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幽靈先生
10 幽靈先生
在我的設想中,我和孩子們的第一次雙向見面應該是和諧而溫馨的。
我會帶着為每個孩子精心挑選的禮物,站在織田作的身側笑語盈盈地沖着他們打招呼,然後告訴克巳我的球技也很不錯,還是乒乓球校隊成員,期待後面和他一起打球;告訴優其實我曾經有一個做游戲策劃的夢想,可以陪着他一起打游戲;告訴真嗣我可是正兒八經的文學系學生,能和他從《紅與黑》暢聊到《明暗》;再陪着咲樂一起畫畫,用我的達達主義畫作博得滿堂歡笑;最後再看着幸介和織田作鬥智鬥勇,誇獎他日益進步的好身手......
一切都那麽的美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敗塗地。
我和織田作誰也沒有說話,似乎默契地忽略了無忌的童言。很快,織田作就轉身拉開距離,帶我走到了房間內唯一的小書架前,輕輕撫摸着書脊上的文字。
港口黑手黨底層成員的工資并不豐厚,五個孩子又都是上學的年紀。在日本這樣高壓的教育環境下,優質的教育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織田作的工資幾乎大半都貼在了供養孩子們的學習和生活上,因此書架上的書并不算多。
但本本都是精品。
“真嗣,剛剛那位昭也哥哥也和你一樣喜歡讀書,他可以從你這借幾本書去看嗎?”織田作彎腰看向了真嗣,認真地詢問着。
“當然。”真嗣似乎還沒從咲樂帶給他的沖擊中回過神來,懵懵地點了點頭,“哥哥也喜歡看書呀?”
“我不僅喜歡看書,還喜歡作家。”我一邊開口讓織田作聽見,一邊又用異能把信息傳遞給真嗣,“真嗣如果多多看書、未來能夠成為作家的話,我就去真嗣的簽售會上找你要簽名。”
“一言為定!”真嗣笑彎了眉眼,“我一定能成為司湯達那樣的大作家。”
嗯,作家就很好,才不要當打打殺殺的裏世界異能力者呢。
陪着孩子們玩了好一會,我和織田作才抱着書架上一半的書走出了門。幾個小腦袋一字排開趴在門口望着織田作的背影,我不忍心地戳了戳他,“織田先生,他們都在看你。”
“嗯,我知道。”織田作走到樓梯拐角才轉回了頭,沖後面的五個小蘿蔔頭揮了揮手,“乖乖回去睡覺,記得把門關好。”
“知道啦!織田作。”五個孩子齊齊沖他拜拜,然後扭頭進了房間。等聽到門鎖鎖上的聲音後,織田作才又轉回了身,往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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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在他們視野最遠處的話,他們是不會自覺回去的。”織田作拿下巴壓住摞起的書冊,主動解釋道,“我不看着他們進去,也不放心。”
或許他們如果不消失在你的視野最遠處的話,你也不會舍得走開吧。我嘆了口氣,頭一次出現了想要賺錢買一個足夠大的房子的想法。
還有......最好是在海邊。
到家的時候已經不算早,但我和織田作都沒有睡意,索性就一起靠在床上,去讀從真嗣那裏借來的書。
我們讀的是同一本,但這并不是出于某種刻意的黏糊或者讨論的需要,相反我們看書時都喜歡安靜。而之所以這樣,單純是因為我翻不了書頁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哪怕只是為了幫助我,織田作也能多一些讀書的計劃。
似乎是仍然對當時許願直接導致我實體消失的事情感到抱歉,織田作為了我的能量,開始了加班加點的讀書生活。睡前讀,路上讀,工作間隙也見縫插針地讀......連黑手黨的同事都笑罵着打趣他是不是被什麽不甘心自己沒有考上東大就已經死在橫濱亂鬥裏的學生崽附身了。不過織田作倒是對此适應良好,很快就喜歡上了這種如海綿般不斷汲取養料的日常。
可能文學于我于他而言,都是救贖吧。
真嗣的書很快就被我們掃完,其中經典的名着占了大半。像《紅與黑》這種,雖然我三次元就已經看過,但現在讀來仍是津津有味。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真嗣小小年紀就已經展現出了文學語言學兩手抓的苗頭,書架裏甚至還有一本我敬謝不敏的日本語言學科普讀物。
我為了獲取力量,硬着頭皮讀完了這本。或許是受到異能力的影響,我原本一周刷完50w文獻的強悍功底在文野世界被放大成為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也多虧了這樣的特質,才讓我讀完之後還勉強想得起裏面的只言片語。
織田作這本倒是看得格外投入,偶爾還會突然感嘆幾句。
“昭也,我剛剛有了一個想法。”讀完這本書後,織田作突然看向了我,眼睛裏透露出一種作家靈感爆發時必須要和人分享的喜悅和激動,“我才發現,原來雖然同在日本,可大家的口音居然這麽好區分。”
“大阪的‘是’念DAS,京都話念DOS。兩個地域較為明顯的分界線是在山崎一帶,而山崎這片恰巧不知道在說DAS還是DOS。【1】”他拍了拍書封,“語音、腔調,這是每個人都擺脫不了的東西。或許我可以從這出發,去談論大阪和橫濱兩所城市的不同氣質。”
說着,他突然嘆了口氣,“果然夢境對我還是有影響的,突然很想大阪了啊。”
我眨了眨眼,沒有想到最先問世的可能不是《天衣無縫》,而是雜文《大阪的可能性》。難道說......織田作之助其實有成為語言學家的天賦?
“那很好啊,有想法就快寫吧。”我鼓勵道,“總歸都是你長期生活過的地方,感情肯定很不一樣吧?”
織田作嘗試提起了筆,開始了他處女作的創作。中間偶爾為了放松,我們也會去Lupin酒吧喝酒,但卻再也沒見過太宰治和坂口安吾的人影。
“看來最近組織上面挺忙的啊,感覺要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呢。”織田作以“今天天氣真好”的口吻陳述了如上的事實,半點沒有好奇的欲望。
“都沒人陪你喝酒了。”見他不怎麽感興趣,我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要是我能陪你喝就好了。”
“你酒量怎麽樣?”他搖了搖杯子裏的冰球,冰塊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能和中也大人的酒量差不多。”溫暖的酒吧讓酒氣氤氲而不散,以至于我似乎都有些醉了,“也就是一杯倒的樣子吧。”
織田作仰頭飲下酒水。杯壁遇冷凝下的水珠順着他修長的脖頸滾落滑進領口未扣襯衫裏,沁開了一小塊衣料。
真是性感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妻君和中也君很熟嗎?”織田作又随意地晃了晃酒液,“我都不知道中也君的酒量如何呢。”
“不熟,也就只做夢夢見過一次,大概了解了他進入港口黑手黨的經歷。”我回憶着文豪野犬裏的內容,“後來還會突發奇想,要是當初撿走中也君的不是羊組織而是織田作會怎麽樣。”
“我?”織田作語氣裏帶着不解,“為什麽會這麽想?”
“只是覺得如果是織田作的話,或許中也君會有不一樣的未來吧。”我聳了聳肩。
“你是覺得港口黑手黨不适合他?”
“不,我沒有權力評判适合與否,畢竟我并非親歷者,而沒有過去的遭遇也就沒有現在的中原中也。只是偶爾也會有些心疼,想為他多設想一種可能性罷了。”我看向了酒吧窗外的燈火,“沒有誰的人生是被框定的,沒有誰的命運是不可扭轉的。既然誰也不知道未選擇的路是怎樣的,那就永遠會對未知保有暢想。”
“那我呢?”織田作也随着我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你除了設想過我把中也君撿回家,還設想過什麽?”
那可多了去了——
設想過你金盆洗手去京都大學完成學業,設想過你提筆創作成為知名作家青史留名,設想過你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膝下子孫遍地盡享天倫之樂,也設想過你在武裝偵探社穩紮穩打心懷天下......
然而所有的一切,到了最後,都化成了一個最質樸的願望。
“織田作,你要長命百歲。”
我的眼睛似乎有些酸,所以我只能微微揚起了頭,試圖讓難過的淚水重新倒流回去,嘴上卻仍是帶着笑意:“設想過啊,設想過我會來到你的身邊,變成人形許願機,實現你的一切願望。”
“織田作,你看我這不就夢想成真了嘛。我們的一切都一定會實現的。”
“會的。”他伸手幫我抹了抹眼睛,“我們一起努力。”
看完真嗣的書後,我們的目光轉向了橫濱市圖書館。一到傍晚或者周末,我們總會一起去那,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等到看完的書目變多、力量也随之有了些積蓄後,我偶爾就會在人少的時候,找個沒人的監控死角讓自己的半身化為實體,進而可以自行翻閱書目。而織田作則會帶上紙筆,在一旁的空位上寫寫畫畫。
又是一個尋常的傍晚,織田作早早收了工,帶着我來慣常的位置坐下。我悄悄溜到一旁的書架背後,快速記憶着書卷上的內容,打算回去有空之後再慢慢消化。
就在馬上掃空這一排書架之際,我正要抽出最後一本,卻見對面不知從哪也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同樣的一本書。
一種過電般的危險感激得我渾身發麻,我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下一秒,一個黑發鳶眸的男子纏着繃帶的面容就從書架的空隙間展露在了我的面前。
“好久不見啊,幽靈先生~”太宰治沖我揮了揮手,笑嘻嘻道,“我可找你很久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