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月出皎兮

月出皎兮

傅臨陽提出了一個條件,傅雲奕終生不入朝堂。

可以不出傅家族譜,這比傅雲奕想的要好很多,他欣然接受。

等了一日,半夜裏下起了大雨,清早,他頂着暴雨被天狩帝诏進皇宮,天狩帝似乎是存了考察他的心思。

李玉翎在傅雲奕進宮一個時辰之後得到了消息,只做不知,踏實檢查登基籌備事宜,待忙完,到了晚上,雨小了一些,終是安奈不住,撐了傘帶着央央拎了些天狩帝愛吃的吃食,拐去東宮對上李京鸾一道踏入太極宮。

天狩帝在對着一盤棋局陷入沉思。

小孩子總是忘的快,李京鸾最近走出了禦狩場的事,活潑的很,直接爬到天狩帝的腿上,就還挺沒體統的,“阿耶,這棋不是已經下完了嗎,您在看什麽呀?”

天狩帝骨子裏老喜歡他這沒體統的樣,腿颠着他,親了親李京鸾肉嘟嘟滑嫩嫩的小臉蛋:“這下棋,就是要複盤反推,才能進益。”

“阿耶你是白子?”李京鸾難以置信:“您輸了?”

天狩帝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就輸了半子,傅六的棋藝勉強還行。”

李京鸾原本對傅雲奕的印象不錯,他救過自己的命,又是太傅的手足,但是想到他觊觎自己的阿姊,印象又差了一些。

他讨厭觊觎他阿姊的人。

李玉翎掃了一眼那棋局,黑子只贏了白子半子,傅雲奕這是藏拙了。

這麽厲害的人,是她的。

天狩帝眼睛裏似乎有那麽一點滿意,用罷了晚膳,李玉翎尋個機會和趙前說話。

從趙前處得知,天狩帝白日裏除了校考了傅雲奕棋藝,也考了他功課,天狩帝雖然始終繃着一張臉,哪哪都看傅雲奕不太順眼的樣子,內心裏似乎也是認可這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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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面上似乎不太願意承認。

雖然知道傅雲奕一定能應付,聽了趙前這樣說,李玉翎唇角還是勾起來。

“公主,諸生将您要的書拿過來了。”

李玉翎接過央央遞上來的書,翻開目露,找了金銀花的頁數。

金銀花,別名鷺鴛花,半常綠植物,成對生長,故而又名鴛鴦花。

将書默默蓋在臉上。

不知道天狩帝什麽時候才能下聖旨了,老頭子也不知道在別扭什麽,今天估計一整天都在為難傅雲奕,她現在不太敢問。

想了想,他給傅雲奕去了一封信。

--

雨珠噼啪落在傘面上,徐娘子掀了簾子,一支傘罩在車頂上,完全遮住了雨絲。

勁風裹挾着雨絲打過來,傘穩穩撐在頭頂。

徐娘子順着撐傘的手臂看過去,雨珠順着傘線滴下來,一雙眼睛平靜無波。

像是終年橫溫的水,從無波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目光好像比平時要暗淡一些,精神有一點點萎靡。

“這麽大的雨,出來做什麽?”徐娘子嗔怪的道。

“無事。”一開口,風聲入喉,重重咳了兩聲。

“病了?”徐娘子接了傘,關切的問,“是不是在這等了很久?”

“有點着涼了吧,傅雲深道:“一點着涼,不礙事。”

徐娘子是真放心,傅雲深的身體從小就好了。

最近好事連着,她心情愉快,揚着的語調透露着輕快:“你總算是想通了,願意成親了。”

“宋家答應了,吾今日看過宋三姑娘,很是溫婉美麗,那性子,跟你很配,你一定會喜歡的,”她晃了晃手裏的跟帖,“這是宋三姑娘的跟帖,吾明日就找大師來算算。”

“讓你在六郎之前成上親。”

傅雲深似是極輕的應了一聲,似又是錯覺,雨珠聲音太大了。

身後一道騎馬聲,傅雲深回頭,斥候的馬落在府門前。

“寶華公主給傅家六郎君的信件。”

徐娘子笑,這兩個孩子,感情真好,“你給吾吧。”

徐娘子接過信件,好奇的看了看上面的字跡,娟秀雅致,結構漂亮。

“瞧這小兩口,感情多好,以後你也有宋三姑娘疼了。”

傅雲深目光掃一眼那字,又極快的移開,唇瓣珉成一條直線。

徐娘子全身心撲在傅雲奕身上習慣了,忽的想起來,自己今日一天沒給傅雲奕做過東西,将信塞過來,“對了,你将這信地給六郎,吾去廚上給他做點好吃的。”

傅雲深沉默接過信,看一眼雨絲,踹進懷裏,走進雨中。

上一次的水晶還餘下一些邊角料,傅雲奕覺得給李玉翎雕一條手鏈也不錯,忙碌好幾日,設計了滿意的花紋,缽裏有五六顆雕出來的珠子。

“你的信。”

傅雲奕擡眼,傅雲深已經轉了身子往外頭走,“阿兄--”

“有事?”傅雲深駐足,回過半個身子。

“阿兄怎麽走的這樣急?”

“門上碰到你的信,恰好遞過來,沒有旁的事,你忙。”

傅雲奕垂眸,幹幹淨淨的信件,連一滴水珠也沒有沾,上面寫了他的名字,唇角忍不住翹起來。

李玉翎信上說的不多,主要挑明了,天狩帝心裏應該還是對他滿意的,他還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徐娘子做好了晚膳過來,還能感覺到他眉梢眼角,處處流淌着雀躍。

“你和你阿兄總算有了着落,娘娘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下。”

傅雲奕擡眼,“阿兄什麽着落?”

“當然是你阿兄的婚事,跟帖已經交換了,不出意外,這幾日就能定下來。”

傅雲奕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間凝住,又很快恢複如常。

漫不經心夾了一筷子菜問:“怎麽這麽忽然,阿兄不是一直不願意成婚?”

“你阿耶說通了吧,本來也是,像他這個年歲,孩子都在書學了,哪有一直不成親的。”

“是的。”他應道。

未月天德卯日,明堂黃道,主貴人星,太子李京鸾正式登基,凳禪臺,祭天,尊天狩帝為太上皇。

李京鸾一身黃袍,同天狩帝比肩站在祭臺,朝臣的呼聲震天。

李玉翎倚着白玉欄杆,眼睛微微濕潤。

她總算完成了娘娘的交代。

傅雲奕牽着她的手,默默陪在她身邊,看着祭天這一塊結束,李京鸾和天狩帝上了馬車,巡城去祭祖,傅雲奕帶着李玉翎去了護國柱府。

桂花糖蒸栗糕、蛋香酥、糖蒸酥酪、棗泥酥餅、松子百合酥、蓮葉羹。

李玉翎只是嘗了一口,眼眶一下子發紅。

傅雲奕拍拍手,門枝丫打開,進來一個鬓發虛白的老妪,另一個梳了整齊的挽發,但年歲上要輕一些。

李玉翎還是一眼認出來,“姜尚宮,冰兒--”

“是寶華公主--”

老妪亦眼眶發紅,另一位略年輕一點的婦人直接哭出聲,噗通一聲就跪下來。

這兩位,都是先皇後身邊的老人,小時候看着李玉翎長成小女娘。

李玉翎和這兩位舊人說了好一會子話,待反應過來,傅雲奕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退了出去。

面前是兒時的老人,關懷和藹依舊,嘴裏是兒時的味道,李玉翎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還是那個被娘娘捧在手心,無憂無慮的公主。

“好像娘娘還在的時候啊。”

姜尚宮手指一點,“公主吃這棗泥酥餅,這邊和這邊可有不同?”

“有什麽不同?”李玉翎特意分別都拿起來嘗一嘗,“一樣的啊。”

“這邊是吾做的,這幾塊是傅家大娘子做的。”姜尚宮眼睛彎彎的,幾日前她就來了洛陽,還是那位傅雲奕親自接來的,對她尊敬又細心,而那位徐大娘子,更是挽了袖子親自要跟她學,發誓要做出一模一樣口味的點心。

常常問及公主兒時的趣事,眉眼裏的笑意,還有疼惜都是真心喜歡。

人做點心,同樣的材料和工序,出了鍋在口感上就是有一點差別,這位大娘子這幾日整日窩在竈上,如今竟是每樣點心,都能做出同她一樣的口味。

“公主,您找了個好郎君,婆婆更是個好的。”

“娘娘在天上,嘴巴該也是笑着的。”

冰兒眼裏的贊賞之色,姜尚宮眼裏暖融融的欣慰笑意。

李玉翎大概能想到,傅雲奕一路怎樣的細致有禮,徐娘子隐在袅袅白煙裏的樣子,博得了他們的好感。

心頭像是有溫熱的暖流滑過。

“你怎麽知道姜尚宮和冰兒的?”李玉翎很好奇,人走茶涼,先皇後也是一樣的。

“有心自然能問出來。”傅雲奕攥着她手,輕描淡寫的一筆揭過。

李玉翎卻很好奇,“你怎麽忽然想起來找娘娘身邊的舊人?”

“看見你上次很喜歡酸梅湯的樣子,”他覺得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是他該做的,并不想邀功,從衣袋裏翻出一只水晶手鏈,套上她手腕,左右看了看,“喜歡嗎?”

透明的珠子,每顆大小一致,能映出雪白的手腕,透着光,亮閃閃的,和雪白的手腕相得益彰。

“喜歡。”

心裏被甜甜的蜜意滋潤,她只是說了一句酸梅湯,就安排了這些。

“你娘娘呢,很好吃,吾想謝謝她。”

“你吃的喜歡就行了,娘娘不需要你的謝意,她見了你反而拘謹,她說了,你常來吃,她就高興了。”

好像又多了一個娘娘的感覺,李玉翎有一種家的感覺,臉枕上他的肩膀。

傅雲奕臉夾左右蹭着她的額頭,想吻她,又只好克制住。

他不敢太吻,吻的感覺太好,吻了他就停不下來。

眼睛有點暗,太上皇到底什麽時候給他賜婚?

“太上皇最近有什麽煩心事沒?”

“近來天氣炎熱的不正常,不少地方報上來的農作物情況都不是太好,太史局預測,今年怕是可能會出現旱災,阿耶最煩的大概就是這件事了。”

天氣越發炎熱起來,宮殿內各處擺上冰盆,宮殿外頭成了個蒸籠。

李京鸾雖然登基,內裏還只是個孩子,叫他管天下,這是要出事的,權利其實還在天狩帝手裏,近來旱災愈發明顯,他愈發暴躁。

天狩帝的生辰,就是在這蒸籠一樣的日子,雖是生辰,他的心情也說不上好,好在宮殿內到處擺了冰盆,殿宇內涼爽宜人,勉強算是君臣盡歡。

宴過三旬,天狩帝面上染上微微紅暈,李玉翎才姍姍來遲。

拎着裙擺,施施然跨入殿內,“寶華恭祝阿耶福與大唐無盡,壽與大唐俱遠,名與大唐清。”

天狩帝摸摸胡須,“你這個滑頭,還學會偷奸耍滑了,就這兩句話,吾可不依。”

“兒哪會這樣敷衍,”李玉翎笑:“這個時辰來,自然是因為要有大禮相送。”

“請阿耶,聖上,移駕瑤光殿一探究竟,諸位大臣一并。”

天狩帝對禮物其實沒興致,但他疼這個女兒,他勉強裝作有興致的摸樣,慢吞吞往瑤光殿去。

夏日晝常夜短,瑤光殿沐浴在最後的晚霞裏,只見瑤光殿面前的湖裏,一支碩大的翻車,說是翻車其實也不是太準确,因為翻車需要人踩,水才會流出來。

而這個翻車,并沒有農人在上面作業,各種木制的架子搭建在一起,水好像是在竹筒裏自動流動的,不停地在動。

天狩帝加快了腳步,待走進看,這翻車的流動就更加明顯。

“這是--”

“這是改良過後的翻車,”李玉翎道:“就是阿耶您看到的這樣,改了一些奇巧機關,既不需要人力,也不需要蓄力,它會一直自動抽水灌溉。”

“奇巧!”

“奇巧!”

如今天氣炎熱,尋常百姓,光是出個門都有生生曬死的,牲畜也受不了,不用人工灌溉,這能省多少事。

“天佑大唐!”

“太上皇洪福齊天,這才天佑大唐!”

一衆朝臣贊不絕口,天狩帝眼角的褶子都笑出來,十分滿意。

“寶華你從何處找來的匠人,吾要重賞。”

李玉翎彎彎眼睛,“傅六郎領着五行郎中的匠人研究出來的。”

天狩帝唇角的笑意僵了一下,有些別扭的哼一聲,“也算是有幾分用處。”

李玉翎:“……”

翌日,天狩帝重重嘉獎了司農宮的匠人,五行郎中重重嘉獎,只字沒提傅雲奕。

李玉翎又等了幾日,天狩帝好像完全将傅雲奕忘了是的。

想起來傅雲奕整日埋在一堆木料裏,很是為他委屈,枕着下巴,心不在焉的。

徐呦呦心情倒是挺好的,挑了一只品相很不錯的甜瓜:“阿姊,吾用這個,雕一只兔子怎麽樣?”

李玉翎心不在焉的瞥一眼,“你雕瓜果幹什麽?”

“當然是送給--”徐呦呦扭着身子晃了晃,臉頰上寫滿了羞澀,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十一公主笑着插話:“阿姊,您忘了嗎,今日是七夕啊。”

“身上一早就命人送了一只碧玺雕瓜給呦呦,呦呦這是回禮呢。”

李玉翎:“……”小孩子居然也知道過七夕的嗎?

“呦呦,甜瓜雕兔子不是上上選哦,冬瓜的肉多,你看看吾雕的這個。”

三公主手掌攤開,花生大的一只小兔子,雪白晶瑩,漂亮的不像話。

幾位公主驚嘆一聲,“三娘,你是怎麽做到的?”

李玉翎也覺得那兔子幾位好看,她的手能甩水袖,能畫畫,就是不會做針線,雕這些東西,默默起身。

慢吞吞回到自己寝閣,坐了一會,又拿起一個甜瓜,嘗試着雕了一個兔子試試,發現奇醜無比,扔進了廢框子裏。

她玩意她真弄不出來。

七夕是民間的大日子,每到這日,朝廷會燃放煙花,為了表現天子與民同樂,天狩帝都會帶領後宮,一衆朝臣在丹鳳門一起賞煙火燈會。

今年這個七夕是李京鸾登上大位的第一個盛大節日,煙火會格外盛大。

李玉翎站在高高城樓上,天塹一半直逼夜幕。

從城樓往下看,人像螞蟻一樣。

“你們看,有一盞燈升起來了?”

“上頭好像有字。”

李玉翎順着徐呦呦略尖的聲音看過去,只見一盞碩大的燈,桑皮紙被暖色的火光映着,上頭兩個字筆鋒勁道:“寶華”。

這燈從上往下看,像是一團火,緩慢往上升,那盞燈之下,她一眼看見,少年冰藍色裳衣,清朗獨絕,目光穿過這百尺高空,落在自己身上。

緊接着,又有一盞,再是一盞,一盞接着一盞,如螢火一般浮入夜色,閃閃明亮,綿綿密密的一片。

星河墜落凡間。

數不清的燈移動,李玉翎看見,傅雲奕越過一個又一個人,和城樓下的士兵說着什麽,那士兵讓行。

他踩着城樓的樓梯,一階一階朝上奔跑。

這數百級的階梯,從城樓往下看,深淵一樣。

他在深淵之下,那樣渺小,卻在快速往上奔跑。

不知道花了多久,也許很長時間,也許很短,她目光看着他,一眼也舍不得移開。

看着他,一步步爬上來,到她面前,大概因為跑的關系,胸腔還起伏着。

此時,漫天的孔明燈亦浮滿了整個夜空。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公主--吾帶你去下頭,看人間燈火,好不好?”

“好。”李玉翎手遞過去,落進他掌心。

兩人相視一笑。

“你一個白衣,既無官職,又吾功名,有什麽資格帶公主出宮!”蕭又野一個箭步,攔在傅雲奕面前。

“若朕說他有資格呢?”

天狩帝從龍椅上起身,目光淡淡掃過來。

“傅家六郎傅雲奕聽旨--”

嗚嗚,寫了好幾個賜婚場景,到現在,終于這個還滿意一點,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更不出來。

最近評論好少,你們都還在嗎,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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