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羞赧
羞赧
流月行雲,風煙俱淨。
昏黃燭火裏,喬時憐瞥見指腹處附着的殷紅之色,憶及她此前所及之處,是蘇涿光的衣衫。她心頭一緊,連忙掀起錦衾查探,始才發覺他後背血色未消,浸濕了寝衣。
——是血。
刺目鮮紅裏,喬時憐慌了神,她連忙輕搖着榻上面色慘白的人:“蘇涿光…你快醒醒!你流了好多血!”
她這才知,他非是因睡着了不應她的話,而是後背有傷,血尚未止,失血過多昏了過去。
“這是昨夜泉石劃傷…”
喬時憐喃喃自語着,一面解開他的系帶,發覺那寝衣下是纏繞的厚厚紗布,她疼惜之下,又嘟囔着,“還把自己纏得跟個粽子似的,覺得我那麽好騙嘛…”
随即她深深望了眼蘇涿光,話又一轉,“我也确實好騙,你抱我下山走了一路,我都沒有察覺。”
他有心相瞞于她,不曾展現分毫。
不多時,喬時憐把他小心攙起,她深吸了一口氣,褪去其染紅的寝衣,解開層層紗布,接而她驚心于入眼的血肉模糊。
她依稀記得,昨夜他的傷并沒有這麽重,且按理說這傷算不得深,早應結痂,不會至今仍血流不止。
她吩咐侍女打來熱水,以熱帕緩緩擦拭之時,卻聞他低啞的嗓音傳來,“我沒事。”
喬時憐默聲盯着不知何時醒來的蘇涿光良久,撇了撇嘴,“是不是在你看來,快死的那種才算有事?”
蘇涿光察覺她話中隐有愠意,知她是心切于他。他偏過頭,恰見她桃腮略鼓的惱樣,他鄭重強調道:“我不會死,這些只是小傷。”
腐生膏至多作用一日便會消停,縱然那持續的疼痛不會因此緩解,只能待着毒性慢慢退去才會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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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實有些氣惱。她如此關心他,他卻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還有意瞞着她。
“那疼嗎?”
喬時憐指尖輕輕摩挲過他縱布的傷口外緣,亦不自覺地撫着那些陳年舊疤,條條道道,粗粝不平。
“不疼。”
他只是覺着在那疼痛之中,她溫涼指腹徐徐掠過的感官更甚,腐生膏的作用在這之上,不值一提。
在他看來,這本就是他對于自己的懲罰,是做錯事後用于警戒自己,時時提醒之用。就像軍營之中有軍紀,有人犯錯領罰是為常事,他對自己亦有準則,而他從未想過以此來使苦肉計博得她的同情。
喬時憐駁道:“你騙人。”
她分明見着,他後背不時輕顫着,明明是在極力忍受着疼痛。
蘇涿光折過身,垂面在她額頭吻過,只落下一須臾便起身挪開,輕得似是生怕驚擾了什麽,慎之又慎。
“這樣就不疼。”
額間的吻如不經意間拂落的薄雪,喬時憐還未留神,它已消融無形。
而反應過來他的動作與口中道出的話,喬時憐微嗔道:“你你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樣…了!”
這樣“撥雲撩雨”,她沒好意思徑自說出。
蘇涿光答道:“從你看的那些話本學的。”
她這般喜歡看那些話本,閑時還會同西風聊着其裏內容。他想着上面的一二情節,就照着做了,難道她反而不喜歡?
她卻想着,他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無賴了?
喬時憐別過頭,把傷藥塞進他手裏:“少來。快去上藥,我讓秋英進來把被褥換了。”
話落時,她将要離去,蘇涿光擡手勾住了她的衣袖,“可我夠不着。”
喬時憐不解道:“夠不着什麽?”
他目光淡淡往後,移至背出傷痕:“上藥。”
喬時憐點點頭:“那我去喚蘭澤。”
但他仍不肯撒手,“…蘭澤近日風寒,我允她早些歇息了。”
喬時憐雖不知蘭澤何時抱了恙,但思來想去,蘇涿光也不讓別的侍女近身,故她只得坐回榻邊,親自給蘇涿光上藥。
撥開瓷瓶的間隙,她偷眼打量着眼前人。她總覺得眼前的蘇涿光,和那日在瑤光宮醉酒時有些相近。
也是這般,格外黏她,甚至有些…“可愛”。
當然可愛一詞與蘇涿光本人毫不搭邊,只是喬時憐私心覺得,他反常起來,倒是沒那麽遙不可及,會做出一些看似不可思議的事。但細細想來,這些事在別人看來再尋常不過。
此番她對他瞞着傷勢之事,心頭依舊懷有幾分怨念,她上藥時一面嘟囔着,“我下手沒輕重哦。”
蘇涿光側着身,視線正能對上她一絲不茍上藥的面容,他從容颔首:“嗯。”
喬時憐見他極為鎮靜,心道這人真是冰碴子堆積成的嗎?明明有血有肉,怎麽好似察覺不到疼痛一般。即便她刻意放輕着動作,但她仍不忍細看那血肉淋漓。
她随意搭着話:“我也不太會照顧人。”
像這給人上藥的行徑,她确實是第一次。
蘇涿光将她稍顯笨拙的動作收于眼裏:“嗯。”
喬時憐回想起适才他在她将離時,即刻勾住她衣袖的模樣:“你其實就是想讓我留在這裏陪你,對不對?”
蘇涿光仍在看她:“嗯。”
喬時憐抿緊唇,不滿之色彰顯,“你能說點別的嗎?”
他沉吟道:“在想東西。”
喬時憐頓住了動作,尤為疑惑:“想什麽?”
“想…”
他只道出一字,便生生止了口。
喬時憐覺得他過于反常,也未強求:“不想說就罷了。”
她知這人生來就不善表露心跡,雖則很多時候,她都想剖開他的心瞧瞧,他究竟是何想法。
蘇涿光轉過身移近,平然無波的眼端看着她,冷峻面上浮現幾分不明情緒。
倏忽拉近的距離讓喬時憐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見他只是凝睇着她面容,什麽也沒做。足足有半刻靜望,二人亦默契地未言,她莫名覺得那目光灼熱,不由得讓她扭過頭避開了他。
而他忽的說:“想說,對不起。”
他…在為昨夜的事道歉?
須臾間,心口如有決堤,喬時憐随之潸然淚下。
接着蘇涿光把她擁入了懷裏,一夜酸楚與委屈終是尋到了宣洩口,她哭得越發厲害,到最後更是縱聲抽噎着,似是要将種種郁結排解。
她這一世回來哭得雖多,卻從未有一次放聲。
仿佛有着諸多看不見摸不着的限制,束着她連哭也只得默然無聲,克制強忍。
蘇涿光聽着她愈發傷心的哭聲,将她抱得愈緊,試圖讓她從不安中走出。
良久,他在她耳畔道:“很久沒有縱馬了,歇息兩日,我帶你去。我知京郊有處地适合,屆時帶着野風,它最近也閑得快把馬廄拆了。”
喬時憐始才抽抽搭搭地從他懷裏揚起面,憶及此前自己心情低落時,他就是這般安慰她,讓她得以從前世背棄結局被重演的困境裏,纾解心懷。
她也确實許久沒有縱馬長奔,游目騁懷,近些時日盡是在這座繁華過眼的京城裏,被锢住自由。
她低低喚着他:“蘇涿光。”
蘇涿光嗯聲應着,“我在。”
喬時憐仍帶着鼻音,她弱聲懇切道:“如果你以後想丢下我,一定要對我很壞很壞。”
這樣她就不會為此難過。
她心思太過于敏感,活得小心翼翼,極度缺乏安全感之下,讓她很難再去信誰不會将她抛棄。
“首先,我是你的夫君。”
蘇涿光望着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語氣堅決:“其次,我也不會這麽做。”
喬時憐耷下眼,“那你別再推開我…”
得來的回應是,蘇涿光攬着她的腰往懷裏抱得更深。他低頭吻住她眼角湧出的淚,唇畔掠過她濡濕的睫毛,他又再舔盡那鹹澀,動作輕緩,溫情脈脈。
他能真切感受到她渾身發顫,藏于情緒洶湧下的不安展露無餘。而他只得通過這樣反複親吻的方式,盡量讓她安下心來。
唇間相接,他不急着去探那檀口內的溫熱,如此蹭貼時,反是惹得她迫切伸出小舌,生澀地引着他來交纏。
他很快如她所願,偏偏落向別處的吻克制又隐忍,她輕哼着嗓音,似乎對此有些不滿。
喬時憐只是覺得他此番過于慢,把她置向煎熬難捱之境,她難忍這令她百骸發麻的感官,漫長而極為難耐,總是讓她想要去尋求另種刺激,去将這揉碎,沖潰。
更聲起,燭影搖曳。
她已在意亂裏,不自覺躺回了錦衾間。甚至也未留意自己的心衣何時被掀起,随即而來的是讓她遽然尖細似線的嗓音。
她幾近喘不過氣,試探性問着他:“你…是不是又要…”
他為之作保:“只是吻你。”
聞言她松緩了心神。不論如何,蘇涿光在這方面從不會騙她,說什麽便是什麽。她覺得自己還不能在這短短時日內,再次承受蘇涿光。
在了解房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後,喬時憐雖不再對此恐懼,但經那等長時無度,她有些難以接受。比起這位骁勇善戰的少将軍,她不過是江上一葉扁舟。
發怔之時,她渾然未察覺他吻得過于遠了些。
直至炙熱而落,她腦子裏的弦驀地崩斷了,唯餘空白,連着欲急喊出聲阻止的話都戛然而止。
她頓時睜大了美目,指尖攥緊了錦衾,抑制不住地退身往回縮。
但她很快發現自己逃不掉,意識飄離間,她拉起被角蒙住了頭。殊不知這般沒了視覺憑靠,剩下的感官更為猛烈。
半個時辰後。
香爐間,灰煙缭繞,蘇涿光取了些許安神香而焚,旋即走回案處。
“蘇…蘇涿光!!”
喬時憐不知恨聲喊了他多少回,她欲哭無淚地躺在榻上,面頰至脖頸處,緋色遲遲未能褪去。
她簡直羞得無地自容,想要拿塊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一想到他那從始至終冷冽如霜的面容,竟對她做出如此穢然不堪之事…喬時憐覺得她快要瘋了,這讓她以後怎麽想他?
蘇涿光正于案處熟稔地纏着紗布,他聽聞她咬着他名字的羞憤之聲,沉靜應道:“我下流,流氓,登徒子。”
“你…你…”喬時憐結舌。
他把她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她說什麽?
随後蘇涿光回至榻邊,那面容濯雪,端端的跟素日無異,好似此前那等事跟他毫無關系一般。
“好些了嗎?”他問道。
喬時憐悶聲道:“有什麽好不好的…”
她極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的唇畔,否則半個時辰前發生的羞恥至極的事,她将揮之不去,時時回蕩在腦海裏。
蘇涿光續道:“我說的是,你疼的地方。”
喬時憐:“……”
“不好!”
他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再提這等羞事,她又想拿枕頭砸他了。
蘇涿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