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左拉邀約

35 左拉邀約

第二天一早,勒魯先生春風滿面精神抖擻地同我問好。我覺得他應當是得到了好消息,畢竟他連早餐最讨厭的雞蛋都在不知不覺間帶着笑意地吃了下去。

“莫裏斯先生為你傳來了佳信?”見他一臉“您不好奇發生了什麽嗎”的樣子,我順意問道。

“是的,就在您回來前不久。”勒魯先生激動道,“而且左拉先生還邀請您也一起去。”

左拉?他為什麽會邀請我?

我瞥了眼仍在激動之中的勒魯,心裏的疑惑更甚。連集會成員莫裏斯都需要征詢意見後再帶熟人入會,我不覺得單憑他或者勒魯的面子,能把我也帶進去。

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

昨夜的可怕經歷讓我對法國的異能力者更加審慎起來。面對這不知福禍的邀請,我不敢拒絕,生怕反而因此挑起了那位超越者先生的興趣——我毫不懷疑,沒有人會拒絕與這樣一位大人物見面的機會,于是只得強顏應下。

“您是不是沒太休息好?總覺得面色有些差。”勒魯叮囑家裏的傭人重新為我盛一碗湯,又道,“雖然巴黎的夜生活确實不錯,塞納河的夜景也非常動人,但您最近最好吃完飯早些回來。這段時間巴黎的夜晚可不太平。”

我心念一動,莫不是昨晚那個少女,“最近發生了什麽嗎?”

“我也是聽朋友說的,最近似乎經常有一些夜半怪談發生,什麽街上走着走着人突然不見了啊,憑空出現的貌美的少男少女啊,午夜十二點駕着鬼火而過的南瓜車啊。”他頓了頓,突然拍了拍腦袋,看着我若有所思,“會不會就是我們在日本看到的那種東西作祟?”

“不會,最起碼那種東西長得不好看。”我随口應了一句,繼續想着昨晚的經歷,“我倒覺得可能跟您看見魅影的情況相近。”

“您是說......異能力?”

“嗯。”我把昨夜遇到的情況告訴他,“您有聽說過這種致幻類或者精神類的異能力者嗎?”

“沒有,畢竟我不在那個圈子裏,對很多東西的了解都只是道聽途說。”他搖了搖頭,“我會去找朋友們打探一下的。您遇見了這種事,也難怪精神不太好,這兩天要不就留在家裏休息一下?集會明晚七點開始,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等到時候去問問左拉先生,他們一定能夠給我們提供幫助。”

“好。”也該想想如何應對明天的情況,我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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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魯對此很開心,他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了書房,和我分享着他的創作。拿到《歌劇魅影》手稿的那一刻,我的心裏突然湧上了些不一樣的情緒。雖然原來也讀過小說看過音樂劇,但這仍然是更為特殊的存在。

我輕輕撫摸着上面的字句,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

“很棒的作品。”閱讀後一大股能量湧入我的身體,緩解了我昨日因緊張而産生的酸痛,“您一定會随它而名垂青史的。”

勒魯哈哈大笑起來,我頭一次見到他這般自信。“我也相信。”他挺了挺胸,“這是我最棒的作品。”

“而我正努力讓它變成之一。”

他将另一卷手稿遞給了我,上面的內容不太多,很明顯是剛剛才開始動筆。我讀了幾頁,發現這似乎是一本偵探小說。

我挑了挑眉,“這是你準備給我的出版社投稿的作品嗎?”

“當然。”他笑道,“你快看看滿不滿意。”

“我可不會上你的當。”我把手稿整理好重新放回桌子上,“沒寫完的偵探小說也想讓我看,萬一你後面寫得慢或者坑了怎麽辦,留我一個人在裏面出不來?”

“我妻先生,你可真是個妙人。”他的詭計被識破,卻笑得更開心了,“放心吧,我們劇作家可是相當高産的。托您的福,我這次寫作已經沒有之前創作魅影時的那種詭異感了。我已經想好了它的名字,《黃色房間的秘密》。我有預感,他會是我的突破之作。”

勒魯先生似乎又産生了是我幫助了他的誤解,我還沒來得及對此有什麽反應,就驟然聽得了書名,“《黃色房間的秘密》?”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癡迷偵探小說,屬于是又怕又愛看。雖然不能說對每個作家每個流派如數家珍,但這個名字卻還是比較熟悉的——

推理史上第一部密室殺人長篇經典着作,被其他享有盛名的推理小說家譽為過“永遠的傑作”,就連阿加莎的第一部小說的創作靈感也來源于此。

《歌劇魅影》的長盛不衰和《黃色房間的秘密》的開山地位完全遮蔽了作者的風頭,以至于我從沒意識到,這兩者竟會是同一個作家。本來只是想着能寫出《歌劇魅影》這樣作品的作家的創作總歸不會差,卻沒想到誤打誤撞得到了又一部經典的出版權。

我看向他的眼神愈發不一樣了起來,更加誠心地誇贊道,“我也覺得,說不定您會引領又一波潮流。”

餘下的時間裏,勒魯繼續在書房裏創作,我則從他的書架上借了些沒看過的書,拿回房間繼續讀着。通行的印刷版基本上被我掃了個幹淨,所以拿的主要是影印卷和手稿。這些辨認起來有些吃力,我不由放慢了速度。

讀着讀着,我突然在一本手稿中找到了一張便條。上面記載着勒魯的姓名和聯系方式,右下角則有一個淺淺的文字印花。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舊書集市”。

難道勒魯先生就是那個舊書集市裏的會員?

等到勒魯寫作的間隙出來喝杯咖啡,我趁機把我的問題抛給了他。

“啊這個。”他接過便條和手卷,仔細觀察一番後得出了結論,“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作家。因為比較小衆,所以他只有一本還算有一點名氣的作品被出版了。我很喜歡他的行文設計,所以在舊書集市買了他其他的創作手稿。”

“我昨天出去調研的時候也聽到過這個舊書集市。”我道,“他們說這是個內部的會員制交易場所。”

“表面上是這麽說,但也有渠道可以買。”他報出了我昨天去過的那家書店的名字,“這家書店就可以幫忙代理舊書集市的交易。”

“代理?”我裝作不解,“我還以為這種內部會員制交易平臺都不會往外流通,不然不就直接對外開放得了,還省得錢全被中間商賺去了。這種獨家又壟斷的經營,最容易哄擡物價了。”

“朋友,你果然一眼就發現了重點!”勒魯莞爾道,“或許你可以換個方向思考。如果人家想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一切是不是就都合理起來了?”

“你是說......”我逐漸回過味來,“舊書集市的運作目的就是為了讓這家書店賺錢?難不成集市的老板其實就是書店的老板?可這樣不合邏輯啊。這種壟斷完全可以從收書、從交易、甚至從行政任何一個環節去打破。就像您知道這其中的門道之後,完全可以去舉報他們。”

勒魯拍了拍我的肩膀,“幸好您做的是出版,沒有那麽多彎彎繞。收書的問題自然是通過高價解決的。當賣書的人發現維系這種交易模式後他們的所得會比正常交易高得多,他們自然就會主動去保持。交易者受困于獨家的渠道,一般誠心想從舊書集市上收到書的人也不太在乎多的那麽些錢。有求于舊書集市之時,他們自然也不會去冒這個險。而政府那邊只要靠這個,”他做了個代表着錢的動作,“打通關節後,也就不會再多幹涉。”

“可是......”我還要再反駁,勒魯卻打斷了我,“最重要的,當然是據傳舊書集市的背後站着一位厲害的異能力者。大家既不想也不敢得罪他,所以這種病态的模式才得以一直延續。”

我:......

我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無語的神色,勒魯顯然就想看到這一點,不由又放聲大笑了起來。

“異能力者......”我對巴黎這遍地異能力者的場景見怪不怪了,“是什麽樣的異能力者?”

“這就沒人知道了。”勒魯攤了攤手,“我能知道前面的這些內幕,還是因為一位賣書人是我的忠實粉絲。”

“謝謝您和您的忠實粉絲。”我真誠道,“說起來,舊書集市裏的書都是真的嗎?會不會像古董市場那樣有假貨存在?”

“不可能。舊書集市雖然價格昂貴,但交易的都是真貨,從來沒聽說有出過差錯。這也是我們都認為它背後有異能力者在經營的原因。曾經有一個造假天才試圖将足以亂真的假貨賣給他們,結果被一眼認出,最後只能灰溜溜地逃出法國。”

“這樣啊。”了解清楚信息後,我沒有再打擾勒魯,回到房間繼續琢磨起勒魯和馬克西敏所言的矛盾之處來。勒魯長居法國,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獲得的信息肯定比馬克西敏更加準确和真實。可那本詩集也确實是我看着馬克西敏拿出去的。這樣就只剩下了兩種可能:

第一,有問題的是星期二。因為那本詩集涉及到了唯一與星期二有直接關聯的舊書集市背後的秘密,所以才被以假貨代替。這麽推測的話......舊書集市背後的異能力者或許就是星期二的成員——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只有舊書集市這樣一個不正規的平臺能獨家發行他們的詩歌。

第二,有問題的是馬克西敏。他篤定了我會對這件事感興趣并會出門找他,所以在等我的過程中替換掉了真正的詩集,讓我以為舊書集市造假。

可我去見情報商完全是出于我的一時意動。這麽完整的串通如果只是為了圖我給出資助的那些錢......

我覺得不太可能,心裏的天平已然向第一種傾斜。

或許可以看看能不能借由自然主義集會打聽一些情況。對手總是更了解對手的。

時間在思考中悄然而過,眨眼就到了第二天傍晚。

被閱讀滋養過後的我整個人清爽了不少。積攢而來的力量也讓我多少有了些底氣,不至于在全然的惶恐中赴宴。新的裝扮看起來效果不錯,因為我一如既往地收獲了勒魯先生的贊美,“您可真是美神的化身。”

“謝謝。”我冁然而笑,跟着勒魯一起上了車。

行經的路線似乎有些熟悉。兜兜轉轉,赫然經過了前夜那位少女下車的地方。我的心裏一緊,顯出幾分疑色,引來了勒魯關心的目光。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将那位少女是在這下車的事情告訴了他。

“不應該啊。”他蹙了蹙眉,“有左拉先生坐鎮,按理來說不會有其他的異能力者在這撒野。”

“總之,我們先進去看看吧。”

集會在一棟格外氣派的別墅裏進行。不過剛步入門中,悠揚的曲調便已然洩了出來,精美的裝潢也因此更添了幾分古雅意蘊。一樓的大廳圍着不少人,三三兩兩組成一組,各自讨論着各自的話題。我随意聽了一耳朵,多數是在交流最新的創作和巴黎新上的劇作。

或許,這裏更像是法國曾經流行的文藝沙龍。

一種喜悅和滿足感淹沒了我——哪怕是在文野這樣設定背景下的世界,文學依舊在兀自生長着,努力開出一朵漂亮的花。這樣驚喜的發現足以讓每個懷着文心的文學學生驚嘆,甚至再度沉醉進文學的曼妙裏。

“你們來了。”莫裏斯從交談的人群中款款脫身,引着我們往二樓走去,“集會還沒正式開始,所以左拉先生仍在二樓。他囑過托我,如果你們來了,就直接帶你們去書房見他。勒魯,你的問題等會就可以直接咨詢左拉先生了,他對此很感興趣。”

勒魯喜出望外,“我本來想着能随便有一位異能力者願意幫幫忙就好了,結果居然是左拉先生親自出手。莫裏斯,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是左拉先生主動提議的,并非我的功勞。”莫裏斯并不居功,“收收你的表情,在左拉先生面前記得守禮些。”

“知道知道。”勒魯點頭。

“莫裏斯先生,”我趁機道,“您知道左拉先生為什麽邀請了我嗎?第一次見這樣的大人物,我有些緊張,想了解得更清楚些,以免不小心冒犯了左拉先生。”

莫裏斯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左拉先生也挺想在海外推廣自然主義思潮?左拉先生為人并不嚴苛,你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便不會冒犯到他。”

我點頭記下,看着莫裏斯敲響了其中一間房間的大門。

門裏出來了一個年輕人,他對着莫裏斯點頭示意,很快又把目光移向了我們。

“您就是勒魯先生吧?”他問候道,“左拉先生正在裏面等您。至于我妻先生,”他偏頭看向了我,好聲道,“或許得請您先去偏廳稍等片刻。”

“謝謝。”我順着他手指引的方向走向了偏廳。那是二樓的一個角落,裏面也來往着不少的人。我方一進去,就發現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之中,坐着一個白發老媪。

路過的人誰也沒有在她身上留駐目光,偏偏是我移不開眼。

“我已經老了。”

她的頭發宛如一根根白金的絲線,在燈光下透着亮,臉上溢滿了皺褶,每一道都深刻而明晰,蘊藏着曾經歷過的風雪。那雙眼睛依稀可見往昔會說話的靈動,現在卻也從清澈被打磨成了一種玉質的瑩潤。

“你朝我走來,是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她緩緩啓唇。

“我......”我的眸光迷離起來。眼前富麗堂皇的集會仿佛水中的月亮一樣輕輕破碎,分崩離析後展露出它原本該有的容顏。

這是湄公河的渡船上。炎熱的夏季,蒸騰的暑氣,擁擠、嬉鬧而又貧窮的人群,這是一個開始于渡河的故事,也是一個真正屬于渡河的故事。

我的目光久久聚焦于那個身着茶褐色真絲無袖連衣裙、梳着兩根又黑又亮的粗辮子、戴着頂男款呢帽的白人少女。

“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

滾滾的江水如同奔湧的血液,她伫立船上俯瞰着江面,像是在通過流轉的血液窺視自己的內心。我也低頭往江面望去,水流很急,我看不見我的影子。

或許這早已注定了,在這一刻,她看到的只有自己。

“那時候,你還很年輕。”

她上了我的黑色轎車,讓我送她回學校。她懂得這一切的意義,也并不推拒,因為她背負着西貢的一整個家庭——那裏有早亡的父親,畸形地獨寵着大兒子的母親,無惡不作的混蛋大哥,以及她唯一愛着卻早早亡故的小哥哥。

從第一眼,一切就劃滿了鴻溝,無處不充斥着對立。

她和我一路談笑,從法國聊到西貢。她問我是什麽人,我的嘴自動張合,吐出了一個我意料之外的地名——那似乎屬于故土的北方,是我從沒去過的地方。我的神經開始抽痛,像是被河水裏的沙石細細磋磨着,血液則随着河水流出。空蕩蕩的皮骨在烈日下暴曬,蒸騰出水汽,像是下一秒就要一點點皲裂開來。

她後面的話像是天上的烈日,很模糊。我光是抵抗這種疼痛的沖刷就已經費盡了全部的氣力,自然也聽不清她在講什麽。我渴望記住一點東西,可奔流不息的河水卻在一點點稀釋它。

“你既然在法國上學,那見過法國的海嗎?聽我的母親說,法國的海水比這要漂亮得多。是那種格外純淨的藍色。”掙紮中,我驀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格外純淨的......藍色?

湍急的河水中突然出現了一根錨鏈。我死死地抓住了鐵索,在沖刷中掙紮着向前爬去。鎖鏈磨破了我的手掌,血味反倒刺激起了我的知覺——

河水好像一點點藍了起來。漸漸地,我的影子也在河面上浮現。原本看得到盡頭的河岸不知何時退去,只有白鳥在天際線處翺翔。

我曾見過純淨的藍色,在大阪的海岸,在一人的眸中。

錨鏈化為了一個紅發男子的形狀,他藍色的眼眸遠勝一切的海面。他擔心地看着我被磨破的雙手,低低地呢喃着,“昭也,我在家等你回家。”

我驟然醒了過來。銀色的戒指上沾滿了血色。

我重新擡頭看向了她。

白發老媪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短發的少女,她衣着華美,妝容精致,頭上戴着頂與宴會相配的紗制禮帽,帶着長款皮質手套的手正虛虛地揉着鬓角,似乎是在緩解疼痛。而旁邊原本步履匆匆的行人,各個眸光都鎖定在了她的身上。

“人人都說你美。”

我的腦海裏驟然浮現了這樣一句話。不同與先前的混沌與模糊,此刻的話語清晰地從我的記憶裏被調出。這不是她賦予我的描述,而是我曾經讀到的東西。

瑪格麗特·杜拉斯,《情人》。

“我遇見你,

我記得你,

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戀愛,

你天生就适合我的靈魂。”【1】

對杜拉斯最初的印象始于這一句話,始于小說裏苦澀而又複雜的愛情。以至于我全然沒想到,在現今的世界裏,這居然會成為幻象,成為傷人的利器。

不愧是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居然能一次又一次把我拉入不符合我的設定裏。

“這位小姐,”我輕聲道,“我們好像只見過兩面。”我也從未得罪過你。

這裏的異能力者太多,她若真想要我死,我肯定留不下來。而旁邊人未曾出手就已經暗示了他們的态度,所以我大着膽子停了下來,求一個答案,“您能解釋一下您在做什麽嗎?”

“抱歉,我......我只是......覺得您能為我填補我所想要找尋的東西。”她驀地昏倒了過去,旁邊立刻有傭人将她扶走。而後四下阒靜,竟沒有一人動作。

我後知後覺地回頭,看到了正站在偏廳門口的勒魯,和一位帶着垂鏈扁框眼鏡的中年男子。

“我妻先生,”那位眼生的男子仔細觀察着我,仿若手術刀在剖析着我的軀體,“請随我過來吧。”

勒魯沖我使了個放心的眼神,示意我趕快過去。

門緩緩阖上了。

“很抱歉,瑪格麗特的事情讓你受到了驚吓。”我沒想到左拉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道歉,“這孩子的父母都在戰争中去了越南,并徹底留在了那裏。只有她一個人回到了巴黎。那時她吃不飽飯,也上不起學,靠在劇院做些雜活為生。我偶然發現了她的天賦,于是資助了她,卻沒想到......這孩子也是個異能力者。你既然給勒魯提了這樣的建議,想必你對異能力也多少有所了解吧。”

我點了點頭,沒有貿然說話。

他看出了我的警惕,包容地笑了笑,“或許是因為早年的經歷,她的異能力并不是完整的,偶爾會處于不受控制的狀态中。這也是我為什麽會對勒魯先生感興趣的原因。他和她很像,卻又不太一樣。勒魯先生是覺醒得晚所以對能力缺乏掌控,而瑪格麗特卻是因為異能力本身的特性。”

“本身的特性?”我輕輕複述着左拉的話,沒有透露出更多的訊息。

“她的異能力與她的創作內容有關。每當她創作出一部作品,她就可以将人拉入這部作品裏。作品會自動為人匹配最合适的身份。而且它所連通的,是另外一種層面的真實。選擇留下的人,可以在這種真實裏找到現實,所以有些也就不願意走了。”左拉沒有細說,但進去了兩次的我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而在這部作品創作完成前,她的異能力處于不自覺狀态。她會不受控制地尋找靈感填補創作,直到徹底完成。”

“但我很好奇的是,”左拉的眼鏡在燈光下反射出一絲精明,“她有兩部有待完成的作品,一部的男主人公是日本人,名字叫《廣島之戀》;另一部就是你所進去的《情人》。按照你的身份......”他把一張名片遞給了我,赫然是我曾經遞給莫裏斯先生的那張,“為什麽你會進入後一個幻境?”

左拉仍舊帶着笑,我卻已經感受到了背裏藏着的刀。我毛骨悚然,咬牙強行忍住本能想要顫抖的欲望。

這是除了織田作外,第一次有人直指我原本的身份。我甚至懷疑他已經看清了我的本質,并第一次真正地理解了自然主義。

“這可能就得問問瑪格麗特小姐了。”我呼出一口氣,“畢竟我可差點死在裏面。”

左拉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洞悉了一切,但他卻又什麽都沒有說,“非常抱歉,我本來以為瑪格麗特最近快好了的。畢竟她暫時準備中止《廣島之戀》的創作,《情人》又只剩開頭的半個句子。我以為不會再發生失控的情況,誰知竟牽連了你。”

“這樣吧,”他摸了摸下巴,“為了向您表示歉意,我可以答應您一個不出格的要求。如您所見,我能做到的事情還是不少的。”

一個來自超越者的承諾,分量當然是很重的。若是可以,我多想讓他直接幫我查明安吾先生的蹤跡,好讓我直接飛回日本;亦或者幫忙把紀德留在法國,永遠不要再和織田作見面。

可惜,我現在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出版商。異能力者之間複雜的紛争不該屬于我,摻雜着政治游戲的謀劃也不該屬于我。

所以我順着自己的身份,給出了最符合我職業定位的請求,“我希望能在日本出版自然主義的相關譯作,以及象征主義團體星期二的詩歌。”

“前者我當然可以答應你,甚至樂意之至。我期待着有生之年能看見自然主義的風潮席卷世界。但是後者......”他的語氣陡然森然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您是指......您和象征主義是相對的流派?”我緩緩道,“其實不同的文學流派之間并非是零和博弈。固然存在一者對另一者的反叛和批評,但變相來說,這也意味着一者對另一者的繼承和影響。這個世界上的文藝總歸要百花齊放才好,您也不希望只看到幹巴巴的一種樣子吧?”

他推了推眼鏡,如X光般從頭到尾掃描着我,似乎在評估我說的話。我自覺所言沒什麽問題,畢竟我一沒問星期二團體的成員身份,二沒要求和他們見面,只是想出版他們的作品。對于一名具有審美能力的出版商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至于我會不會根據作品猜出詩人的身份,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想到這,我就也不卑不亢起來,任由他打量。

“抱歉。”審視完畢後,他整個人松弛下來,出口的卻并不是我以為的同意。

“不要對星期二産生好奇。”他道,“讀讀他們現有的作品就行,不要想着出版或去跟作者交流。不然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他往門口走去,緩緩打開了門,“自然主義作品的外譯出版我答應了。我的秘書後續會跟你接洽。但後面這個不作數,我允許你保留提出要求的資格。要是想好了,後面随時可以通過我的秘書聯系我。”

第一次敲門時的那個年輕人站在門口微微躬身示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謝謝。”我沖着左拉先生鞠了一躬,跟着秘書離開了。

“瑪格麗特小姐已經醒了,她對在您身上發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并想要見您一面。”他帶着我往另外一邊走去,“您放心,左拉先生現在會緊密地關注着這邊的情況。如若再出現失控的前兆,他會立刻鎮壓下去。”

話裏話外,都沒有給我拒絕的餘地。

瑪格麗特的面容有些蒼白,似乎是因為剛剛使用了異能力而顯出了幾分疲态,“抱歉。”她垂下了眼,“我想左拉先生已經為您解釋過我的事情了,我不是有意如此的。”

“希望您能盡早找到掌控的辦法。”我沒有說沒關系,“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這樣幸運的。”

“但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并不在意這樣的事情。”瑪格麗特道,“在您之前,只有一位先生非常堅定地選擇了破局。那也是個亞裔,不過是個日本人,帶着一副黑色的眼鏡,倒是讓我迷迷糊糊有了些創作《廣島之戀》的想法。”

“日本人?”我懷疑她說的正是安吾先生,做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您是在哪看見他的呢?”

“在郊野的一處別墅。”她将地址寫給了我,“您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去這附近碰碰運氣。”

“謝謝。”我收好了便條,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語。

“其實......”她将一張稿紙遞給我,“我是想讓您給予我一些建議。這是我最在乎的一部作品,我無法用粗爛的語言和普通的設計去搪塞它,所以哪怕只剩半句話,我還是會不自覺地發動異能力尋找靈感。”

上面赫然寫着《情人》那段經典的開頭: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2】

後面的部分殘缺着,正等待着續寫。

我當然可以幫她補齊,這段經典的開頭像《百年孤獨》一樣耳熟能詳,我幾乎能倒着背誦。

可我是一位讀者,我不能、也不該這麽做。

“您需要的不是我的續寫,而是一個特地為來告訴你的人。”我将稿紙重新遞給了她,“瑪格麗特小姐,您要相信您的能力。您一定能寫出獨一無二的篇章,也一定能控制住自己的異能力。”我翻出了張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她,“我期待着,能在海外出版您作品的那天。希望我們下一次的見面,不會如前兩次那般腥風血雨。”

她愣愣地接過了名片,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我想我明白了。”好半晌,她才重新出聲,“為表感謝,我送您下去吧。您應當不太希望繼續在這多呆。”

我沒有否認。

杜拉斯和左拉兩人帶給我的精神壓力實在太大,我已經無暇再去觀察其他的異能力者了。總歸勒魯已經覺醒,想要了解的訊息可以從他那打聽,我也沒有多留的必要。

我禮貌地與杜拉斯告別,坐上了回去的汽車,慢慢駛入巴黎的夜幕裏。

半晌後,夜幕裏亮起了一盞南瓜形狀的車燈,像是燃着鬼火。

【1】引自杜拉斯

【2】引自杜拉斯

家人們!我居然日九一口氣把這個劇情寫完了!多餘的字數算是補前幾天沒更的那次更新~

巴黎卷的新作家已經出現完畢,後面基本上就是原着角色了,世界線開始收束!有興趣的寶子們可以根據現有的線索開始推理啦,看看背後究竟有幾條線~

親親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會剔牙不會說話的無 1個;

親親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必須換密碼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送你們一人一本《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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