翎硬着心腸問:“大公主的婚事是你求阿耶的?”

“是啊。”

“你胡鬧!”李玉翎壓着火氣,控制了語氣和态度:“你怎麽想的?李玉珥是越王的手足,你忘了,你差點死在越王手上?”

李京鸾并不這樣以為:“可是,大公主于朝廷也是有功的,她也算是為了大唐孑然一身,她也是可憐。”

“她也是阿耶的孩子,阿耶心中對她有愧,吾只是開口,最終的旨意是阿耶下的,”李京鸾認真道:“阿耶也是希望吾能善待她,還有一衆手足的。”

“那日阿耶誇吾,這件事做的很好。”

“她挑的只是四品将軍,也不是多大的勢力,也能讓阿耶高興,吾舉手之勞的事,何不讓她一讓?”

小孩的眼神清澈幹淨,對這個世界還充滿了柔軟和美好,有他自己的信仰。

李玉翎捏着眉心猶豫了一下。

還是決定給他上這一課。

“你是大孩子了,不能還是被人的誇贊牽着走。”

“阿耶是阿耶,可有時候,你也不能全然将他當做阿耶來看,他還是天子,他不只你一個孩子。”

“吾知道啊。”李京鸾感覺她說了一句廢話。

李玉翎揉揉額角,只得往深了說:“人不能過于大方,适當的自私也是必要的。”

“如果阿耶對別的皇子公主平常的照拂當然沒必要計較,但大公主和越王不行。”

“他們兩都不是泛泛之輩,若是謀劃了什麽,會危及到你同吾,這樣的事就不能順。”

“仁善是好事,但仁善也要分對象。”

“不至于吧,”李京鸾還是覺得李玉翎有點杯弓蛇影了,“一個四品将士而已,阿姊你何必如此緊張?”

李玉翎拍拍腦門,難道她是讀書太少了?

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話來說服他,“總之,以吾的直覺,越王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李玉珥這個夫婿,怕是選的有什麽機巧之處。”

“阿姊,你放松,現在局勢已定,越王被囚禁着,他什麽也做不了。”李京鸾道:“況且,現在聖旨已經下了,這樁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

李玉翎氣結,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好的說辭,只能先防着吧,“那就讓她在洛陽待着,将那将士調回洛陽,管理後勤。”

李京鸾:“你看着處理吧,吾現在又處理不了朝事。”

李玉翎又口頭教育了李京鸾幾句,讓他有事務必和自己商量,這樣的事不要再做決斷,李京鸾同以往一樣,很聽她的話,自然應下來。

李玉翎從李京鸾處出來,坐了轎攆去李玉珥的宮室。

李玉珥同以往很不一樣,素淨到底,素淡的一身綿柔衣裙,素面朝天,長發松松用一根古樸的木簪挽着,面頰清瘦。

看着比以前請減了十幾斤。

眼簾半阖,睫毛向下垂着,盯着鞋尖,手規矩的交疊握在身前,手腕上一串檀木佛珠。

看着好像是被磨平了棱角,認命的恭順。

李玉翎四處掃了一眼她這宮室陳列,沒什麽昂貴奢華的擺件,空氣中,她衣服上,都有淡淡的檀香味。

這香是禮佛香。

李玉翎好笑的勾唇,“雖說越王和你娘娘如今都今非昔比,但本公主好像也沒苛待過你,大公主這是要遁入空門?”

“談不上入空門,”李玉珥細細軟軟的低聲:“只是近來總是想起舊事,在祈福罷了。”

李玉翎啧一聲:“看來菩薩是聽見你的禱告了,這不,賜給你一個驸馬。”

“你知道了?”李玉珥終于擡起頭,一副要哭的摸樣,“你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是來吾這炫耀的?”

“你這倒打一耙的本事還是這樣強。”李玉翎歪着身子,靠着扶手閑閑看過來,“收起你這幅楚楚可憐的摸樣,郎君或許吃,本公主不吃這套。”

“需要本公主提醒你嗎,你住着的還是原來的殿閣,吃的用的穿的,同以前用的毫無差別。”

“吾也沒有上門來找過你的麻煩,易境而處,本公主相信,你一定是想讓吾活的像只狗,你現在能有這樣的日子過,是本公主心胸寬廣,不和你計較。”

“是你自己找死,去算計殿下。”

“可是你的人都看着吾,不是嗎?”李玉珥道:“吾是人,又不是籠子裏的鳥。”

“吾敗給你了,不想待在這宮裏了,盧營長是殷娘子的庶叔,妻子前兩年一病不起,一直沒找到合适的。”

“她見吾可憐,在中間拉了線,阿兄如今是這樣的狀況,難得他不介意,吾很滿足,這輩子就這樣了,一個庶出的營長而已,能有什麽造化,吾想離你遠遠的,去西北,沒有人認識吾的地方。”

“就是這樣子想的,去過屬于自己的平淡小日子,吾知道你在,就不會讓吾順心意,所以才去找殿下,沒有你想的那樣複雜。”

“是嗎!”李玉翎淡淡掃她一眼,“但願吧,否則,你就是你自己自找死路了。”

李玉珥沒什麽脾氣的垂着眼皮。

似乎,真的沒有精力和李玉翎鬥了,規規矩矩的站着,沒越半分禮。

李玉翎走了幾步,忽的駐足回頭,李玉珥依舊還是那個姿勢站在原地。

似乎真的認命了。

出了宮室,李玉翎吩咐央央,“去找穗穗,将李玉珥最近飲食單子拿過來一份。”

穗穗在搬倒越王上有功,她的才能做宮婢未免太委屈,李玉翎将她升了尚宮局尚宮,在後宮安插人手就很方便。

過了半個時辰,穗穗親自拿了李玉珥最近的飲食單子過來回話。

“最近,她一直在用素?”李玉翎曲着指尖在幾上敲。

“是,不太用葷食,幾乎都是完整撤下來,”穗穗回道:“大公主如今身份尴尬,宮中人自然不太接觸,殷娘子倒是和以往一樣,常常同大公主來往,捎點東西,陪公主解悶都是常有的事。”

“啧,”李玉翎勾唇笑,越王上次為什麽突然接到示警,她還記着這事呢:“本公主還真是好奇,一個能殺夫殺子的性子,能轉成什麽樣。”

“公主,趙少監來了。”

央央在門上禀報,穗穗機敏的告退,李玉翎擱了飲食單子,應了一聲,趙前甩了佛塵進來。

“公主,您去太極殿看看聖上吧。”

“阿耶怎麽了?”李玉翎豁的起身,還以為是天狩帝身子不舒服,“不是将百花草的并蒂的另一頭快馬加鞭送回來服下了,身子好多了嗎?”

“不是這個,是徐娘子太能哭了。”

李玉翎:“……”

李玉翎匆匆趕往太極殿,遠遠的,就看見禦階上跪着一個人,如松如竹一般。

他是不是傻!

這種事,當然還是她跟天狩帝開口最劃算啊,誰的孩子誰心疼,天狩帝不往死了整他都是輕的。

視線內忽然出現一只漂亮的手,捏着一只糖塊朝他嘴裏塞,傅雲奕張開嘴巴,那糖塊落進嘴裏,甜滋滋的。

他撩起眼皮,果然對上李玉翎笑盈盈的眼睛。

直裰的下擺平鋪在地上,李玉翎坐到他直裰上,身子朝他傾斜一點,仰頭,兩只手捏住他耳朵:“笨蛋!”

“誰叫你來多事的。”

傅雲奕唇角翹起來一絲弧度:“只是罰跪,一點也不重,吾拐走了他的掌上明珠,聖上還挺仁慈。”

李玉翎:“……”

“本公主最會哄阿耶了,你巴巴跑來受這個罪,真不疼嗎?”

“吾可不要瘸腿的驸馬。”

“不會,”傅雲奕化着嘴裏的糖塊,“保證雙腿健全。”

“跪了多久了?”

“大概有一個時辰了。”

“應該已經青了。”

“可能吧,公主賜點好藥,過兩日就好了。”

“吾要心疼死了。”李玉翎捏他耳垂不舍得松手。

傅雲奕耳尖泛紅,“沒多疼的。”

“還想吃什麽?吾叫人給送過來。”

“糖就很好了。”

“傅雲奕,你可真好養活。”

“公主,你要不要拿個墊子,地上涼。”

天狩帝眼真真看着女兒連進來的意思都沒有,在門口和這小子聊上了!

嘴角還笑的那麽燦爛!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個阿耶。

嘴角抽了抽,一個時辰了,徐娘子的哭聲連個嘶啞都不見,她是孟姜女轉世嗎?

冷着臉重重咳一聲,“滾進來!”

李玉翎站起身,扶着傅雲奕胳膊,響亮一聲:“快起來,聖上叫你進去。”

傅雲奕知道她這是故意曲解聖意,并不起身,低聲咬耳朵:“你進去吧,吾現在進去,這一個時辰的苦肉計白跪了。”

天狩帝看見李玉翎不高興撅起來的嘴巴,宰了傅雲奕的心思都有了,他辛苦寵大的女兒,被這小子勾了魂。

“聖上,徐娘子--”

趙前驚呼一聲,天狩帝就看見,徐娘子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這是哭昏了?

“快,将徐娘子扶進廂房,招太醫。”天狩帝也顧不得許多,傅家剛打了打勝仗,他這頭要是逼死一等诰命內婦,他不得狠狠被人诟病。

李玉翎立刻将徐娘子抱起來往廂房跑去,只見徐娘子一只眼睛忽然睜開一下,又快速閉上。

李玉翎腦袋空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将徐娘子擱在床上,上下掃了一眼,她好像有點明白,傅雲奕那張極為會騙人的臉是因為什麽了。

徐娘子給人的感覺就是柔弱,弱不禁風的那種。

面像柔弱又善良,你看她這個人,沒辦法和撒謊,心機兩個字連起來。

很快,太醫令過來,天狩帝自然不好近內室的,在龍坐上點着指尖,略煩躁的等着。

李玉翎踢踢太醫令的鞋子,一雙眼睛瞪圓了:“徐娘子是驚吓過度,以至昏迷是嗎?”

太醫令:“……是吧。”

“那你快開藥方子吧。”

李玉翎廂房出來,“阿耶,你把才立功的傅家大娘子逼昏死過去了。”

天狩帝:“……”天地良心,她自己哭抽昏過去的。

冷笑一聲:“你這胳膊肘現在還挺會拐的,情況都不問就給朕定罪?”

李玉翎不好意思的摸摸鼻梁。

“你給吾正經點,朕還沒問你,到底怎麽回事呢?”

李玉翎小跑着走過來,唰一聲,推開他禦案上攤開的塔子,枕着下巴做可愛狀:“就是您看到的這樣子喽。”

“吾饞傅六郎的美色,現在就等阿耶的成全了。”

“胡鬧!”天狩帝要氣死了,“聖旨已經下了,你當過家家呢?朕的面子何在?”

“尚書省的威信何在?”

“唉,你去哪?”

李玉翎委屈巴巴回頭,“吾去和傅六郎一道,跪爛雙腿。”

天狩帝:“……你賭朕不舍得?”

“舍得,”李玉翎道:“吾知道阿耶舍得,可是想起王世子這個人,實在沒意思。”

“尚書省左班督這個位子,吾同他一交換,他已經同意退婚了。”

“您看,您的掌上明珠,在他心裏就值這麽一點。”

“吾心裏,想要的是阿耶這樣的郎君,娘娘的家世并不足以匹配中宮,阿耶還是讓她做中宮,即便她已經去世六年,至今不立皇後,舍不得讓別的妃子穿她的中宮服侍,坐她的鳳位,睡她睡過的床,完全取代娘娘。”

“阿耶,”她拖長了聲音:“吾也想被人這樣珍重啊。”

天狩帝不知想道了什麽,漠然好一會。

“一定要是這個傅六郎嗎?”

“是,”李玉翎堅定道:“非他不可。”

天狩帝一張臉鐵青,他更想宰了這小子了!

58-59-60三章今天都重修了吻戲部分,琢磨了幾天,感覺之前寫的方向不對,和男主形象不搭,可以去看看,今晚這章好肥,也相當于是二更了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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