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隆冬夏日
44 隆冬夏日
默爾索給我講了個故事,一個讓人無比怔然的故事。
“Mimic的最後一戰不過是政客們的多方博弈。他們的上司想要借機搶奪和平後的交通線,而對面同樣是精于謀算之人,又何嘗毫無準備?他們可能會觸犯戰争罪的意圖早早被對面秘密捅了上去。于是默爾索派出了我作為特別行動員,全權記錄這件事。”
“記錄?”我好像明白了什麽,肺腑間突然戰栗出一股寒意。
“是啊,記錄。”默爾索把茶盞從被踢得粉碎的門裏丢了出去,徑自打下了樹上綻放着的一朵白花。于是那花輕飄飄地落在了泥裏,很快失去了它原本的顏色,“我們無權對未犯下的罪行進行審判,而另一方既然已經掌握了先機,自然也得把這點消息變現成實打實的利益。所以分給我的任務,只有一句不知由來不知底細的‘記錄’——記錄特別行動隊的全部行動。梅爾索說他這輩子都不想再上戰場、再面臨殺人的噩夢了。說這話時我碰巧在他旁邊,于是我跟他換了身份,替他上了戰場。”
“那時的我,”他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就如現在一般,沒有任何的異能力。我是所有特別探員裏,唯一一個以普通人的資質達到了默爾索的錄取标準的。”
“我曾引以為傲。”他握緊了手,貼在了自己心口,“這樣的任務能交到我手上,我以為我的能力終于得到了普遍的認可。後來才傻傻地意識到,在那絞肉機一樣的血色裏,普通人就算能達到和異能力者一樣的身體素質和考核标準,也無力回天。或許早在一開始,他們就希望我也死在那最後一戰裏,作為拖默爾索下水進而為己方賺取利益的棋子。”
仿佛起風了,室內空氣的流動也變得明顯了起來。我蜷起了尾巴抵禦寒意,卻還是涼得徹骨。
“但好歹......”我啞然道,“你活了下來,還有機會與你所憎惡的這一切抗争。”
“我倒寧願我死在那裏。”他突然笑了出來,“我一無所知地跟着他們上了戰場,又在面對慘烈的結果時最先了然。我想亮出我的身份,告訴他們我會将他們的情況如實上報,供由最公正的審判給予他們應有的終局。可實際上,在一切都還沒來得及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對上了來自自家的槍口。”
“你知道看着槍口的那一瞬間,我想的是什麽嗎?”他的面容難得生動,卻讓我不忍再看,“我想到了一種動物。”
“......貓。”宛如一個氣泡破裂,我的嘴裏碎出這樣一個屬于加缪筆下作品的文字。
他怔了一瞬,而後笑得更加大聲起來。他的嗓音無疑是好聽的,就如我對他最開始的印象——他很适合在戲劇舞臺上表演一處盛大的劇目。可他這一刻的笑,卻撕心裂肺。
只是撕的是我的心,裂的是我的肺。
“是啊,貓。無數的黑貓盤踞在他們的手上,于是在不知道背後多少輪的談判和交鋒下,他們把撒旦帶來了。”【1】仿佛要幫助我更加清楚地理解這個比喻一般,他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把槍。
“我聯系不上默爾索,應該說從我出發的那一刻起,我在那就查無此人了。于是我只能跟着Mimic輾轉,看着他們深恩負盡,腹背受敵。”他迎着光閉上了眼,我學着他的動作,眼皮上似乎有種暖暖的紅感,“血色彌漫、被迫迎敵的絕望難以為外人道明。只有紀德,一次次冒着被殺死的風險開着窄門上前,希望能解釋清楚裏面的誤會。一開始确實是有用的,有些士兵遲疑着停下了手,可很快,迎接着他的只有萬槍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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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下了他,臨場覺醒了異能力。”
我的呼吸一滞。默爾索的異能......
“輻射到了全場?”
“是啊,危機解除了,紀德和Mimic也再也不想着回家了。”默爾索的睜眼似乎預示着這個故事告一段落。在這一刻,我終于讀懂了他灰眸裏的霧色。
“沒想過回默爾索去鬧個明白嗎?”我垂下了眼。
“想過,也問過。”他嘆了口氣,“你反問我時的那個建議我真的提過。我希望監獄裏能給死囚提供一種尚存一絲希望的藥水——這後來變成了我罪該萬死的證據之一。你要是真想做出版生意,或許我還能給你寫本書,講講一個人究竟怎麽死在這種審判之下,他的一切行為又如何被強行曲解成他的罪證。”
“當然。”我點了點頭,“我毫不懷疑你的天賦。你可以把這一切寫出來,我幫你發行,供給所有的讀者評說。Mimic的困境不過是缺一場天下皆知的昭然。他們需要的不是脫罪,而是一場公正的審判。”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在書展現場試圖撕碎一切表象給大家看的瓦雷裏,“有人還在為此努力着,你們從未被這個世界徹底放棄。”
“可是他們沒有希望。”
“希望是可以複得的,就像是曾經被你的異能力抹滅過意義的我。”我堅定道,“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有些感謝你的異能力——它讓我頭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我的愛人究竟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在隆冬,我終于知道,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2】這句話脫口得太過自然,以至于我不自覺地愣了一瞬,而後補救地笑了笑,“如果你的書有朝一日得以出版,這一定會是你為自己書寫的卷首語。”
他低低地沉吟幾遍,“謝謝,我很喜歡。或許會把它當墓志銘也說不定。”見我被他的神色弄得有些訝然,他又接道,“或者你要做你的墓志銘也可以。”
“所以聊了這麽久,還是沒能讓你放棄殺我的打算?”我看向他的眼睛,不放過內裏的任何一絲情緒,“我以為我們已經從臨終關懷式的解惑,轉移到了康複訓練的階段。”
“和你設想的不一樣了?沒事,凡事都有意外。”他舉起了槍,輕輕地點在了我的額前正中央,“如果單就以我一個人的意志,我或許真的有可能會放過你。那位預言家說得對,你對藥劑的推測、對序言的創作,都戳進了我的心裏。甚至就連你的這條尾巴......”他低頭頓了一下目光,“也是我在随Mimic竄逃落入海裏時,救我的好心人所使用過的異能力道具。如果換個情境,說不定我真的能從你這走上不一樣的道路。”
“可惜,那位先生想讓你死。”槍口微微朝下傾斜,宛如黑貓亮出了利爪。
“如果我猜中了那位先生是誰!”我驀地拔高了音量,試圖打斷他接連而來的思緒,“可以在我死前再實現我的一個願望嗎?”
“放輕松,我妻先生,你的話開始抖了。”黑貓微微挪開了爪子,卻仍懸在上空,“先說說你的願望吧。”
“我說我想見他,你肯定不同意。”我深呼吸一口,“那你能把原本屬于我的那些東西還給我嗎?耳釘、戒指、裝着定情信物的小型首飾盒......我想帶着他們一起走向結束,也算......有個念想。”
“這個世界只有任務獎勵的異能力道具才能生效,你的那些異能力道具都沒有用處的。”他顯然已經試過了,很自然地把戒指和耳釘丢給了我,只有首飾盒還攢在手裏,想打卻沒打開。
他翻了個手,索性不再糾結,“你先說說,你覺得是誰?”
“紀德和Mimic只想迎來死亡的終結,完全沒有必要殺我。”我把戒指小心戴好,又別上了耳釘,“默爾索與我無冤無仇,也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折。那在你身上......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種可能——老鼠的氣息。”
太宰先生的話映入了我的腦海,早在京都就已被告知的答案在此刻才彰顯了他的存在感,“死屋之鼠?和你有聯系的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對,他本就是你欣賞的類型,無論哪個世界都一樣。”
三次元的紀德和加缪赫然對陀翁欣賞有加,某些時候甚至能達到堪稱迷弟的地步。在Mimic叛逃期間得到玩轉情報網絡的陀總的指點,并由此和他達成利益共同體,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他沒有應聲。或者說,無可奉告便是奉告本身。
“到時候了,你該走了。”他颠了颠盒子,然後将之猛地往外一丢,子彈随即粉碎了盒子的包裝,仿佛還能看見殘存的硝煙的槍口又即刻貼在了我的腦前。
很燙,我想。比黑貓的體溫要可怕一百倍。
“砰——”我聽見了槍響,甚至能看見槍口因為後坐力而産生的顫動。可是子彈穿腦而過的疼痛和閃現的回憶一個也沒向我襲來。
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我賭對了。
朝着盒子飛出去的方向伸出的手本還淅淅瀝瀝地滴着血,可地面上已經什麽痕跡也沒有了。我的身體漸漸虛化起來,不是靈體狀态的虛無,而更像是分化成了無數的像素點,即将從虛拟的數字世界登出。
“我該走了,你也該走了。”我挺直了背脊,“作為回報,我送您一個問題。默爾索先生,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異能力最先作用的人......會是你自己?”
【1】黑貓比喻源自《快樂的死》。又因為西方文化語境下有黑貓是撒旦化身的意味,所以在此做了個拼接化用。
【2】出自加缪《夏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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