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骰子與書

45 骰子與書

“我自己?”像是沒聽清楚一般,默爾索又兀自重複了一遍,“我自己?”

“不然我無法理解,你為何會是這般消極而被動的态度。”我擡眼看向了他,思緒飛快串聯着過去的一切,“你好像将以前的很多事都歸結于你是個普通人。我承認這一點,在戰争面前個人的力量确實顯得渺小。可再大的勢力,不也是由無數的渺小所組成的嗎?你明明在普通人的時候就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反抗做到了許多異能力者也做不到的事。可唯一一位默爾索的非異能力者探員先生,為什麽在你成為更有能力的異能力者之後,你反而沒有那種抗争到底的心氣了?”

“習慣于絕望的處境比絕望的處境本身還要糟。”【1】我下了結論道,“你不會不懂這一點。”

“可這個世界的本質是荒謬和無意義。”他反駁道。

“人類最有勇氣的事業,不就是在意識到世界的荒謬和生命的無意義之後,還能積極的與之抗争?加缪先生。”我換了個稱呼,“意義是自己給予的,這也是你的異能力讓人有掙脫的機會的原因。既然你如此憎惡局外人一樣的默爾索監獄,又何必勉強自己做個看客?鐘塔侍從、死屋之鼠、法國政府......他們為你們謀劃了那麽多的終局,你難道就真的要順從他們的意思,看着被你異能力影響下的Mimic走向自以為是自我選擇的解脫?死亡不是你內心深處最看不上的出路?”

“好久沒人喊我這個名字了。”加缪的語調裏透露出了一絲懷念,“你真的知道很多。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好像洞悉了一切,但這是沒理由的。”

他看向了庭院,空落落的地方漸漸出現了一些像素似的立方體,“那個盒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是一個好心而富有的美國人送給我的禮物,一枚骰子。”有道是事不過三,這三次的交鋒已經讓我不再對大家都好的萬全結局抱有任何妄念。我不可能看着默爾索殺我,抑或是傷害我身邊的人。所以出去以後,必然是雙方不死不休的局面。

這是最後能安全地和他進行交流的機會了。我緩緩呼出一口氣,思緒裏是語言難以形容的複雜,卻也因此多了份平靜,讓我得以和他繼續對話。

“在這個世界裏,骰子才是穿梭世界的關鍵。你在庭院外完成了任務,想來獲得的獎勵......就是一枚骰子吧?”我驗證着我的猜想。

“是啊。”他沒有反駁,“我聽到了骰子轉動的聲音。”

熟悉的話語勾出了我熟悉的回憶,杜拉斯的話驀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讓我感受到了荒謬的偶然下拼湊出來的既定命運。或許我确實該感謝她,若非她的異能力的推助,我也拿不到這枚可以讓我翻盤的骰子。

但這種命運的安排又會讓我有些不寒而栗。我不敢細想,因為它會讓我重新獲得曾經未看透時,每每想到人終有一死、一切終會離我而去的那種膽戰心驚。

我只能繼續看着庭院裏漸漸拼組而成的人形,強迫自己繼續專注于現下的話題,“你暫時擱置了回到原本世界的權力,用骰子将他們送去了別的世界,只剩下我和你留在這裏。你打算探查完預言家話裏的真僞後就完成費奧多爾的委托,卻沒想到被你毀掉的這個盒子只能經由本人開啓,而裏面竟也裝着一枚骰子。”

“這個世界裏外來的異能力道具分明不能使用。”加缪的話裏難得帶出了一絲疑惑的意味,“為什麽偏偏它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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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想起了杜拉斯的異能力——拉人進入劇本世界無疑像極了那本把我們拉入這個世界的書的功能。加之她又聲稱自己是在聽到骰子轉動聲後才由普通人變成了異能力者......

“是因為他們本來就同源吧。”我給出了答案。

織田作和坂口安吾适時出現在了庭院裏。紅發的男人似乎有些脫水,嘴唇微微起皮,看上去沒有以前那麽好親。我安慰地沖他笑了笑,試圖讓他的焦急不至于溢在臉上。而他無奈地彎了眉眼,只是看着地上還沾着血的藍色鱗片和明顯殘留着彈孔痕跡的首飾盒碎片,無聲地嘆了口氣。

“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我感受到第二層世界的脫出即将到來,對着加缪冷冷道,“我只願為所愛而生,為所愛而死。【2】”

“而不願為你。”

“那就在徹底厮殺起來之前,允許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吧。”法式的風雅重新回到了白發男子的身上,我竟看出幾分紳士的意味,“你究竟為什麽對我......這麽包容?”

“......”我一時啞然。

“答不出來嗎?”灰色的眸子鎖定了我,“不要告訴我你沒有,我不接受虛假的答案。”

“可能因為......你是加缪吧。”我能感覺到說這話時我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但你又不是我以為的加缪。”

“你以為的加缪是什麽樣的?”

“笑着接受将巨石推上山頂的懲罰,又坦然迎接每一次的滾落,并以書籍的方式将一切記錄下來,把自己抗争的內核寫給每一個人看。”我的目光漸漸凝聚于虛空更遠處,“是不敗的鬥士,是永遠的文豪。”

“格外的坦誠呢。”他突然鼓起了掌,“為了感謝你的坦誠和那個問題的饋贈,我換了個主意。你看看這是什麽?”

分開的掌心裏,赫然卧着一枚骰子。

“怎麽會!”我瞳孔巨震,心海裏霎時落入了驚雷。

“中之島公園那個地方,除了是隼的基地,還有一個別樣的建築。”

坂口安吾猛地沖我喊道,“我妻君,那裏是圖書館的所在地!除了骰子,他可能還拿到了書!”

“書?”我一時心亂,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像把我們吸進這個世界裏來的那本書!”安吾和織田作似乎都想要沖過來,可已經在逐漸虛化的像素塊完全不支持任何一個人的移動。

“不愧是情報人員。”加缪淡淡道,“圖書館裏确實有一本寫着《骰子一擲》的書。我将書頁撕下塞進其他的骰子裏,便達成了等同骰子的效果。”

“其實它才是這個世界能否出去的開關。”他頓了頓,又道:

“所謂的任務系統根本無法操縱這個世界,只不過因為一旦抛出這個骰子,所有人都會回到上一層的世界裏,所以系統才會說一旦任務完成所有人都可以脫離。”他拈起了骰子,向我伸出了手,“它本來是留給我自己出去的。但你既然替我完成了這個目标,我便好心送你一程。”

不詳的預感席卷了我,織田作似乎明悟一般的撕心裂肺的吶喊更是将這種氛圍推上了頂峰,“不——可——以——!”

“這個骰子的轉動對我們來說沒有影響,但對你呢?”

加缪深入靈魂的質問撲面而來,我甚至來不及惶恐,他剩下的話就又接連而至,“費奧多爾曾經遇到過一個不屬于我們這個世界的少年。他告訴我說,你或許會是第二個。”他猛地擲出了骰子。

它沒有墜地,而是如星辰一般,劃過了夜光蟲世界的天空,“但我卻覺得他說的不對。你們是不同的,那個少年誕生于書中,而你更像是......自書外而來。”

“既然如此,就回到你本該去的地方吧。”加缪仰頭看向了星辰,竟難得地洩出了笑意,“如果你想象中的加缪真的存在的話,就請替我多讀讀他寫作的書吧。”

風聲、呼吸聲、吶喊聲......這個世界的一切聲音都在褪去,我似乎在一瞬間變成了聾子。即将被抽離這個世界的實感突然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裏,我頭腦發暈,只能木木地看向了織田作。

他因為強行的掙紮渾身湧出了血色,像是穿着一件如火一般灼眼的血衣,步履蹒跚地朝我奔來。他的嘴巴張張合合,應該是在沖我吶喊着些什麽,可我一個字也聽不見。我只能全神貫注地盯着他那張因缺水而顯得蒼白的嘴唇,努力辨認着他吐出的每一個字句。

眼睛盯得發酸,我卻一眨也不敢眨,只是拼了命地向他那處夠出了身子,竭盡全力試圖奔向那個曾經給予我無數溫暖的懷抱。

可惜,一切都差了一步。

我沒能辨認出他說的話,沒能以親吻滋潤那雙幹涸的唇,沒能見到他入鄉随俗地穿上火紅的婚服,也沒能在最後,獲得一個對彼此而言皆是救贖的擁抱。

“你要好好的。”我的淚水滂沱,卻不敢許諾,連一句“等我回來”也不敢說。剎那間,我想到了織田作給我的理由。《牡丹亭》裏的杜麗娘夢中與柳夢梅相遇,因夢而死,因情而生。現在所遭遇的一切會是我的夢嗎?

我會是下一個杜麗娘嗎?

書裏的生死尚有情之一字可以逆轉,可書外的人生呢?

縱使我因為不知名的偶然被世界幸運地眷顧了一次,可我卻沒法篤定,這事會不會有第二次。

畢竟現實世界不是少年漫,很多事情沒法努力。哪怕用盡了情,或許也只是徒勞,只是別人眼裏的妄念。

“織田作!你要好好的!”我不确定我有沒有發出聲音。也許就像織田作在原着裏遭遇的那樣,聲音嘶啞到了極致,才發現是自己的哭聲。

“你要......好好的......”

【1】【2】皆引自加缪《鼠疫》

又給我寫哭了唉,文案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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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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