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如三月兮
33 如三月兮
馬克西敏答應得很爽快,于是我倆決定吃完飯就去見那個情報商。
他看上去真的餓了很久,全程狼吞虎咽着,對碳水有種非比尋常的熱愛。我怕他餓久了一次吃太猛吃出問題,動手攔了一攔,他這才戀戀不舍地移開了目光。
“後面還有的。”我瞠目結舌,“你這是餓了多久?”
他揉了揉肚子,看起來還有些意猶未盡,“其實一路都是餓的。巴黎的物價太高,我們的錢不太多,只能盡可能地花在買書上了。誰知道......居然還都被那家書店給騙了。”
他憤憤地對着空氣打了幾拳,顯出幾分稚氣。我這才發現,他的年齡其實不太大,看起來比我還要小上幾歲。
“你們?”我跟着他走出了餐廳,“你和你老師嗎?”
他搖頭又點頭,“還有老師其他的學生們一起湊的。老師的身體......”他像是被抽幹了水分一般蔫了下去,“我還得盡快回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看來你們都很喜歡你們的老師,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是一個詩人,一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馬克西敏擡頭看向了天空,“我時常覺得,他看到的世界或許和我們都不一樣,他合該做一個桃花源裏的隐士。你知道桃花源嗎?那個東方大國裏的古老傳說。”
“我就是東方來的。”我點了點頭,“你們老師還研究東方文學?”
“他可是個徹徹底底的東方熱。”馬克西敏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頓下了步子,歪頭仔細打量着我,“詩歌,宗教,哲學,他什麽都愛,也什麽都懂。你要是認識他的話,也一定能跟他成為朋友。他最喜歡你這樣看起來就很有故事的東方美人。”
“我的故事都是從書裏讀來的。”我笑了起來,“你老師的故事可不一樣。遠在外鄉卻能跟巴黎的情報商成為推心置腹的好友,他的故事才更驚心動魄吧。”
“是啊,驚心動魄。”馬克西敏重複着,“戰争确實驚心動魄,甚至比這更甚。你不是好奇情報來源會不會有假嗎?我覺得不會,因為我的老師在戰争時期救了他的命。”
我沉默下去,好半晌才又開了口,“戰争......願天下沒有戰争。”
氣氛一時有些凝滞,最後還是馬克西敏率先打破了局面,“說起來,我們一會要去的地方還跟這有點關系。”
Advertisement
“嗯?”我思索道,“我們要去的是哪?”
“知道巴黎的紅燈區嗎?我們要去那的一家地下酒館。”馬克西敏看了眼時間,“那邊晚上就會亂起來。到時候花錢不說,還會變得寸步難行。我們得早點去。”
好巧不巧,這似乎正好是我今晚準備到訪的地方。
命運仿佛連成了環,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有所指引。我佯裝不解,只道:“那位情報商兼職酒吧老板?”
“戰争時期最難做的就是情報工作。形形色色的人都需要交易情報,這種方便交易的地下小酒館就應運而生。巴黎紅燈區這片的情報交易網其實就是戰時遺留的産物,現在逐漸發展成了一個暗網系統。”馬克西敏解釋道。
“你一個不在巴黎的學生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他有些無語地拿手點了點腦袋,“當然是老師的朋友告訴我記下的。”
“這樣啊。”我應道,“對了,你的老師和他的朋友分別怎麽稱呼?”
“老師是赫爾曼先生,他的朋友叫辛克萊。”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進了酒吧,馬克西敏跟老板聊了幾句。過了約莫一個小時,酒館通往地下的樓梯處突然走出來了一個打着哈欠的地中海。他僅有的一圈頭發淩亂着,神色寫滿了慵懶,一看就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馬克西敏?”他揉了揉眼睛,“進展還順利嗎?”
馬克西敏嘆了口氣,将遇到的事情告訴了辛克萊,“萬幸的是,這位好心的出版商先生決定資助我。”
“東方面孔?”辛克萊點了根煙,“你該找我幫忙的,馬克西敏。他一個東方人在法國能做什麽出版生意。能摸到這裏來的亞裔,十個有九個不是好惹的。”辛克萊吐了個煙圈,“說吧,這位先生,你的來意是什麽。”
“辛克萊先生恐怕誤會了,我真的是個出版商。”我解釋道,“最近巴黎要開歐洲書展,我打算來這談幾筆外譯版權的合作。結果市場摸底的時候碰巧遇到了馬克西敏。”
“那你怎麽會對星期二了解得這麽深?”
“出版商總有幾個作家朋友,是勒魯先生告訴我的。”
“勒魯......”他摁掉了煙,“難道還真是個巧合?那你要見我做什麽?”
不對勁。
我突然意識到說話的節奏似乎一直被辛克萊掌控着。明明是我要向馬克西敏确認情況,最後反倒成了我要向辛克萊自證。
“辛克萊先生不愧是從事情報交易的。”我反應過來,“真是一流的能力。”
“看吧,我就說能摸到這來的亞裔沒幾個簡單的。”辛克萊笑了起來,“舊書集市的情報你大可放心,我從來不往外交易假信息。但那些人從不現身,你要想談出版生意,還是早點放棄老老實實去書展上撈錢比較好。”
“都說到這地步了,不試試怎麽死心。”我聳了聳肩,“何況我是真心想幫幫馬克西敏,也是真心想拜讀一下那些詩作。不過......”我看向了馬克西敏,“辛克萊先生這麽有能耐也願意幫忙,為什麽你不直接找他?”
“因為我沒有時間。”辛克萊取過一杯酒,嘆了口氣,“我可憐的老朋友要是其他時候病重......我肯定二話不說直接替他找來。偏偏是現在。”他跟一旁的空杯碰了碰,沒有再多解釋,“您要沒其他的疑問,就現在離開吧。天色要暗了,這裏也該亂了。”
“謝謝您的提醒。”我臨出門又問了一句,“來這裏的亞裔很多?”
“我打過交道的只有三四個,各個滴水不漏。”辛克萊在卡座上躺下,似乎對這個新的睡覺地點很滿意,“上回見到的那個日本人調查着調查着,估計已經把自己調查進去了吧。所以年輕人,不要有這麽濃的好奇心,這算是我給你最後的忠告。”
我給了馬克西敏一筆錢,跟他約定了随時向我通報進度,便打算在他離開後隐身折返回去。誰知酒吧的大門已經被阖上,靈體狀态下我又無法觸碰實物,只能放棄了回去偷聽的打算,準備晚上再來碰碰運氣。
巴黎的網很大,第一天撲面而來的就是密密麻麻的訊息:
與劇院相關的勒魯與魏爾倫;
勾連劇院的左拉與自然主義;
和自然主義相對的象征主義詩人團體星期二;
為老師赫爾曼尋找星期二秘密刊物的學生馬克西敏;
身處戰後地下情報網、疑似見過安吾且正有事在忙的情報商辛克萊;
安吾卧底的法國叛軍組織Mimic,以及在戰時調換了身份的默爾索;
......
他們彼此之間交織成繭,把巴黎的秘密死死地埋在不見天日的核心裏。究竟該從哪裏突破,才能剝絲抽繭,一點點探明事件的真相?
我突然有些希望馬克西敏能真的找到傳說中的內部詩集,這樣或許我就能通過詩歌內容,反向定位團體成員。
希望......這些詩歌裏能有詩人們沒有被本地化的代表作吧。
思緒實在太亂,我漫無目的地在巴黎街頭游走,試圖讓涼風帶給我一些自然呢喃着的靈感。耳垂上的耳釘突然有些發燙,我知道這是要接通通訊的前兆,于是停在了原地,默數期待着第五秒的到來。
一、二、三、四。
我擡手剛要接通,耳釘卻又忽而涼了下去。我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沒能數到五,下一秒,耳釘上又生出了暖意。
一、二、三、四。
還是沒到五。
織田作這是在幹什麽?送來的東西自己不會用嗎?那為什麽不用手機給我打電話。
我也不着急接通了,幹脆在河邊找了個石椅坐下。餘輝是燙的,河面一點一點把它沁涼,于是紅霞也就暗了下來。街邊的路燈框住了最後一點光亮,照盡來往行人歸家的路。我則悠閑地晃蕩着雙腳,按着一二三四的循環憑空蕩漾着碧波。
就在我思考“五”和晚餐哪個會先到的時候,我突然聽見了一道聲音:
“塵世游走的神明啊,我能許願......讓昭也正巧給我來一通電話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翻出手機給他播了個視頻通訊過去。幾乎是剛剛響鈴,對面就已經接通了。
“昭也?”背景是家裏的客廳。織田作面前擺着做好的飯菜,身上的圍裙還沒解下來,“你忙完了?”
“還沒有。”看他這副樣子,我等待間被磨出來的脾氣也消了。平常在家的時候怎麽沒發現織田作穿圍裙也這麽好看?居然還挺有居家感,“你想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啊,我怕你在忙。”他頭上的呆毛飄了飄,“畢竟國外不比在家,也不知道你那邊方不方便。而且......我也挺想你主動給我打電話的。”
“不過......你怎麽知道我想?”
我這才意識到剛剛的許願似乎是憑空出現在我腦海裏的。“難不成忽悠種田山頭火的話成真了?”我有些驚訝,“你要不再許個願試試?”
他也明白了現下的情況,順着我的意思挂斷了電話。沒過多久,我的心裏再度湧上了一個願望,“我許願,我妻昭也能早些回家。我有點想他了。”
原來......真的可以遠程許願了。
我重新撥通了視頻,興奮地把結果告訴了織田作。
“這是好事。”織田作道,“恭喜昭也。不過......你的臉真的好紅,要不趕快回去休息?”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臉,試圖遮住因話漫上的緋色。
真是不争氣,怎麽這麽久了還是會心動。我暗自唾棄了自己幾句,又道,“還不是你,要不是為了等你的第五秒,我用得着在河邊吹涼風嗎?臉都吹紅了。”我擡手捏住自己的耳釘,又卡在第四秒放下。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了然道,“原來是這樣。”
“所以,不要以為你做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繼續掩飾道,“嫌疑人織田作的勾人惡行已被我方查明,我方對其犯罪過程了如指掌!”
“我認罪。”他笑着舉起了手,“并願意承擔随之而來的一切後果。”
“那就宣布對織田作的判決,”我歪頭思忖了片刻,清了清嗓子,而後正色道,“織田作會和我妻昭也走進婚姻的墳墓,并被判處無期徒刑。”
“那可真是便宜我了。”織田作笑着接下了刑罰,又和我聊起孩子們的事情來。聊到最後,他懸在嘴邊的“再見”突然化作了一聲嘆息,勾住了我全部的心緒,“昭也,我的願望是真的。”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你要快些回來。”
Q:我妻昭也今天最困惑的一件事是什麽?
A:織田作說的到底是《子衿》還是《采葛》?要是是《采葛》,他為什麽不說三秋or三歲?偏偏要用三月......果然還是在用《子衿》內涵我“子寧不嗣音”吧!
親親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哲學式剔牙、歲始(悲慘掉線ing) 1個;
親親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季伏枥、長高高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送大家一人一張庭審記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