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聲行雲

19 無聲行雲

不會有人傻到放任藤原的怪異不管。但經過審慎的思考後,我們還是決定繼續這個古怪的拍攝。

不過不是因為受到了藤原的脅迫,而是因為這是我們在這個世界裏面對的第一個任務。

“你是說......當我們産生那種恍然重新來臨這個世界的感覺時,所面對的第一件事情,就會是我們不得不做的事情?”織田作拆解了我的意思并進行了類比,“就像......以前的相親?”

“是的,就好比游戲,總有一個主線任務。只有完成了主線,才能迎來結局。”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證《天衣無縫》的主線是相親,卻沒法推斷《賽馬》的主線是什麽。交潤初識、一代之死、寺田賽馬......時間線拉得太開,每一環似乎都能獨立成為主線,這反而愈發叫人琢磨不透起來。因此,面對這樣一個與《賽馬》同名的拍攝任務,我只能保守地選擇參與,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他究竟是開啓哪個主線的序章。

但總歸,我們不會坐以待斃。

收到了藤原的電影邀請後,交潤社那邊免除了我一半的工作需求,但一周我仍有兩天需要去那裏坐班,替他們撐撐場面。我也就趁此機會在談笑間,跟人打聽些藤原家的事。而織田作似乎也另找到了些途徑。

他們這些涉足暗面的人,似乎在哪都能迅速找到另一層網絡。

我不算太意外,畢竟原着裏寺田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是個能為一代豁出一切的性子。更何況織田作本人......似乎也能通過潛意識在一定程度上對這個世界産生一些無傷大雅的修改。

然而大方向上,依舊在繼續主線的故事。

學校聽聞了寺田的“劣跡”,很快将其除名。而寺田的父母深感蒙羞,不僅與他切斷了關系,還讓他淨身出戶。可織田作仍然需要明面上與這個身份相襯的工作來維持“設定”上的生活,所以他拜托了在京都帝國大學念書時的老師,替他介紹了一份雜志編輯的工作。

“京都帝國大學啊。”我把玩着他新到手的工作牌,“感覺你去念書好像也不錯?”

織田作知道我說的是現實,“不太......能有機會吧。”

沒有直接拒絕,說明他心底......應該也是想的。

“機會總是自己搏出來的。”我點到為止,很快又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不過沒想到,寺田先生和寺田太太居然有意讓你和和尚的女兒成親?阿寺先生原來鐘意這種類型?”

“可得分清是哪個寺田先生。”他舉手投降,“畢竟在外人眼中,我已經是吃軟飯的織田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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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飯好吃嗎?”

“還不賴?”

生活就這麽漸漸規律下去,每周工作日的白天我就去馬場練習騎術,周末的晚上則會去交潤社報道。或許是因為藤原的關系,再也沒什麽人來糾纏些越界的事。但這種被人打上所屬标簽的感覺和被物化的目光,還是幾欲讓我作嘔。

也幸好,還有無聲行雲能給予我慰藉。

他真的是一匹很好的馬,在各個方面都算得上優秀。最讓人鐘愛的尤屬他的溫順和親人。在訓練好騎術第一次上馬時,我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匹看起來很慢熱內斂的馬,居然火力全開地帶着我跑出了馮虛禦風的感覺。

很自由,像是靈魂抽離于塵世,靜靜伫立于雲端。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只有更快的速度和指尖漏過的風聲。

人或許真的需要些刺激。

最起碼,在這一刻,我感覺我又重新活了過來。

我開始不再和拯救織田作的無意義空耗,全心投入訓練以期能夠跑過與我并肩的風。在馬場的邀請下,我甚至還補位參加了幾場無聲行雲的比賽。大逃的比法真教人上瘾,我們甚至聽不到第二位的馬蹄聲。

藤原說得對,光看一次比賽,我根本不能說自己理解了主人公,理解了劇本。

他中間又換過幾次文稿,最近敲定下來的這版據說是讓他“再也挑不出一處修改”的終極答案。我翻了翻給我的前半卷,內容并不算少,主要集中在一代與無聲行雲相識和相知的過程。

少孤的一代在快餓死的那一刻因為一張撿到的賽馬號票活了下去。看着草場上飛奔的駿馬,他油然而生了一個想要成為騎師與之并行的念頭。為此,他摸爬滾打了十六年,才終于夠到了這個門檻——成為了一名騎師的學徒。

他是所有學徒中條件最不好的那個,身體素質也因小時虧空的底子算不得出衆。但他卻像狼似的,有種其他學徒都沒有的狠勁,所以最後,他成了站在最前面的那個。

二十歲那年,他獲得了第一個策騎邀請,并順利獲得一位。

此後一路連勝,二十次參賽從無敗績,他成了馬主和賭徒共同的信仰,也擁有了說話的權力。

而他的第一個策騎願望,托付給了無聲行雲。

這是一匹不被看好的馬,此前最好的戰績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比賽的三位。長期混跡三流比賽的他在觀衆和賽馬圈中有着同樣少的關注度,而一代的一句話卻讓他一戰成名。

“不需要拉缰,只需要讓他盡情奔跑就好。”

新的時代由此拉開了序幕。六戰接連拉開十個身位以上的戰績讓無聲行雲徹底揚名。他不再是和一代初見時那匹只有完全不懂比賽的賭徒想要爆冷才會去押注的馬,也不再是哪怕跑了第三也只會被說一句“也就到此為止了”的馬,而是衆望所歸、無可争議的第一。

一代釋放了他的天性,而他給了一代想要的一切。

直至那一次秋季天皇賞。

一號序次,一號賽道,人氣第一......一代很喜歡和他名字裏相合的這個“一”字。他有種預感,他能在這個與無聲行雲絕配的左轉賽道上跑出名垂青史的一戰。

無聲行雲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緒,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跑得更快、更疾起來。他曾經是一匹不被看好的馬,生母的默默無聞似乎為他打上了血脈不如人的劣跡标簽,就像沒有家的一代一樣。

可是,在賽場上,他們一同證明了自己。

第一圈拉開了五個身位,是為了擺脫曾經嘈雜的人群和接踵而來的非議。

第二圈拉開了七個身位,是為了堅定戰勝世俗踏步于正确賽道的自我。

第三圈......已經不再能以身位計算——他們和第二位的馬匹已經無法在同一視野範圍內出現。而沒有人會再去關注第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緊緊吸在了如流星般飒踏的栗馬之上。所有人都在好奇一個問題——

無聲行雲,究竟能有多快?

就連一代自己,也在期待這個問題的答案。

所以他,再也沒有拉緊過無聲行雲的缰繩。

“停!停!停!”藤原暴躁地扔掉了手裏的劇本,“一代君,你是不認字還是大腦沒有發育所以無法理解什麽叫做不拉缰?這可是一代性情轉變最關鍵的地方!只有無聲行雲快到超越了極限進而導致腿骨斷裂,一代後期才會接納的是黃金羽這樣性格的馬;只有無聲行雲忍着劇痛把一代從馬群的危險中帶出,一代才會覺得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塊,挖走了一塊的那種痛,那種鋪天蓋地淹沒而來的自責,你明白嗎?”

“我知道,可那是劇本。”我皺着眉頭,“行雲為了拍這一幕已經跑了很多圈了,他又是個只知道聽話拼盡全力的性格。再不拉缰,他就真的要像劇本裏一樣跑出事了。”

“那就讓他出事!”藤原的眼睛裏充滿了兇氣,“我要的就是這種超越極限不知疲倦的感覺,這是我的馬!你有什麽可擔心的?”

“他只是在所屬權上歸您所有,但他的生命是獨立的。”我嘆了口氣,不欲觸他的黴頭,只得軟了聲音道,“休息一下再拍吧,藤原先生,我也需要點時間找找狀态。我們總歸都是希望這部作品能展現得更為出彩,不是嗎?”

一旦提到都是為了這部作品的效果更好,藤原往往就會軟化了态度。

這次似乎也和往常的結果一樣。

“你總是有想法,”藤原點了根煙,“這也算好事,我不希望我的主角是個死氣沉沉的玩偶。那麽各退一步,就再跑最後一次吧。這一次,我希望您能老老實實按照劇本說的來,無論怎樣,我都會讓這個鏡頭過的。”

我知道這是他的底線了,只能應下。

無聲行雲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半天不肯入閘,無論怎麽哄也不聽。進度的一再耽誤讓藤原肉眼可見的煩悶起來,我擔心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對行雲做些什麽——畢竟這也是行雲這部影片的最後一個鏡頭,我只能一下下安撫着行雲的背。

“cool guy,”我好聲哄着,“再最後忍耐片刻吧。”

或許無聲行雲內裏真的有一個人類的靈魂,或許是向我一樣的魂魄穿進了馬裏,總之,他在我的勸慰下走進了賽道,最後一次拍攝開始。

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最開始的那種速度與激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煙味久久萦繞在我的鼻尖。而無聲行雲這次幾乎是拼了命地奔跑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還要快。很快,我也就重新專注于策騎之上。

要是這是真正的賽場,尖叫聲一定已經刺破了我的耳膜吧。

只可惜,這是拍攝。所以刺破我的耳膜的,不是尖叫,而是接連而出的兩道槍聲。

“砰——”

“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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