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過客

第 9 章 過客

“小某記住了,方之道,方明德兩位兄臺。”映金徽的聲音從尹雲潇身後傳來,他緩緩踱步走來,朗聲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這是儒學經典《大學》開篇第一句,可見兩位兄臺的父母在起名時,一心想要你們二人進入儒門,如今得償所願,您二人可以在紅爐書院門下去收租,令尊令慈一定與有榮焉啊。”

映金徽笑容可掬,語氣溫和,似乎是真心誠意的道賀。

方之道和方明德聽在耳裏卻十分不舒服,他們的父母确實是在他們還沒出生起,就一門心思想要培養他們進入儒門,他們的父母讀書不多,取名字時還是專門翻開《大學》指着第一句話起的,如今父母确實是得償所願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怎麽這個金燦燦的小子說出來就那麽讓人不舒服呢?

尹雲潇原本些許不悅的心情被映金徽逗笑了,他發現映金徽這張嘴只要不是對着自己說個不停,怼別人的時候還是挺有趣的。

怼人而讓人啞口無言,是一種高級的怼法。

老農戶也聞聲也趕來了,他一見方家兄弟就低頭陪笑:“辛苦兩位大人來收租了,只是……能不能緩幾天啊?”

方之道兩人剛被映金徽怼得半天說不出來,見到老農戶倒是支棱起來,頤指氣使地問:“當然不行,你們這個月的租子呢?”

老人忙不疊問:“真的不能緩緩嗎?我家小子去春闱了,說不定這一次就考上了,等考上後他就是紅爐書院的人,咱們都是一家人了,這地就是我們的了,不用再交租了。”

“誰和你們是一家人?你以為你兒子就能考上,知道放眼中原每一屆有多少人來考嗎?最後又能考中幾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萬裏挑一的人才能登雲龍,你們就覺得自己能行?”

說到這裏,兩人終于覺得他們有了那麽一些優越感。

然而他們的大嗓門終于吵醒了任不凡,好不容易能在床上睡一覺的任小莊主一大早被吵醒,黑着眼圈沖出了屋子,聽明白發生什麽後又黑着臉沖回了屋,然後抱着自己的背包風風火火沖了出來,一言不發打開包,反手掏出一錠金子砸到了方之道的臉上,将他的門牙差點砸掉。

任不凡:“夠不夠?不夠還有。”

說着又砸了一錠過去。

他年紀雖小,手勁倒不小,加上金子實在重,被他這麽“勇猛”的當作磚頭一樣亂砸,方家兄弟臉上都挂彩不少。

Advertisement

“嗨呀!”映金徽感嘆道,“這任小莊主的起床氣可真不小,以後他沒睡醒,小某可不敢惹他了。”

任不凡黑臉加上黑眼圈,被吵醒而飽含怒氣的樣子活像一個小煞神。

“夠了嗎?夠了就滾!”

方之道眼見讨不了好,抱起一錠金子就跑,腳下打滑摔了一跤。

他慌忙地想要爬起來,卻見眼前出現一個人影,驚喜開口:“令狐學長!”

聽到這個名字尹雲潇這才賞了一點眼色過去,來人就是這幾日“如雷貫耳”的令狐謙,只見他一身赤紅儒衣,身背劍袋,腰系長笛,确實有“紅玉出白劍”的氣質,這名號倒是不虛。

令狐謙一上來先告罪:“方才學弟們多有得罪,作為他們的學長,令狐謙代他們向各位道歉,得罪之處,還請諸位多多包容。”

他這一番話說得還算得體,當然,要是沒有刻意把自己的名字令狐謙三個字咬個重音,那就更得體了。

這人眉目生得不錯,顧盼生春。

尹雲潇見狀,挪揄映金徽:“映兄,你不是看臉嗎?這回可以好好看了。”

映金徽一臉真摯:“仙長大人,我也是有審美的。”

尹雲潇認真發問:“他的臉不好嗎?”

映金徽更真摯:“我的審美要求很高。”

令狐謙眼前尹映二人“眉來眼去”,言談間似乎對他的臉不屑一顧,不禁感到一絲不悅,畢竟他的長相可以說是在風月場中無敵手,這麽多莺莺燕燕都圍繞在他的身邊,居然是頭一回被說“不合審美”?

令狐謙咳嗽一聲,道:“幾位兄臺,我學弟是來奉命收租,幾位何必為難?”

為難?

真不知是誰為難誰。

任不凡又掏出一錠金子,沒好氣道:“怎麽,還不夠,你也要這個?”

令狐謙這才仔細看了三人,金衣那個五官濃重,自有風流韻味,背劍這個清雅飄逸,周身谪仙風采,連眼前這個小少年也是身姿挺拔如山林翠竹,三人姿色不同,倒是比起他有過之而無不及,難道這就是“審美要求很高”?

令狐謙,竟然第一次覺得有些動搖。

他抖了抖衣袖,挺直了胸板,道:“諸位,學弟來收租,既然你們交了租,那就可以了,只是你們打傷人,總得道歉。今日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各退一步,你們道歉,我帶學弟們離開,如何?”

以往令狐謙擺出給他面子的時候,衆人都會賣一個面子。

映金徽和尹雲潇卻同時笑了。

映金徽感嘆道:“令狐公子,您真是……太自信了。”

令狐謙一擡手:“好說好說,我——”

“……這麽普通,又這麽自信,真是了不起。”映金徽把話說完。

令狐謙臉色一變。

沖突一觸即發。

尹雲潇卻一擡手:“好了,既然事情結束了,告辭。”

他掌力翻動,風沙卷起,令狐謙等人立刻後退幾步,風沙停止後,三人不見了蹤影。

方之道遮掩住口鼻,立刻上前:“這三個人跑了!學長,我們要不要追?”

令狐謙臉上的笑意這才慢慢淡去,道:“不用追了,反正……”

遠處小樹林中,任不凡抱着背包,嘟囔道:“仙哥幹嘛帶着我跑啊,和他們剛到底啊!怕什麽,你不是武力很強嗎?”

“我是強,但不是無腦。”尹雲潇一邊向前走,一邊冷冷道,“有什麽必要非要發生沖突嗎?不必要的事情,非得去做,不就是浪費精力。”

“話是這麽說……”

映金徽重重嘆了一口氣:“任小莊主開心點吧,至少仙長大人還記得帶你走,他可是管都沒管我、看都沒看我一眼就拉着你跑了,小某還是自己追上來的,不然就被仙長大人狠心甩了。”

映金徽的語氣越說越委屈。

“是麽。”尹雲潇冷道,“既然如此,需要我下次帶着你嗎?”

“當然,小某此生此世願與仙長大人攜手而行。”映金徽立刻甜言蜜語。

正行着,任不凡突然驚叫起來:“我有東西忘帶了!我得回去一趟!”

尹雲潇皺眉:“什麽東西?”

任不凡解釋:“是那家老婆婆送我的彩包,老婆婆說是她親手縫制的,那花紋是她自己想的,世間沒有別的,就獨獨這麽一個給我做紀念的,不行,我真的要回去拿。”

任不凡拉住尹雲潇的手,眼淚汪汪的。

尹雲潇甩了甩手,沒能甩開,任不凡繼續拉住緊緊不放,淚眼婆娑,尹雲潇只好嘆氣:“好吧,那就回去。”

“嗯!”

沒走兩步,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突然傳來,尹雲潇、映金徽同時皺眉,快步而去。

只見茅屋前,老農戶和老婦人都倒在血泊中,已經氣絕,而紅爐書院那三個人早已不見蹤影。

“這……”

尹雲潇緊緊皺眉,是令狐謙等人幹的!?

租金任不凡給了,他們有什麽必要殺人?

就因為剛才的口舌之争,他們便殺人洩憤?

任不凡更是愣了半天,“哇”得一聲撲在屍體身上哭了起來:“老婆婆!老婆婆!”

老婆婆臨行前還送了禮物給他,昨夜還說要做一頓好的請他們吃,結果一轉眼,兩位老人家都永遠離開了。

“是那三個混蛋幹的嗎?我要去找他們算賬!”任不凡哭得涕淚橫流,“要是我方才沒離開就好了,我剛剛要是在這裏趕走那幾個混蛋就好了!老婆婆就不會出事了!”

尹雲潇愣了一下。

難道是他不該帶着任不凡離開是非之地?

可他不明白,這種意氣之争也需要殺人嗎?

根本沒有必要。

這真的是儒門那三人幹的嗎?

尹雲潇冷靜發話:“把他們埋了吧。”

任不凡擦擦眼淚:“仙哥,你都不傷心不難過嗎?為什麽你看起來那麽冷靜?你覺得無所謂嗎?昨天我們還和他們一起吃飯啊,還住在他們家裏,現在卻死了,如果我們剛剛不離開就好了啊!”

尹雲潇:“……你是在怪我?”

“不是,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仙哥你為什麽對這個世界的人都這麽冷淡?就感覺你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你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的人會怎麽樣,你好像對誰都沒有什麽感情……感覺你随時就要消失!”

尹雲潇嘴唇動了動。

“對,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說完,他猛然一躍,足踏樹枝翩然而去了。

任不凡這才反應過來,眼淚汪汪看着映金徽:“我是不是把仙哥氣走了?我剛剛有些發昏口不擇言了。”

映金徽出神地盯着尹雲潇遠去的身影,慢慢道:“不要緊,讓他一個人呆一會吧,我們先把他們埋葬了。”

小路上,尹雲潇一個人走着。

是的,他……從未把這裏當作真實的世界,也沒有把這個世界的人當作真實存在的人,他是遲早要離開的——一個武俠世界的過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