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散心

散心

京郊外,一小丘峰頂。

雲山青,暮霭沉沉,風凜凜。

一纖薄身影靜坐小亭憑欄邊,望着遠處蒼茫渺渺,雲起雲落。

喬時憐已在這裏待了好些時辰。

她今日過午後才蘇醒,只覺渾身似是散了架,酸痛不堪。此後她癱軟在榻上半晌,直至秋英擔心不已,入寝服侍她梳妝,喬時憐始才從昨夜疏狂裏回過神。

“少夫人,咱們出來有些時候了,還不回府嗎?”

西風候在一旁,忍不住出聲問她。即使神經粗條如她,也看出了喬時憐的異常。今日喬時憐提出想去散心,西風還以為是同少将軍一道,二人攜手閑游。出門之際,才發覺唯有喬時憐一人。

一日将過,喬時憐不曾展顏半分,其哀眸凝眉,神情悒悒。

“我見這秋意正濃,風也清涼,想再多待一會兒。”喬時憐随意找了個借口。

西風得到喬時憐答複時,心下疑惑更甚。她記得,從前少夫人并不這般傷春悲秋。

西風憶及當初自己接到蘇将軍命令,将往喬家成為新主子的暗衛時,她潛意識裏有些抗拒。她覺得姑娘不過是個羸弱盈盈的女子,好生麻煩。當然想去這般想,應盡的職責她也不會落下。

但正是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為了給三暗衛準備見面禮,不辭勞苦地跑遍京城,尋得上好的護甲作禮,此後還至京郊寺廟求得護身符贈予他們。

“你們保護我,這些東西保護你們。”

這是彼時喬時憐柔柔笑着,把贈禮給他們時所說的話。還揚言,若他們不收下,她便不認他們做她的暗衛。

西風想,她活了這麽多年,從未聽說過有人想要保護暗衛。暗衛生來的職責,就是在不見光的天地,死忠于主,哪怕喘着最後一口氣站不起來了,所剩殘軀也得擋住傷害主子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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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訓成世間最冷硬的刀,竟有一日會為人在意。西風無比動容,連着東北風二人亦然。

可就是這從前溫如.春風的人,如今連着笑也勉強。西風不由為其揪心起來。

“府上大夫叮囑過,讓您少吹些風,否則容易着涼。”

西風話畢,又試探性提着話茬,“要是您又病了,少将軍他…”

“西風。”喬時憐打斷了她未完的話。

西風當即會意。看來這心症的結,是少将軍引起的。

随後她暗自理着滿肚子的措辭,又回想着話本裏那些安慰人的橋段,效仿着對喬時憐道:“少夫人若有愁緒難解,可以說給我聽。東北風他倆大男人,瞧着就是不會安慰人的。”

旁處守着的東北風二人聞言垮了臉,但顧着大局,他們也未吭聲。

不知過了多久,微不可聞的嘆息聲掠過,喬時憐低落的嗓音道來:“西風,我曾經…做過一個噩夢。”

西風點點頭,“嗯我知道。我剛到相府的時候,就察覺少夫人晚上睡不安穩。有次少夫人夜半醒來,發現屋裏燭火全熄了,被吓得夠嗆,我當時聽到少夫人驚叫,還以為有刺客。”

彼時她險些以為喬時憐有什麽怪癖,入睡時非要将屋中火光點得通明。

喬時憐續道:“那個夢裏有很多人,他們都待我很好。哪怕我對他們說,我想要天上的星子,他們也會想着法子為我摘來。”

西風眨了眨眼,“既是如此,為何還會是噩夢呢?”

“因為他們就是太好了。”

喬時憐出神地望着漸暗的天色,“好到讓我盲目自信,天真地以為我可以安心擁有這一切。但後來一朝清醒,我才發現這些東西無時無刻不讓我難熬。”

西風若有所思,“這些好都是假的、騙你的嗎?”

喬時憐搖搖頭,“不,這些都是真的,所以才會是噩夢。如果一開始就是假的,失去也無可厚非。但從始至終,他們對我的好是真的,這個夢再上演無數遍,他們還是會對我好。”

西風問:“那到底為什麽會變成噩夢?”

面對此問,喬時憐默然良久,她才幽幽答言:“人的心往往會在乎很多東西,但總會有遇到有所抉擇時,然後便會不得不放棄一些在意的,而我就是被他們放棄的那一個。”

她的聲線極為沉靜,像是早已接受這話中種種,任随心口寒涼恣生。

卻未見,離小亭不遠之處,落楓飄零,一人藏身暗影裏,眸中含着濃重情緒。

東北風二人先是聽聞有人接近,而待看清來者,他們又別過頭去,假作未見。

蘇涿光徐徐走近,目光半分不移地凝望着她。其間對話,一字不落地被他聽了去。

所以她不安,是源于此嗎?

她害怕待她好的人,最終仍會棄她而去。

西風沉吟道:“少夫人是覺得,少将軍也會如此嗎?”

“我不知道。”喬時憐實誠答着。

她又怎會明了他的心思?她覺得,她委實猜得有些累了,也不願再去猜了。終究他是抗拒于她的。

似是瞧出喬時憐的傷懷,西風接着勸言:“少夫人,您難道看不出來,少将軍待您的特別嗎?少将軍回京兩年,蘇将軍一直為他的婚事愁心,他卻無心娶妻,父子二人為此吵架屢見不鮮。”

“為何無心娶妻?”喬時憐問。

“不知道。但因為少夫人,少将軍這麽多年第一次主動和蘇将軍說話,甚至打破原則娶您為妻,少夫人難道還覺得少将軍對您心意尚淺嗎?”

西風言罷,明顯察覺喬時憐神色有所動搖,她趁熱打鐵,“再說了,少夫人夢裏的那些人,不管他們是何身份,往後又不是作陪相伴您餘生的人,少将軍才是。少将軍怎會一言不合就像他們一樣棄您不顧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

喬時憐心頭一凜,俶爾反應過來她與蘇涿光是夫妻關系,利益與共,是與他們有所不同。

她發怔之時,忽見西風臉色驟變。

接着西風讪讪笑着,望向她身後道:“少,少将軍…早啊。”

喬時憐驀地轉過身,正對上蘇涿光的面容。

她當即不自然地挪開眼,“你……什麽時候來的。”

蘇涿光谶言:“剛來。”

喬時憐側過身遙望長天秋色,袖中指尖反複挼搓着,“你來做什麽…”

卻聽他語氣極其認真,“我夫人丢了,來找。”

此番蘇涿光沒有胡謅,那時風來急急來報,說的是少夫人離門而走,不知去處。連着秋英也慌張禀言,說少夫人情緒低落,整個人失魂落魄,尤為反常,憂心她不見人影是去尋了短見。

所以短短半日,他不吝內力疾馳于周處,尋遍了整個京城,才在此處找到她。

喬時憐尚因他喚得越發順口的夫人二字發呆,又聽他于耳畔道:“下山路陡,我抱你?”

她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玉首輕搖,“不…不用,西風也可以的。”

蘇涿光将她的動作盡收眼底,但他未強求。

偏偏西風插言:“少夫人,我昨夜睡覺壓着胳膊了,現在還疼着呢。”

話畢西風還裝模作樣地欲擡起手,又眯着眼似是忍痛中未能擡起。

東北風二人同時向其投來贊許的目光。

聞及此,喬時憐正要把回絕的話向他道出口,蘇涿光上前一步,嗓音低沉:“可我想抱你。”

她恍覺自己應是聽錯了話。

她第一次聽他說出“他想”,沒有讓她去猜,直白道出他所想。

“…為什麽?”她啞然問出話。

“想就是想,何來為什麽?”蘇涿光問。

言下之意,他想抱她,僅僅因為他想,是出自內心純粹而最真實的欲念。

躊躇之中,喬時憐仍舊心軟了。她回牽住他的手,由着他躬下身把她輕輕抱起。

這相擁,是他昨夜欠她的。

及回府,金烏沉西,月浸秋霜。

夜時,喬時憐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掀被上榻之際卻發現枕邊有一琉璃小瓶。

顯然,她從未見過此物,也不知是何而來,便問向屏風外的蘇涿光,“這個是什麽?”

蘇涿光許久才理好寝衣,回至榻邊瞄了眼琉璃瓶,簡言答之于她,“藥。”

“我意思是,這什麽藥?”

喬時憐瞧他模樣覺得有些奇怪,今夜他所着的寝衣略顯臃腫,看起來很違和。但她以為是他懼寒,眼見天涼,他裏衣較厚的緣故。

蘇涿光繃着嘴角,“…給你用的,早上塗過了。”

喬時憐不禁憶及今早醒來時,她見着自己渾身青紫不一的痕跡,吻痕、咬痕,甚至是掐痕,處處盡是。她強忍着羞恥,想着她身上的傷未有藥膏塗抹的痕跡,“我身上并沒有……”

但話還未完,她猛然意識到醒時身下那詭異的滑膩。

她霎紅了臉,抓起手邊的枕頭便用力往他扔去,“蘇涿光!你流氓!”

蘇涿光接住枕頭:“……”

是她要問的。

少頃,喬時憐裹着錦被,頂着雲霞漫生的面頰,又忍不住好奇問:“你,你怎麽會有這種藥啊…”

畢竟蘇涿光之前不近女色,家中竟還備了此藥。

“成婚前,姑母派人送來的。”

蘇涿光随之上了榻,倚身于床頭,望着縮成一團的她:“還疼嗎?”

喬時憐拽着錦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張臉,她悶聲道:“我不是很想說。”

她會抑制不住地回想起昨夜那等瘋狂。到最後,在那極致感官之下,她已辨不清受不住了多少回,也不知這長夜究竟何時能結束,只是她半絲力氣都沒了,嗓子也發不出聲了,他都不曾停歇。

蘇涿光見她如此,欲撫其面容的指尖悄然往回屈,“那你自己記得上藥。”

但見她不回音,他又道:“如果你想,我幫你也可以。”

喬時憐想也未想:“不可以!”

她簡直難以想象,蘇涿光這樣冷漠疏淡的人,竟會給她……這般想着,她又不知覺地羞燙了臉,埋在錦被裏的頭越深。

蘇涿光深邃的眼眸掠過案處未挑熄的油燈,随後他躺下了身,“歇息吧。”

喬時憐此番已睡不着了。尤其是在漸漸回憶起那時她意識模糊,蘇涿光抱着她做了什麽後。若她沒在做夢…他似乎親自為她沐浴清洗了一遭……

如此羞人至極,讓她覺得又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蘇涿光…”她挪身湊近,扯了扯他的袖口。

他緊阖着眼,嗯聲應了她。

“為什麽你那時要推開我…”這是她昨夜極為在意之處,她尋不到答案,也不知緣由。

喬時憐久久未得他出聲回答,他似是睡着了。

她失落之餘,翻身往床榻另側而去。

難道他內心還是對她有所抗拒,所以不由自主地想推開她?

喬時憐抿着唇,伸手抓着錦衾一角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幾分,卻是倏忽發覺指尖傳來異樣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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