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文豪童話
17 文豪童話
如果換了別人,太宰先生的異能力确實是最簡單有效的解決辦法。以織田作和太宰的關系,讓太宰先生幫個忙想必也不在話下。
可偏偏是我,一個沒有身體的純淨異能力體。
雖然在許願的作用下我能夠化為實體,但這也掩蓋不了我沒有身體的實質。旁人的救命稻草,無疑是我的穿腸毒藥。
織田作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我偏頭看向了他,正巧撞入一汪藍色的池水裏。織田作顯然已經醒來多時了,卻仍是保持一副躬身側卧的模樣,牢牢護住了我蜷起的整個後背,為我提供一些安睡的熟悉感。
鬼使神差地,我悄悄伸出了手,在他一臉疑惑的凝視下,揪了揪他的臉。
“怎麽了?”他順着我的手微微仰起了頭,“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捏我的臉。”
“不喜歡,紮手。”我鼓起臉松開了手,又問道,“你會變超人嗎?”
“嗯?”他莫名道,“這是什麽問題。”
“那你變超人之後會去和別人擁抱嗎?”
“我不變超人不也會和你擁抱。”他總算坐了起來,起身去翻櫃子裏的衣服。
“要深藍色那件襯衫,看起來好看。”我坐在被子裏嚷道。
“知道了。”他又翻了套衣服給我,“那你就穿這套吧。”
是一套......日式校服形制的襯衫和衣褲。
我的眼神變了變,語調有些怪異:“你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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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有其他适合你的尺碼的衣服了。”他嘆了口氣,無辜道,“也就這套發的校服還算合适。或者你自己在衣櫃裏挑一套喜歡的也行。”
一番洗漱過後,我倆坐在了餐桌兩側,面前各放着一碗織田作熬出來的粥。味道很香,可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粥上,眼睛更是止不住地往他臉上飄,“胡子刮了之後還挺帥的,以前怎麽不刮?”
“以前沒有必要。”
“那現在怎麽又刮了?”
“你不是嫌紮麽?”他摸了摸下巴,“現在這樣就不會了。”
要是換在《天衣無縫》的世界裏,我一定會為這種昭示了我對他的特殊影響的語句而一蹦三尺高吧。可我現在竟也沒什麽太大的波動,只是“噢”了一聲,默默低頭喝起粥來。
吃完飯後,織田作拉着我出了門。
“你不去上班?”我指了指我身上的校服,“學生們還等着你呢。”
“今天沒課,而且不都已經準備辭職去拍電影了?那還上什麽班。”織田作帶着我走到了一座寺廟前,赫然是京都最有名的清水寺。
“怎麽樣,有山,有水,有寬闊的場地和大規模的建制。”他對标着我在法善寺時說過的話,一句一句道,“有沒有種家鄉的熟悉感?”
家鄉......倒也說不上,畢竟形制還是不太一樣。而且我的家鄉......有着永遠不會被別處取代的獨特溫暖。
但這個地方,我确實也是熟悉的。
同樣是高中畢業那年,我從大阪離開後便直奔京都。來到清水寺時正值春櫻綻放,我和朋友漫步林中,聊着未來的打算。
“我準備學日語。”他說,“這次來就是提前适應一下氛圍,老二次元絕不認輸!”
“你呀你,”我笑着錘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應該......去念文學了?”
“我有段時間會陷入莫名的惶恐,總想着人終有一死,最後卻什麽也不會留下。這種恐懼讓我下意識地戰栗,雖不至于到徹夜難眠的程度,卻也會讓我害怕黑暗。直到某一天,我在圖書館裏看書,試圖從書本裏找出消解這種恐懼的辦法,卻突然想起也曾有無數的名字,經世而流傳,從不被遺忘。”
“因此我想在未來,看一出,永不落幕的文豪童話。”
那時還真是......有點說不出來的中二呢。
循着舊時的記憶,我沿着山道往上,走進了一旁的櫻花林裏。
“不想進寺廟裏去拜拜嗎?”織田作跟在了我的後面。
“我不信神佛,或者說,我現在極度厭倦神佛。”我撫摸着樹皮上粗粝的紋路,“但我原本是無所謂的,在我的家鄉,大多數人都是無神論者,但卻什麽都會去拜拜,美其名曰什麽都不信就等于什麽都可以信一點。”
他靠在了我旁邊的一棵樹上,深藍色的襯衫被壓得發皺,“所以現在是......受到那晚那個人的影響?”
“可能吧。”我本來還有些探究的欲望,一想到這件事會和織田作即将遭受到的厄運有關,又覺得沒有意義和莫名沮喪起來。被掰斷的樹皮落在我的手心裏,露出了內裏青白色的木心。
織田作從我的手心裏接過了樹皮,重新插回了地裏。沉默半晌,他突然道:“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吧,是我最近打算轉行做編輯的時候看到的。”
“嗯哼。”我應了一聲。
“故事的主人公,”他搬出了老套的開頭模式,“我們就叫他......織田作吧。”
我有些訝然地擡頭,這居然可以被正常地講出來?
他顯然也沒有把握,臉上流露出沒想到真能成功的異色,不過很快就繼續講了下去,“織田作的生活平平無奇,他想要拯救自己,卻一直徘徊在曲徑分岔的路口。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一個名叫昭也的人,一個滿眼是他的人。”
“昭也的眼裏充滿了光。他用他的熱情和堅定填補了織田作空洞的生活。織田作直覺自己能在這個人身上找到正确的前進方向,也眷戀着這樣獨一無二的溫暖,所以放任他一步步接近,想要對這個人了解更多,也對人存活于世間的意義探尋更多。”
我中間不是沒好奇過他為何如此輕易就允許了我的接近,卻是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精确的剖白,不由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後來,這個永遠沐浴着陽光知道自己所行意義的少年,被魔鬼開了個玩笑——魔鬼抹去了昭也最近最想做的一件事情的意義。昭也在恐懼中掙紮着,以為這件事會是拯救一個即将面臨變故的警察朋友,于是聽從智者的建議後努力地進行了自我抗争。效果很顯着,他找到了拯救警察朋友的意義,改變了那個結局。但他卻驚覺了一件讓他倍感荒謬的事。”
“他以為的抗争成功,其實是從來都沒有抗争。因為他找不到意義的那件事,并不是拯救那個警察朋友,而是來到這個世界,找到織田作,幫他踏上拯救自我的道路。”
“在他拯救警察朋友成功的那一天前,他挂斷了織田作的電話。”
暮色裏散發着聖光的萩原研二漸漸和眼前的織田作重疊,頓悟那一刻的荒謬再次如狂風驟雨般卷來。原來一切早在那一天就有了顯現——原本斟酌着用最小力量破局的觀念在默爾索的異能力下全然消逝。正是因為拯救織田作喪失了意義,所以在潛意識裏,我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能量,才會在那時許下希望所有被卷入這件案子裏的人都能平安的宏願。
明明本身......只需要許願遙控器失效就能做到的。
卻被硬生生耗空了力量。
一切都與當初的所願背道而馳,一切到此刻也都不再重要。改變不了曾經我最想改變的人的死局,那麽這個世界于我而言......便從此黯淡無光。
“畢竟,他是因織田作而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我驀地接話道。
“命運跟昭也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織田作點了點頭,“但織田作卻覺得,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嗯?”我瞪大了眼。
“原本,織田作只是有點舍不得那份特殊,最主要還是想弄清楚昭也為什麽能僅僅憑借這樣一個念頭便如此堅定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但和昭也日漸熟稔起來之後,他便會不自覺地開始擔心,擔心昭也并不能持久下去。”
“織田作在質疑昭也對他的心?”我蹙起了眉頭。
“不,唯獨這一點,從昭也和織田作的第一次見面起,織田作就再也沒有懷疑過。”織田作看向了我,嘆道,“他只是還堅定着一個念頭——”
“人活着,是為了拯救自己。”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昭也與這個世界的隔膜,有時甚至覺得,昭也是像讀一本書一樣的在讀着這個世界,僅僅作為織田作這一個篇章的參與者而偶爾活躍着。這讓他不禁設想,要是斷了織田作這層聯系呢?要是萬一哪天織田作不在了呢?那昭也是不是就不想再和這個世界有更深入地接觸了?”
我陷入了沉默。
真的......太敏銳了啊。
“所以,”他拉着我走出了櫻花林,往旁邊的音羽瀑布走去,“他希望昭也能借此找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新的聯系,或者說,昭也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意義,而不是依賴于織田作的意義。”
“這樣,哪怕魔鬼跟他開了這樣的玩笑,他也不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失色起來。”織田作捧起了泉水,“聽說這裏的泉水挺靈驗的,要來一口嗎?”
我就着他的手把泉水吞了下去。
很澀。我想,這兒的水質一定不太好。
但這個世界......或許也不如自己想的那麽賴。
“我可是,立志要勾搭更多喜歡的文豪的人啊。”我在心裏對着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