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徂東山

我徂東山

“你一個天子,宿在外頭梨花廚,也不怕傳出去被下人笑?”

梨花櫥只是休閑的次間,李玉翎無奈的揉揉額角,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該給他推出去,李京鸾不以為意道:“無所謂,只要能看着阿姊,不讓你半夜跑了就是。”

李玉翎無語:“外頭都守着人,你已經下了命令不準吾出去,吾能去哪。”

“反正不行,”李京鸾朝梨花廚的榻上一滾,“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朕一定要親自看着你的。”

李京鸾不太舍得睡,總怕一睜眼李玉翎就離開了,腦子裏浮現出以前和李玉翎一起同寝的日子,“阿姊,你還記得娘娘一走的時候嗎,你那時候每天晚上給都吾唱歌,哄吾睡覺。”

李玉翎亦看着帳頂,還以為他想聽,“記得啊,你想聽哪一曲啊,吾唱給你聽。”

話音落下,聽見櫥窗裏,男童吟唱的聲音,“①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需茫茫……阿姊,吾長大了,可以唱歌給你聽,也可以保護你了,你只管在宮裏做公主,吃喝玩樂開開心心就好,不要走,不要再替朕收拾爛攤子。”

“朕一定能贖回自己犯下的錯,你不要去涉險……”眼皮重重阖下來,他呢喃着,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卻不知道,雞絲羹裏加了助睡眠的茯苓,迷迷糊糊的,很快深深睡過去。

李玉翎點了一只極小的燈,拓過來一點昏暗的光,李京鸾側躺在瓷枕上,被子蹬到肚子上,仔細看,原本肥嘟嘟的兩腮如今已經有點脫骨,小眉毛蹙着。

分明還是個小孩。

李玉翎柔柔注視了一會,提了被子給他蓋上,将他手塞進被子裏。

再多的牽挂也要分開,李玉翎起身,手突然被抓住,只聽見李京鸾喊一聲,“阿姊……不要走……”

不知是做夢,還是感知到了,一瞬間李玉翎有點動搖。

這點動搖在深夜中化作一聲長長嘆息,揉揉他的手背,小手果然放開他。

熄滅了那支雲紋燈,打開房門,少監手臂挽着拂塵,目光滾着:“公主--”

“少監,”李玉翎道:“聖上交給你了,您好好看着他,等本公主回來,給你養老送終。”

“能服侍兩代帝王,是老奴一輩子的榮幸,”趙前道:“公主只管放心,老奴拼死亦會照顧好聖上。”

“聖上醒來,你将吾的話轉述給他--”

“如果恐懼和害怕,那就多做實事,每一分腳踏實地的努力都能消除一分恐懼和害怕,當做出來的實事足夠多,恐懼和害怕自然消弭,剩下的都是一往而前的勇氣。”

“本公主等着他鋪好路,迎接吾回來,安心做那個只管吃喝玩樂的公主。”

穿過一路夜色行至宮門,李玉翎回頭,大明宮在夜色中莊嚴又磅礴,鬥拱抱月,飛鳥逐星。

她跟自己承諾,一定會回來!

這片土地上有愛她的人,也有她愛的人,她一定能回來。

斥候持着國喪的箭筒翻越大半個大唐,飛入骁勇軍時,骁勇軍十萬大軍的主力恰好入駐濱州,一道分界線外就是雀州,只是經過兩個月的激戰,如今雀州已經完全淪陷,淪為高句麗國土。

越王對着那份尚書省發布的國喪并傅靜謀害天狩帝的敕一張臉黑成鍋底。

刀子一樣的目光射向傅雲奕。

傅雲奕摸摸鼻子,一副傷情摸樣:“貴……唉,”他長長嘆息一聲,“現在說貴妃也不合适了,姨母糊塗啊,多大的仇恨,竟毒殺太上皇,她走了倒是痛快了,也不想想您,王爺要回去奔喪嗎?”

越往心頭一梗,譏笑:“你是寶華的驸馬,也算是皇室半個兒子,驸馬要回去奔喪嗎?”

“吾還真想,寶華肯定是傷心壞了,想要吾的安慰才讓傳遞軍情的斥候充當送信使,”傅雲奕看着蕭又野,捏着李玉翎的信更傷情了,“不知是不是難過的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傷了身子就不好了,還不知心裏怎樣的難過,吾要好生措辭,好好安慰她。”

蕭又野搭公拉箭,在轉瞬之間完成,衆人只看見一道光影閃過,直直朝傅雲奕射過去。

箭氣撕裂空氣,破空而來,傅雲奕兩指一捏,箭夾在手心,箭尖在偏耳朵一寸的前方停住。

隕鐵箭頭的光鑒着指紋,他淡定的用另一手将李玉翎的信裝進懷裏。

這不啻于一場明晃晃的刺殺,衆人誰也沒想到這麽血腥暴力,一言不合就拿尖射人,一時間安靜如雞。

看着膽大的蕭又野勾着薄唇,言笑晏晏的:“不小心,傅六郎應當不會介意吧?”

有共同看不順眼的人就是同盟,越王心情瞬間好不少,“又不是嬌滴滴的女娘,都是一個軍營裏作戰護衛家國,六郎應該不是如此小肚雞腸的人。”

傅雲奕修長的脖頸偏過去,唇角勾出莫測的弧度:“蕭前鋒,箭法退步了。”

“刺不到吾沒關系,上了戰場刺不到敵軍,把自己給交代了可就不好了。”

蕭又野冷笑:“比你傅家的箭法好就行了。”

“蕭前鋒還當真了。”

“阿兄那個人吧,視名利如浮雲,”傅雲奕手随意一扔,箭啪一聲落進蕭又野後背的箭筒裏,漫不經心籠着袖子道:“他那個人,最不喜同人争強好勝,阿兄沒想和你争,讓着你玩呢。”

“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呢。”

蕭又野像一個炸了的炮仗,“如今死無對證,你倒是能編!”

“就你,連吾都比不過,還妄想勝過阿兄。”

“小子,本公子今日讓你開開眼!”

蕭又野冷笑一聲,搭弓,拉滿弦,嗖的一聲,箭離弦。

“武将軍,借用一下。”

這人還沒反應過來,傅雲奕從他手裏拿了弓和箭,一拉,衆人又聽見嗖的一聲,一道利箭緊随其後,從箭尾處劈進去,那箭四分五裂落了地,而後頭那只箭穩穩插-入千步之外的靶心。

不是說傅六郎病了十幾年嗎!

居然能在空中劈開箭,這得多大的臂力啊!

一瞬間,安靜的只有風聲呼呼刮在耳畔。

蕭又野死死盯着落在地上的箭,僵硬的像是一塊石頭。

越王的面色也很難看。

起初以為李玉翎是腦子壞了,選了個病秧子,沒成想,這是個極位難纏的角色。

她還挺會選郎君!

“仲副使,”越王重重咳一聲,将這件事揭過去道:“國喪非同小可,高句麗人怕是要偷襲,你率領炮兵去布守第一道防線。”

傅雲奕是炮兵諸衛羽林,越王卻支使副使去處理軍務,把對傅雲奕的不待見擺在明面上,明目張膽架空他。

他是主帥,統領整個骁勇軍,骁勇軍的将軍一半都是越王天機營原來的心腹編進骁勇軍,另一派大部分又是蕭又野的人,他同傅雲奕更不對付。

唯有的幾個人以前同傅家人有點交集,心裏頭很不贊同越王的做法,如今大唐危已,自己人還在争執,覺得他這個一軍主帥心胸未免有點狹窄。

只是仗還沒打,自己人卻先鬧起來,這不是個打仗的好樣子,也只得沉默,眼神示意傅雲奕,忍一忍。

幾人看見傅雲奕只淡淡道:“仲副使,安置好之後将炮兵的軍防圖送到本将軍帳裏,本将軍有重用。”

“王爺,若是無事,吾要去帳中看公主的信了。”

越王勾唇,“沒事了,你去吧。”

待傅雲奕邁開步子,他用對方能聽見的聲音特意将在場的所有将軍都點一遍,獨獨漏了傅雲奕,道:“高句麗人得了喪訊很快就會打過來,去本王帳子裏商讨軍情。”

傅雲奕看着信上的字跡,臉上的清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溫柔。

他小心翼翼展開信,來來回回将她的信看了十多遍。

她說,是在公主府裏寫的這封信。

腦子裏驀的鑽入那個極為美妙的夜晚,身體不自覺給自己下了指令。

心中酸澀又歡喜。

想她每一處。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她寫這封信時候的樣子,在他們的家裏,寝房,提筆眉眼間有一點淡淡的愁緒,将思念化作筆尖的墨。

花箋上還有她淡淡的鱷梨熏香。

他潤筆,給她回十多頁的信紙,吹幹淨墨跡,折到信封裏,用火漆封上,又細致的壓平,輕輕落了一個吻,才在信封上落下款。

他又重新将李玉翎的信細致的疊好,折進信封裏,踹在胸前,低聲呢喃:“今日心情好,不宜殺人,便宜這狗東西了。”

傅雲奕的軍賬外,蕭又野握着劍的骨指青筋迸出,眼睛滲出猩紅血絲,“傅六郎,吾要将你碎屍萬段!”

翌日清晨,仲副使正在巡視炮兵,看見傅雲奕漫不經心走過來。

停在他面前:“吾昨日同你要的軍防圖?”

官大一級壓死人,但他上頭有人卻例外,仲副使極為圓滑的将事情推給越王:“王爺說了,軍防圖是軍事機密,不得随意外傳,要不您去找他要?”

他話音落下,只看得見一道銀光閃過,人頭在空中劃出弧線,而後落在地上滾落幾圈,歪歪扭扭搖晃了幾下定住,他的腦袋還是睜着的,看着自己的脖子少了一個頭,骨肉在抽搐,汩汩冒着血。

像是在粘板上已經被開膛破肚的魚還在跳動。

眼皮一垂,徹底沒了意識。

“還有誰想違抗本将軍軍令的!”

殘破的斷體血液還噴着,似是沒有盡頭得溪流,空氣中霎時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腥味,血滿眼在腳邊,傅雲奕手中執着長劍,那劍的刀鋒極為鋒利,刀鋒斬定在空中,手臂繃的筆挺,蘊含着強勢又霸道的力量。

誰都不懷疑,只要此刻有一人還敢不聽他的命令,立刻便能身首異處。

傅雲奕的這個姿态定個在所有人的瞳孔裏,誰都沒想到,傅雲奕敢如此幹脆利落的斬殺仲副使!

“末将僅尊諸衛羽林命令!”

有人帶頭跪拜喊出了這一聲,緊接着,所有炮兵依次跪下來,“末将僅尊諸衛羽林命令!”

綿延的人聲似人浪,震徹在軍營裏,越王亦被驚動。

他皮笑肉不笑的陰陽怪氣,“傅六郎好手段,一個從四品副說斬就斬,竟不過問本王這個主帥的意見。”

“一個連上司軍務都不聽的副将,不殺了以儆效尤,難不成留着他來敗壞軍紀打敗仗,越王你難不成還有意見?”

越王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本王的意見很大!”

“那沒辦法了,人已經殺了,”傅雲奕道:“王爺你只能忍着了。”

“若是本王不想忍你呢?”

傅雲奕整了整袖子,“你不想忍是你的氣度,能不能讓王爺忍,是吾的本事。”

越王:“那就讓本王看看你的本事吧!”

這三個男人都瘋了!哈哈。

①葦編五絕

敕是唐朝的一種政府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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