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交交黃鳥

交交黃鳥

李玉翎又等了三日,終于,傅雲奕攜着棺椁回來了。

擒住身體的手很緊,信鴿伸着腦袋叫喚,

她捏着紙箋的指尖一顫,信鴿得了掙脫,撲騰着翅膀上了天。

留下一室靜谧。

枯坐了一會,李玉翎起身,去內室換了一身素缟,而後出了宮。

傅雲奕攜了棺椁,進了傅家門,便看見,李玉翎一身素缟,站在門前石坎上,鬓邊簪了一朵素白的花。

素雅平靜。

“回來了?”

她低低的嗓音有點啞,朝他走過去,輕輕抱住他。

“嗯,”他低聲,回抱了她一下。

空寂疲憊,這一刻,像是飛累了的鳥兒,短暫找到了栖身的枝丫。

徐娘子扶着棺椁,她忍受不了離別,選擇去團聚。

她抱着必死的決心,極為用力。

幸而李玉翎和傅雲奕都有防備,兩人左右個拉了她一把,饒是如此,徐娘子的腦袋也磕出了血洞。

李玉翎回神,摁住徐娘子的手,“大娘子,真相還未揭開,太傅的仇恨還未消,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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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必然給你一個交代!”

“公主!”傅雲奕拉住她手,“吾身為人子,這是吾的事,不必你去。”

李玉翎問:“你查出來了?”

“找到了一些活口,”傅雲奕道:“這件事你別管了。”

“吾自己會去清算。”

這就是不想她摻和了,李玉翎感覺他身上憋着一股子将人大卸八塊的勁。

“吾能以孫媳婦的家禮,給阿翁行禮嗎?”

“你本就是阿翁的孫媳婦,”他捏着她手道:“吾說過,任何時候,都不會再抛棄你,除非吾死。”

李玉翎眼眶發紅,給護國柱和幾位郎君上香。

待回了皇宮,徑直去了太極宮。

她直接一腳踹開太極宮的大門,給使見她氣勢兇兇,上前詢問,“公主,出了何事?”

“你滾出去!”

“你們所有人都滾出去,殿內一人都不許留!”

衆人面面相觑,聖上如今還病着,他們得伺候啊。

李玉翎鞭子直接抽過來,屋內伺候的給使宮娥驚的全部出了宮殿,李玉翎砰一聲關上門。

外頭的宮人聽見皮鞭抽在血肉的聲音,裏頭那個可是聖上!

公主打聖上?想想都吓人。

衆人沒處理過這種狀況,不敢耽擱,只好匆匆去請天狩帝來看。

殿內,李京鸾蜷縮在床上,攏成很小一只。

李玉翎攥着鞭子手柄的指尖發白,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影子照在他身上。

“你對太傅有沒有虧心?”李玉翎問。

李京鸾只縮着脖頸,小小的唇瓣抿着,看着鞭子,似是期待它落下來。

在期待的目光中,鞭子揚起來,布帛撕裂的聲,皮開肉綻,鮮紅的血痕。

卻是落在李玉翎身上。

她用力抽着鞭子,額上因為疼痛泛出豆大的汗珠,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直視李京鸾。

靜谧的屋內,鞭子的聲音異常刺耳。

一鞭,兩鞭,三鞭,四鞭,五鞭……

鞭子撕開皮肉,也撕開人心。

李京鸾幹裂的嘴唇動了好幾下嘶啞的聲,說了第一句話:“為……為何?”

“你這個位置,是吾給你推上去的。”

“吾是你阿姊,你若是有錯,吾也該替你受着。”

心裏的鈍痛比鞭子更甚,李京鸾撲下床,赤手攥着鞭尾,眼尾猩紅,“阿姊……”

李玉翎接住他,将他抱在懷裏,“你有什麽錯,只管說出來,吾會替你擔着。”

“若是,若是,”他哇的哭出聲:“若是太傅是吾害死的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吾的錯呢!”

他會遭萬人嫌,千人罵,都是因為他的耳根子太軟,輕易相信別人,害死了那麽多人,痛苦的揉搓着臉。

“你一定也會嫌棄吾的,一定會的。”

“京鸾,你聽吾說,”李玉翎摁住李京鸾搖晃的腦袋,讓他被迫看向自己:“吾知道你的心性,最是敬重太傅,你只是單純了一些,一定是受了人的蠱惑,中了圈套。”

“你只管大膽将事情說出來,你的錯,吾來替你承擔。”

“是吾太蠢了,越王說的對,吾根本就沒有這個能力當好這個天子,輕信了人言,”李京鸾滿眼都是悔恨,“吾不應該憑一封信,聽到一段對話就懷疑太傅的忠誠。”

“吾怎麽早沒有察覺,壯壯有問題,還對他托付性命……”

李玉翎恍然,上次越王半道放棄逼宮,原來消息是從李京鸾這邊洩露出去的。

宮人在外頭焦急觀望,天狩帝坐了轎攆趕過來,李玉翎恰好推開門,跨出門檻,提着的鞭子上沾着新鮮血痕。

“胡鬧!”天狩帝眼皮一跳,冷了臉,人生頭一次,重重給了李玉翎一巴掌:“吾是太縱着你了!”

“連鞭打天子這樣的事也做出來了。”

細白的臉上,鮮紅的五指印,火辣辣的疼,這還是她人生第一次挨打,李玉翎踉跄了一下,扶着門才站穩。

她朝天狩帝笑了笑,“阿耶放心,聖上沒事。”

她朝天狩帝拂了一禮,徑自繞開他,往前頭走去。

天狩帝打完也有點後悔,他沒想到自己會沒控制住,看着李玉翎離開的背影,這個時候才發現,她外頭罩的似是李京鸾的披風。

兩三處洇濕的血痕。

他眉毛一挑,托着病重的身體,大步走進去,看見李京鸾跪在床上,腦袋垂在膝蓋裏,肩膀簌簌發抖,單薄小小的身姿,如一枚飄蕩在狂風中的泛黃樹葉,無枝可依。

空氣中彌漫着血的腥氣。

天狩帝心中鈍起憐惜的心疼,大步走到床邊,上下左右将李京鸾檢查一遍,後背和腿都沒有傷,又将他的臉托起來要檢查前面。

“好孩子,讓阿耶看看,你究竟傷在哪裏。”

“吾沒事,”李京鸾哽咽,“是阿姊,阿姊打的是她自己,受傷的是阿姊。”

“阿耶,吾犯錯了,犯了天大的錯。”

天狩帝僵了一瞬,視線凝在地上的血點子上,垂着眼皮,若有所思。

不知想到了什麽。

越王正對着軒窗潑墨,門被從外面踢開,李玉翎提了鞭子氣勢洶洶進來。

鞭子直接往越王臉上抽。

越王攥住鞭尾,李玉翎踢腿,墨汁濺翻在地,直接将他逼在牆上,“是不是你?”

“別這麽瞪吾,”高履靴抵着心口,久客花紋,後背倚在牆上,越王聞見淡淡的血腥氣,目光掃過她臉上鮮紅的無指印,身上不合身的披風,手一轉,放棄了抵制,手腕一轉,握上腳踝,言語關切,“你受傷了?”

“傷在何處?”

李玉翎只覺得惡心,目光要将他撕碎:“傅家怎麽說也是你的外家,你到底是不是人?”

“吾說不是吾,你大概也是不信的,”越王雙眸露出痛苦之色,“為什麽?”

“為什麽你總是想也不想,永遠,第一反應就将罪名扣在吾頭上。”

“吾對你不好嗎--”神情軟語又痛苦的音調,低啞的聲喚她:“細妹。”

兩個人分別拽着鞭子一端,李玉翎是被惹毛的獅子,她只想抽死他。

越王抓着鞭子往面前一拽,壓制着她箍進懷裏,嗅着她發間的香:“吾是想要那個位子,但絕不屑勾結外族。”

“吾應了你,就會做到。”

“細妹,你要怎樣才能信吾?”

“你去死,本公主大概就信你!”

他苦澀一笑,手肘往下一滑,匕骨落在手中,推了刀鞘,塞進她手裏。

握着她手柄,将匕骨插入腹中,“這樣,可以了嗎?”

李玉翎微微怔住片刻,“你最好不是在演苦肉計。”

越王像是感知不到肚子上的痛,也不在意李玉翎的冷眼。

腹部的鮮血滴答流出來,他用那只染血的手,撐在她肩頭,邁進一步,放輕了聲:“細妹,聽吾一句忠告。”

“別先想着傅家了,現在邊疆不好。”

“先保全你自己,別等你成了棄子才明白,你就晚了。”

她看一眼肩頭的血手,眼睫動了動,退後一步,呵斥一聲,将越王身邊所有伺候的人全部被抓入刑部審訊。

慘叫聲,響徹了整個刑部監牢。

太極宮,天狩帝坐在上首,歸來的親兵跪在地上,事無巨細的禀報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天狩帝沉默許久,“單槍匹馬入敵營,如入無人之境,手起刀落間就取了五名将領的首級?”

“是。”

“待公主從刑部出來,将人即可請過來。”

待李玉翎出來,天色已經泛白,她被天狩帝請進了大明宮。

“堂堂一朝皇子,你竟就這樣傷了,”天狩帝道:“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皇宮裏的孩子,其實都很會看眼色,更知道底線。

李玉翎很清楚,她這次的行事底線已經踩在天狩帝的線上了,跪下來,将東西呈到天狩帝面前:“兒知錯了,所幸道也有些蛛絲馬跡。”

天狩帝并不接,只看向她的臉,巴掌印已經消弭。

年輕的少女,帶着傷折騰了一夜,一張臉略有點慘白,仍舊美貌嬌嫩,不可方物。

“京鸾的事,是阿耶錯怪你了。”

李玉翎眼睛微微發酸,吸了吸鼻子,“兒知道,阿耶心中也是疼兒的,怕吾行事太過,中書省容不下吾。”

“阿耶十三個公主,你最通透懂事,皇子裏,也只有扶風能同你比肩一二,你明白吾的苦心就好,”天狩帝關切的問,“身上的傷如何了?”

“無事。”

“先去處理下傷口再來說話吧。”不高的聲,充滿關切,“女兒家嬌嫩,可別留下疤痕了,太醫令已經在等你了。”

有些東西,到底不一樣了。

李玉翎以往很不解,傅家為什麽要有這樣的家訓,要選擇和傅貴妃斷的幹淨。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骠騎将軍的選擇。

傅雲深到底做了什麽,才會讓骠騎将軍沒将傅雲奕劃出族譜?

她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捏着口供的指尖緊了緊,起身,放置在天狩帝面前,轉身去內室延醫問藥。

過了一會,太醫令出來朝天狩帝複命,“聖上,公主的傷在表層,冰敷以凝雪膏,不會留下疤痕。”

“那就好,”天狩帝道:“你看着點,十日之內,朕要公主好全。”

“臣領命。”太醫令領了命令而去。

李玉翎将這段對話全聽在耳裏,眉心不太舒服的蹙了蹙,趴在軟枕上,青絲攏在一邊肩頭,姑姑細致的處理好傷處,又敷凝血膏。

凝血膏有一定的刺激性,敷在皮膚上有一些刺痛的灼熱感。

她眉頭細細蹙着。

刺痛了半個時辰,藥效發揮,包紮好傷口,李玉翎重新更好衣服,重回到大殿,看見天狩帝雙手捧着她呈的口供。

“阿耶,好了。”

天狩帝合上口供,曲着手指問:“你想讓真相公布?”

“傅家一門忠心耿耿,如今慘遭暗算,應當給以公道,不能讓忠臣寒心。”

天狩帝微微冷:“都說女兒外向,你竟也不例外,真叫那傅六郎迷了魂了。”

“兒不是--”

“你看看這個,”天狩帝扔了軍報過來,“你自己看看,如今邊境成了什麽樣子!”

“雀州告急,短短十來天,已經丢失兩城!如今朝廷無猛将可戰,你再将這事公布出來,誰去邊關拼命?”

李玉翎知道皇庭得一慣作風,事情的真相從來不重要,得失才是首要考慮。

可那是傅雲奕的親人。

“難道捂着朝臣就看不出這裏頭的貓膩嗎?傅家從不打敗仗,如今一門俱損,身後名也當還給他們。”

“天子有罪,那就下罪己诏,未必不能君臣一心,共同抗敵。”

天狩帝盯着李玉翎的面頰,眼睛微微眯,“不行,這件事只能捂着!”

“為何?”李玉翎不解。

天狩帝頓了一息,“因為傅家人還沒死絕。”

李玉翎瞳孔一縮,只覺得陌生的心底發寒:“阿耶--”

“護國柱的屍身是傅六郎搶回來的吧?”

“單槍匹馬入軍營,殺了五員大将,是也不是?”

“罪在天子皇子,你覺得傅六郎還是過去那個傅六郎嗎!還能跟你一條心嗎!”天狩帝起身:“你覺得他現在對皇庭是恨還是忠?”

“他若是個草包,若是傅家死絕了,朕都可以讓京鸾下這個罪己書。”

“可他偏偏驚才絕豔!”

“他若是傅雲深,将忠貞刻進骨子裏,朕也可以考慮,可他不是!”

“此一時彼一時。”

他眼中閃過殺意:“朕若是叫你殺了他,你舍得下這個手嗎?”

李玉翎眼尾猩紅:“他所有的親人一息之間都沒了,他什麽也沒做錯!”

“他不會。”

“你敢說他在邊境什麽也沒查到?”天狩帝了然的眼神,“他現在忍着,你覺得他在等什麽?”

“你該去照照銅鏡,你的眼裏如今寫滿了傅六郎,只怕傅六郎如今謀算殺了京鸾,你也不忍對他下手。”

“你連最正常的防備之心也沒有了。”

“你大概已經忘了,你信李,你是京鸾的手足!”

“你別忘了,京鸾雖是受到了蠱惑,可是他偏信讒言,判斷失誤指節導致了傅家滿門被殺,血海深仇。”

“你知道血海深仇意味着什麽?你确定他就能放下,對京鸾絲毫沒有芥蒂嗎?”

李玉翎問:“阿耶要怎樣才能放過他?”

“如今前方戰事吃緊,朝中可用之人太少,中書省出了個法子求和。”

“什麽法子?”

天狩帝忽的起身,繞過玉案,單膝同李玉翎對跪。

“吾的兒,長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芙蓉面,郎君沒有不動心的。”

李玉翎尾椎爬上絲絲涼意,貝齒咬着唇瓣。

天狩帝看着這個女兒,淚珠子從他縱滿溝壑的臉流出來:“人人都以為你驕縱潑辣,以為你是靠着這張臉,靠着血脈,誰又知道,大唐的國花寶華公主,最是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

“奉承,讨好,乖巧,依賴,連發脾氣都發在天子的心上,這些年,從未做過一件讓天子厭煩之事,反向拿捏天子。”

“一衆皇子公主,讓天子眼裏只有你們手足二人。”

“不是嗎?”

“原來阿耶是這樣看吾的,”李玉翎覺得好笑,“吾或許是有一點小心思,可裏頭的情是真的,這些年的父女情,在阿耶看來,只是算計嗎?”

“不是,”天狩帝滿眼痛苦,他蒼老幹枯的手摸着李玉翎鬓發:“阿耶小時候過的不甚暢快,是想一輩子,将你和京鸾捧在手心,讓你們暢快一輩子的。”

他嘔出一口血:“阿耶這回真的沒多少活頭了,阿耶不想做一國罪人去地下。”

“普通女娘,心機和美貌有一點,都可活的好,你兩者都是頂尖。”

“阿耶了解你,只要你願意,你有攪動一朝,禍國殃民的本事。”

李玉翎深深閉上眼:“阿耶是要将吾再許第三次?”

“送去高句麗,和”她痛苦頓一息,“親?”

她的好阿耶啊!

最近的劇情很重要,會一直反轉,女主不會選擇和親,她的性子決定了她不會逆來順受。

1V1.he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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