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徂東山(重看,增加了大量內容)

我徂東山(重看,增加了大量內容)

新鮮的血液濺在臉上,帶着溫熱的體溫,李玉翎僵在原地,腦子裏閃過插·入十一皇子胸膛的那支劍,一會又閃過兒時的那個夜晚。

李玉翎一直都不喜歡血。

她人生第一次見到血,便是十一歲時,先皇後最後的時光,嘔出大片大片的鮮血。

這麽多年,其實她連一只兔子也沒有親手射殺過。

背後,高烨優看見,又有一柄刀直沖李玉翎後背,他沒有任何猶豫,單只手臂一伸,輕松将人提起來,贏弱的身體撈進懷裏,堪堪避過刀鋒,同時右手的長劍刺入殺手的心髒。

鼻尖一點極為清幽的香,淡化了空氣中的粘膩血腥,高烨優低頭,借着昏暗的一點光,看見懷裏的人一張木木的臉,血點子在鼻尖和臉上流淌,連擦血也不知道。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感覺到懷裏人的僵硬,皮肉緊繃。

莫名的,高烨優想起來自己十歲時第一次殺人的經歷,也是這樣,渾身血液僵住,很長一段時間內夜裏睡覺都做噩夢。

不是多情人,卻莫名生出一點柔情。

“沒事了,沒事了。”高烨優自己都沒察覺到,放柔了聲。

粗沉的聲灌入耳廓,李玉翎回神,發現自己被他單只手提在懷裏,瞳孔驀的一縮,或許是剛經歷的厮殺讓她忘記了思考,帶了一絲惱怒的命令:“放開吾。”

高烨優松手,将她放到地上,李玉翎一把将他推開,大步走了兩步大口幹嘔起來。

高烨優沒在意李玉翎的失禮,盯着她不斷起伏的蝴蝶骨,聽着她嘔吐的聲,默默守在身側。

很快,屬下全部解決刺客,高烨優見李玉翎還在吐,蹲下身給她順後背。

胃裏的東西早吐沒了,李玉翎吐的是膽汁,無聲避開高烨優的手,她起身去馬上拿了水囊漱口。

範儀看着地上大量的橫屍,一晚上連着刺殺兩次,九皇子這是下了所有的狠手,有所不解:“大王何以如此反常?”

高烨優一張臉凍着深厚的冰,掃一眼李玉翎,“招招皆是沖着你,怕是你的身份走露,準備魚死網破的樣子。”又甚者,他可能也察覺到身上的毒。

他本不欲大開殺戒,只是如今也怪不得他。

“召急人馬進宮!”

範儀摸了胡須,“不好,大王怕是要出逃。”

“你們這一隊,護送楊文士亞父回府邸,其他人跟本王一起進宮。”

李玉翎将自己埋入水中,長發如海藻在水中漂蕩,眼睛睜着,清淩淩的水光映出她漂亮的杏眼,怔愣看着屋頂。

穗穗見她臉都憋紅了也不出來喚氣,将她從水裏撈出來,水幕在臉上流淌,滑過眼睛,睫毛上墜着水珠,她的眼睛依舊麻木的睜着。

“公主,您怎麽了?您別吓吾啊。”

李玉翎雙手搓臉:“吾其實和高烨優,李扶風蕭又野一樣……”都不是好人。

“公主,是高句麗人欠大唐的,您只是在為天鵝嶺的将士讨血債,您同他們不一樣。”穗穗按着她的肩膀道,“都是各為其國,不存在誰虧欠誰。”

“是這樣嗎。”低的快聽不見的聲,不知道是問旁人還是問自己。

她曾預判過可能會出現這種局面,她曾堅定的告訴過自己,無論見到多少血,害了多少人,一定不能心軟。

可是,當十一皇子想也不想的擋在她身前一瞬,她覺得自己是魔鬼。

“您想想太傅,想想被屠了三城的百姓,他們又何其無辜?”穗穗道:“您還有驸馬,還有聖上,他們還在等着您,您萬不能心軟。”

“心軟一定會露出破綻,您會死的。”

“您想想,驸馬已經沒有家人了,您要是死在高句麗,他會怎樣?”

是啊,她還有傅雲奕。

她不能讓他變成另一個壯壯,盧少連。

她緊緊攥着脖頸上那枚水晶項鏈,“以後吾再犯蠢,你記得提醒吾。”

穗穗撥弄李玉翎的長發:“當然,吾還等着您帶吾回去過好日子了。”

“今年過年也在外奔波,沒吃上大明宮裏的八珍丸子,一晃出來都快三個月了,大唐的春日想必已經來了,這裏還這樣冷,吾真想早日回去。”

李玉翎指尖用力摩挲那水晶項鏈,讓它鋒利的線條膈着指尖,她也好想傅雲奕。

外頭街道上,不知是誰領了軍隊經過,馬蹄聲齊整,伴随着整齊劃一的士兵步子,铠甲聲碎碎,是誰的慘叫聲,驚慌無措,恐懼害怕。

顯然,高烨優徹底怒了,整個丸都城在進行一場血腥清洗。

李玉翎的目的達到了,可是,為什麽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呢?

她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沾滿了血,深深閉上眼,“去找些紙錢來吧。”

整個丸都城這一夜戶戶大門緊閉,百姓煌煌不安,沒人能睡的着,宮廷的厮殺至天亮時分落下帷幕,以高烨優的勝出落幕。

高烨優又花了兩日穩定好朝堂,得知十一皇子脫離了危險,他才得以脫身去十一皇子府。

“阿兄--”

失血過多,十一皇子面色蒼白的似一張純淨的紙,連唇色都是淡的,小奶馬一樣的聲。

一雙空洞的眼,看見高烨優,卻支着身子朝他身後搜尋,似是有些失望,原本有些亮的眼睛,一瞬間又暗淡下去。

“時兄呢,他沒過來嗎?”

高烨優眉頭挑了挑,想斥責的話到了嘴邊,看見他眼裏的失望,揉揉額角道:

“你這傷挺重,得靜養。”

“知了。”十一皇子悶悶一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高烨優忍了又忍,忍不住揶揄道:“你如今倒是出息了,一向膽子小,如今連為人擋箭這種事也做得出,倒是長勇氣了。”

“同勇氣無關,”十一皇子瞬間漲紅了臉道:“那時候根本什麽也來不及想,就是心裏想着,不能讓他出事。”他寧願自己出事。

十一皇子向來是個不成器的,荒唐事不少,高烨優沒少給他擦屁股。

小小年紀就浪蕩楚館,也沒見對誰這樣上心,如今忽然成了個情種,高烨優暗暗稱奇,不過于他而言,終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還有太多朝政上的事要忙。

只叮囑道:“宋離于吾有大用,他即将入仕,你不可仗着身份亂來。”

“不會,除非阿離願意,吾絕不會勉強他。”

高烨優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阿離”是指宋離,膀子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眼睛直直盯着十一皇子,十一皇子想起來自己以往幹的荒唐事,以前遇見合心意的東西就必須要弄到手,不管是物還是人,也幹出過搶美少年這樣的出格事。

立刻有些心虛的道:“對阿離,絕不會這樣。”

說完這些話,他眼睛忽然又亮起來,“你說阿離是不是因為吾的院子裏有人,所以不願意接受吾的?”

“吾将院子裏的人都遣散了如何?”

高烨優問:“這幾日宋離有來看你沒?”

十一皇子愈發失望,“一次也沒。”

“那他的意思你還不清楚。”

高烨優道:“別瞎折騰了,宋離不是胡來的人。”

“好好歇着吧。”

高烨優行至門外,聽見屋內十一皇子吩咐人将後院解散,這是還不死心。

高烨優回到府上,恰好看見,少監遞給小宮人一串油紙包,“送到十一皇子府上,若是十一皇子問起來,只說是府上送的。”

高烨優眉頭蹙了蹙,“怎能回事?”

管家看見高烨優,也不敢瞞着,“是楊文士的交代,都是十一皇子愛用的小食,也不知為何,偏不讓透露他的名諱,只囑咐用府上的名諱,這幾日都是如此。”

高烨優了然,揮揮手,“就按他說的辦。”

高烨優穿過照壁走入後院,遠遠看見,李玉翎站在水塘前,水塘早就上了厚厚的冰,樹影落在她身上,人像是這天地間的一捧雪,快要化了似的。

高烨優目光不自覺停留了好一會,天寒地凍的,依舊着了那一件薄薄的羊絨披風,轉身吩咐心腹,将李玉翎叫進書房。

李玉翎到書房等了一會範儀才姍姍來遲,高烨優将如今朝空出來的官職列出來。

做人謀事,知人善用是很重要一向,李玉翎已經将高句麗的朝堂摸的差不多,客觀舉薦了幾人,其中自然夾雜着于自己有用之人。

最後又說到高烨優登基的日子,高烨優并不打算太過奢靡,想着越快越好,借用土改的名義再動幾個人,徹底鏟除異己。

待談完事務,李玉翎跟随在範儀身後起身,聽見高烨優忽的道:“宋離,你留一下。”

李玉翎詫異一下,也只得留下,卻見高烨優只是垂着眼皮抽了一本書來看,直至給使來報,膳食已經好了。

高烨優目光從書上擡起來,一指案幾上的一桌膳食,“去用膳。”

李玉翎順着他的指尖一轉,旁邊的案幾上,滿滿當當擺滿了吃食,“吾院子裏有飯。”

高烨優一掃她細的一把就能折斷的腰肢:“很快你要入仕主持土改,沒有好的體力支撐不下來,不要讓孤說第二次。”

李玉翎只好坐過去用膳,她用的很快,擱了食箸告辭。

高烨優看一眼那膳食,發現大部分都沒動,只用了一只饅頭,半碗粥。

高烨優腦子裏忽然閃過那七個銅板,兩個素菜包,半碗粥,以及那篇碧綠的葦葉。

葦葉細致的脈絡樣子他竟也記得清楚。

似乎他一直在用素。

還沒有人這樣拂過他的心意。

高烨優登基的日子安排的很近,僅僅在七日之後,時間匆忙一切從簡,因這次政變而耽擱的朝事很快恢複秩序,李玉翎恢複宋離的身份,授了三品官,統領土改事宜。

李玉翎的手段堪稱狠辣,她不講任何情面,也不怕得罪人,似有做孤臣的意思,很快就大規模掃除高烨優想要動的人,一段時間內,朝堂被她攪動的腥風血雨,暗地裏得罪的人就很多,不少人恨不得她去死。

這日,高烨優在宮內擺宴席,李玉翎用了半飽,乘着無人注意,悄聲離席去外頭透氣。

李玉翎在園子裏随意轉悠,忽的聽見隐約的哭泣聲,她順着哭泣聲尋過去,在假山的石洞裏找到一個小宮娥在山洞裏哭。

小宮娥着了一身粉色宮服,不過六七歲的樣子,眼睛哭的腫腫的。

李玉翎提了衣擺蹲下來,“出了何事,你為何要躲在這裏哭?”

這宮裏的規矩好嚴苛,姑姑給使都好兇,小宮娥還沒見過這樣溫柔的人,吸着婢子道:“是奴做錯了事,被罰不許吃飯,奴想阿耶,想娘娘。”

李玉翎又問:“你阿耶和娘娘呢?”

“都死了。”小宮娥哭的越發傷心。

李玉翎想到央央,她剛到自己身邊的時候也是一個小哭包,“你在這等着,吾去給你拿吃的。”

高烨優看見李玉翎回到宴席,袖子裏塞的滿滿當當吃的又偷偷溜走,有些好奇,擱了酒杯,悄聲跟着入了園子。

就看見,李玉翎将袖子裏的吃的都拿出來,遞給一個小宮娥,“哝,都是吃的,你就不要哭啦。”

“謝謝,謝謝郎君。”小宮娥感激的跪下行禮。

李玉翎扯了她袖子不讓她跪下,“你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宮娥咬着肉哇的一聲哭出來,李玉翎問:“怎麽了,不好吃?”

“不是,”小宮娥搖頭,一邊抽泣一邊道:“是太好吃了,要是娘娘還在就好了,她還沒吃過這樣好吃的肉。”

“奴好想娘娘,娘娘像郎君這樣,有好吃的總是給吾。”

李玉翎一屁股坐到雪上,看天上的星星:“吾的阿耶和娘娘也沒了,吾的娘娘走的時候說,她以後就變成天上的星星,吾想他們的時候,就看天上的星星。”

“你好好吃飯,你娘娘在天上能看到你吃的香噴噴的,過的好好的。”

小宮娥照做,捧着羊肉,大大咬了一口:“娘娘,特別好吃,可好吃了……”

李玉翎捧着臉,看小姑娘大快朵頤吃羊肉,神情柔軟。

高烨優站在雪地裏,看她捧着臉的側顏,眼睛翹起一點微弱弧度。

他想起來,好像沒看見她笑過。

原來,她的眼睛可以這樣柔軟,一時怔住,忘記了移開。

忽的,高烨優感覺到一截銀光在眼眸裏閃過,他眸光一轉,看見一個小給使握緊了匕骨,朝李玉翎刺過去。

“小心!”

李玉翎一回頭,就看見一柄刀朝她的心髒戳過來,她抱着小宮娥朝身後一仰,堪堪避開。

脖頸上的衣服劃拉出一道口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肌膚,水晶項鏈露出來,咕咚滾落進水塘。

小給使看見自己落了空,提了刀又猛的刺過來,李玉翎雙手接住給使的手腕,費力抵抗,兩人撕扯間,前襟的衣裳撕扯出更大的口子,高烨優大步趕到,一腳踢飛了那小給使滾入池塘冰層,就看見一道明豔刺目的粉色。

李玉翎聽見一聲冰層斷裂的聲,一偏頭,看見那枚水晶項鏈墜入水中,她沒有任何猶豫,跳進水中,伸手去抓那枚水晶項鏈。

抓住水晶項鏈的一瞬間,人墜入冰水裏,高烨優半個身子落進水裏将她撈上來,就看見,旌冒脫落,清淩淩的水幕在臉上漾開,蒙了一層薄透水光,水珠凝在纖細的眼睫上,纖細的頸子雪白平整到底,流水勾勒出起伏的山丘。

她手心捧着一枚透明的水晶,目光盯着那水晶,唇角漾出失而複得的笑。

似乎,這是重于她生命的東西。

心髒如春花,怦然綻放出大朵大朵花瓣。

另一邊,雀州,經過這幾個月的整頓,如今軍中已經都是傅雲奕的人,高烨優又忙着在丸都城排除異幾鞏固權利,短期內邊境應當不會再起戰事,他安排好一切,讓副官只當做自己還在軍中,實則半夜悄悄打了馬往洛陽去,他打算去看一眼李玉翎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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