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徂東山

我徂東山

範儀還從未在琴音上遇過這樣的知己,對李玉翎起了好奇心,書房內,談完了朝局,朝高烨優打聽。

高烨優沉吟一瞬,将她的身份和盤托出,又将她寫的土改策論拿出來,“……身負血海深仇,想土改,雖文弱,道也有幾分血性。”

十一皇子眼中泛起憐惜,難怪他總覺得,對方身上有一層深深的沉郁,有時候對方明明只是在身邊,他卻總覺得好像離的很遠。

原來,有這樣慘痛的經歷。

他暗暗在心裏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對他更好。

範儀一目十行掃完策論。

世間慘事慘案萬千,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頂多化作一句輕輕嘆息:“慘。”

但若是自己同這個慘境之人有幾分感情,則很有幾分感同身受。

範儀從聽到相通的琴音一刻,便将李玉翎歸為知己,此時再看這份策論,便生出更多好感。

“身陷仇恨卻不偏執,化仇恨做大義,難怪能彈出那樣的琴音。”

“善。”

“善極!”

高烨優道:“政策是好的政策,只是還得等等,傅雲奕在雀州練鐵騎,兵法詭異,這是憋了一口氣,要踏平高句麗。”

範儀摸摸胡須道:“是這個理,皇庭也是該整理,高句麗本就人少地薄,還是要減少損失。”

他想起來正事,又問道:“王爺,您的正妃人選考慮好選哪家沒,有得力之人更有助于您穩住朝堂。”

十一皇子來了興致:“阿兄,您要成婚了?”

“有這個打算,”高烨優指尖在案幾面上敲了敲,“本王已經和大司徒口頭打探過,他亦有意,就他的嫡女陳蕙蕙。”

十一皇子眼珠子都要跌下來,“陳蕙蕙,阿兄你确定沒說錯?”

高烨優挑眉,“有不妥之處?”

十一皇子笑的肚子疼:“阿兄原來你沒見過陳蕙蕙。”

“她臉大若銀盤,腰身肥碩,很是平庸。”

高烨優左右看看他腦袋:“你這腦子還真不辜負酒囊飯袋這四個字。”

他目光往下,又落在他腰腹,“你也就賺比女娘多長了二兩肉,易身份而處,你怕是只能在屋子裏繡花。”

十一皇子:“……”

範儀摸着胡須解釋:“陳女娘極為賢惠,善侍農桑,丸都城近來興起的蠶絲坊便是她所創,開遍高句麗的書肆亦是陳女娘在背後打理,極賢惠有眼光的一名女娘。”

“一國之母,能有長遠眼光最佳,賢能主事扶持夫君次之,空有美貌家世最次,十一皇子,挑選一名合适的妻子有很多學問,您該跟王爺多多學學。”

十一皇子心說,吾就是個俗人,當然這話他只敢在心裏說說。

範儀有心提拔李玉翎,次日,李玉翎被得以允許進高烨優書房議事,她慢慢開始滲入高烨優的核心勢力,了解機物政要務。

聯絡的書肆。

李玉翎指尖捏着一枚糖球問:“你說,高烨優明明明明有能力反了九皇子,為何他要蟄伏而不動?”

高烨優野心勃勃,看着可不是什麽謙讓的人,李玉翎可不相信,他會真将皇位拱手相讓。

衛了認真思索了道:“或許他是在等什麽時機,從查探的消息來看,高烨優的人在逐步掌握皇庭,推九皇子下臺是遲早的事。”

李玉翎當然也知道,可她就是不想要高烨優太過順利。

原本以為高烨優回來,能看到高句麗皇庭血流成河,如今連就九皇子那邊都收斂了,還隐隐有一點君臣同心的樣子。

“你說他在顧慮什麽?”

衛了認真思索了一會,搖搖頭,“這個人的心思太過深。”

李玉翎眯眼看向遠處,一望看不到頭的雪天裏,帶着重重鐐铐的囚徒在從事繁重的勞動,監工抽鞭子的呼和聲很大。

“吾大概猜到了。”

“高句麗彈丸之地,人口本就少,他是想以最少得損失減少宮變,不削弱皇庭的力量,有什麽辦法比直接毒死九皇子來的更直接的,他直接毒死九皇子,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接手九皇子的人,不必再流血。”

“你去查查,九皇子如今的身子是不是有古怪之處,得提醒他,他們鬥的越狠,損失的人越多才越好。”

衛了領命,聽見李玉翎道:“将水攪的越混才越好,一并将‘吾’還活着的消息投給九皇子。”

衛了回道:“吾瞧着,九皇子似乎已經被高烨優下破了膽子,若是他知道了還不敢行動呢?”

李玉翎:“那就你動手,嫁禍到九皇子身上,十一皇子若是死了,還怕兩個人不打起來。”

衛了道:“怕是要等上幾日,上次就利用了十一皇子一次,高烨優似乎有所防備,十一皇子如今鮮少出門。”

李玉翎想起來手頭的帖子,“兩日之後他府上就有宴席,他不出門就上門刺殺,更能激怒高烨優。”

兩日轉瞬而過。

李玉翎以為這只是一場吃喝玩樂的宴席,另他沒想到,高烨優和範儀竟也出席。

至十一皇子府,見到一些高句麗朝堂這邊的重要人物,她恍然,原來這宴席是幌子,方便高烨優聯系朝臣是真。

“時兄,”李玉翎慢吞吞吃着肉,耳朵其實一直用心聽高烨優和官員交談,袖子被人拽住一截,一偏頭,十一皇子看好戲的眼神,“阿兄要娶正妃了。”

“是嗎。”李玉翎淡淡。

十一皇子:“是要娶陳司徒的嫡女陳蕙蕙。”

“挺好。”李玉翎應付。

“本王有陳蕙蕙的畫像,你跟本王來看看。”十一皇子神神秘秘的道。

李玉翎不太感興趣,更想留在這裏,只是十一皇子抓着她的衣袖,她拗不過,只得跟着十一皇子離開宴席。

“阿嚏!”

高句麗的風吹在臉上刀子似的刮人,李玉翎很不适應,一出殿門忍不住的一聲。

“是不是冷了?”

十一皇子在衣架上一掃,拿了自己的虎皮給李玉翎,李玉翎躲開,拿自己的羊皮披風,“吾穿自己的就好。”

高烨優捏着酒杯一轉身,就看見夜色中的兩小只,離開了宴席。

李玉翎一路跟着十一皇子進了一坐水上小築,至門前,他忽然止住步子,回過身。

“你推門。”

李玉翎:“?”

“您不是在裏頭設了什麽陷阱整吾吧?”

十一皇子笑:“你推開看看不就知曉了。”

李玉翎只好推開雕花門扇,入目一張圓案幾,案幾上擱了什麽東西,被黑布罩着。

十一皇子吹滅了屋內唯一的一盞油燈,屋子裏霎時陷入一片黑暗,聽見他又道:“将那布掀下來。”

李玉翎照做,捏着布掀開,眼前驟然蹿起刺眼的光暈,是一只走馬燈,走馬燈的光投在屋頂,牆上,地上,那光在屋子裏旋轉着,如星河落在了人間。

十一皇子變戲法似的捧了一碗面出來:“離兄,本王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你的遭遇。”

“你沒有家人沒關系,以後,吾就是你最親的家人。”

“離兄,生辰快樂。”

“以後得每一年,吾都給你過生辰。”

白底藍花的青花瓷器裏,一根粗細适中的長壽面堆疊在碗底,撒了細碎的嫩綠小蔥。

少年捧着面,笑容比花更明豔。

李玉翎想起來,原生的生辰還真是今日,但通她又有何幹系,她是大唐人,她來這裏只為殺戮。

淡淡疏離道:“多謝王爺,只是吾不喜過生辰,不必如此。”

十一皇子滿眼柔情:“這是本王親自下廚給你做的,你就吃一口吧。”

“王爺,”李玉翎道:“吾曾有一名心上人,她賢良又貌美,吾很喜歡很喜歡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她定l上親,曾同她許過一輩子,約定每一個生辰節日,她因吾的連累才丢了性命,吾這輩子都不會再過生辰,此生亦不會再有旁人。”

“要辜負王爺的心意了。”

十一皇子眼中的光碎裂,“你”

“王爺,吾房中還有事,告辭。”

李玉翎提了衣擺離開,穿廊繞璧,在府上走了好一會,行至大門上,忽的,身後傳來遠遠的呼喊聲。

“時兄--”

“時兄--”

急促的,伴随着劇烈的胸膛喘氣聲,李玉翎一只腳跨過門檻,回頭,看見十一皇子跑的飛快。

隐在黑暗中的衛了長臂拉足了弓弦,手臂筋骨繃的筆挺,冰冷銳利的箭尖瞄準在十一皇子方向,雙眼銳利如鷹。

十一皇子全然不知危險,大步跑到門上,摸着心髒,滿眼都是慶幸:“幸好趕上了,你還沒走。”

他眼中含着笑,遞過來一件披風:“剛才沉靜在你的遭遇中,一時竟給忘了,這是命人給你縫制的,虎皮,極為暖和,只是作為好友。”

“以後,還是好友,對的吧?”

眼睛微微一眯,瞄準在心髒的位置,衛了捏着箭尾的手正準備松之際,忽的,十一皇子側過身。

“十一,做什麽呢?”高烨優負手而來。

“今兒個是時兄生辰,”十一皇子轉過身子往內看向高烨優方向:“吾命人給時兄做了一件披風。”

衛了掌心出了一點汗,活動了一下尖,見十一皇子又轉回身子,他劍尖再次瞄準他心髒。

十一皇子見李玉翎站在原地不動,拉着她的衣袖朝自己面前一扯,“時兄--”

衛了瞳孔一縮。

利箭撕裂空氣發出“嘶鳴”聲,李玉翎一偏頭,利箭的銀光在瞳孔一縮。

一瞬間,十一皇子感知到那柄利箭,沒有任何猶豫,拉着她的袖子朝自己懷裏一拽,同一時刻,一個側步,将李玉翎完完全全籠在懷裏。

那利箭沒入他後背。

血從嘴裏噴出來,濺了一點在李玉翎面上。

高烨優眼皮一跳,拔了跨上刀,爆和一聲,“有刺客!”

衛了還保持着最後的拉弓姿勢,瞳孔裏,映着一團身影,十一皇子略高了小半個頭的身形完整的将李玉林籠在懷裏,心髒後怕的縮成一個點,籲一口氣,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十一皇子低頭,看那劍穿破胸膛,露出一點箭尖,又擡眼,朝李玉翎軟軟一笑:“幸好。”

“幸好你沒事,可惜,”他看見那雪白的虎皮披風上沾了雪,他皮膚白,穿了不知要怎樣好看,“可惜披風髒了。”

眼皮重重一阖,人暈死過去。

李玉翎盯着那虎皮披風目光怔怔。

高烨優氣急,招了太醫過來,親自守着太醫直至十一皇子身體裏的箭拔出來。

箭拔出來的一瞬間,原本已經暈死過去的十一皇子疼的生生轉醒,又再次暈死過去。

“砰”的一聲,一張案幾碎成齑粉,高烨優手背青筋虬軋。

待出了十一皇子府。

久經殺場之人,對危險有一種本能的嗅覺,高烨優感知到凝固的肅殺之氣。

他寬大的手指摸緊了腰間的刀:“會逃命嗎?”

李玉翎:“……還行。”

高烨優低聲:“有刺客,一會亂起來自己找地方躲,別被串成功刺猬。”

話音落下,無數支箭羽攜勁風破空而來,高烨優揮動手中長劍,擋掉無數利箭,刀尖在地上一戳,竭力一躍,飛檐走壁,直入二樓箭陣,弓箭公弦斷裂。

刺客落到地上,高烨優的将士同刺客面刺,李玉翎和範儀都沒武功,兩人扶着朝後方撤。

卻見一個黑衣刺客忽的越過侍衛落在他們面前。

那明晃晃的大刀朝她迎面砍過來,千鈞一發之際,黑衣人忽然生生成了兩截,胸膛一分為二。

刺客軟軟倒在地上,露出高烨優的臉,熊熊燃燒的火把光拓出他冷硬結實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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