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互動

互動

淩寒站在清秋的寒風裏。他長得很高，脊背卻松垮垮的，手插在褲子口袋；一條腿站直，另一條虛搭着地。整個人是一個大寫的漫不經心。

然而他看到季苒苒，頓時站直了，表情也認真起來。

他注視着季苒苒走過來。少女低着頭，紮着高馬尾，眼睛低垂着，睫毛長而卷翹，臉孔小巧精致。只是她的神情莫名有點委屈，臉色也有些憔悴。

走到面前，避無可避。季苒苒擡頭，僵硬地笑着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

淩寒看着她，神情難辨，并不開口。

季苒苒心很亂，打算繞過他朝前走，然而下一刻衣服後領被抓住。

少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着一點痞壞痞壞的味道，“躲着我啊，鄰居？”

季苒苒心虛，聲音也弱，“……沒有呀。”

淩寒放開她，學着她的語氣，“說話摸着良心呀。”

這家夥。

季苒苒悶悶回答，“沒有就是沒有。”

淩寒看着她微微氣鼓起來的臉頰，笑了，“行吧，你說沒有就是沒有。”

這樣的痞壞痞壞的淩寒，或者那樣漫不經心的淩寒，是他，也并不是他。

她默默邁步朝前走，淩寒自動跟在她身後。

季苒苒眼角悄悄看他，注意到這家夥規規矩矩穿着校服。校服沾染着濃重的寒氣，還有一點水氣。

他這是在清晨站了多久？

早高峰的公交車很擠。

上了初中淩寒瘋長，而她的身體卻像忘了長高這回事似的，依然是個小矮子。

小矮子的她，在車裏擠得很辛苦。

淩寒伸手拉着吊環，将季苒苒拉到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攔出一小方安穩的天地。

季苒苒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燙着似的移開了眼。

少年眉眼狹長，上挑顯得兇，下垂則顯得冷淡。睫毛很長，瞳孔裏漾着細細碎碎的光芒。鼻骨挺直漂亮，唇卻薄而色淡。

她喜歡他那張臉，這并不稀奇。整個學校，估計有一半女生默默喜歡着他那張臉。

可是喜歡那張臉又怎麽樣呢？上輩子她害怕他的“壞”，傷于他的若即若離，卻荒唐地在臨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他也喜歡自己。這樣的經歷，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

淩寒一直在看着她，這會兒見她回頭看自己，又很快逃開視線，便忍不住笑了，輕聲問，“看什麽？”

季苒苒被他笑得有些惱，回答，“我看你頭發像個鳥窩。”

有嗎？淩寒飛快地摸向自己的頭發。

他記得，他出門前非常仔細地打理過形象啊！

可是他的小青梅是個不會說謊的。也就是說，他确實在她面前掉了面子嗎？

少年有些郁悶了，默默順了幾把頭發，逗她的心情都沒有了。

下了車，季苒苒快步朝校門走。結果淩寒一把扯住了她的書包帶子。

“以後不許躲着我。”少年霸道地說。

“嗯。”季苒苒應聲

十四歲的她不會說謊，但是二十歲的她會。

季苒苒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倒了一杯水，然後來到黑板前面。

那承載着無數知識的黑板，左右各劃分出一小塊區域，左邊登着當天的課表，右邊則是“距中考還有XX天”幾個醒目的大字。

季苒苒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她小心地将今天的課表抄寫上去，然後再将XX天更新了。

回到座位上，同桌已經來了。她嘴裏叼着個面包，手忙腳亂地拿課本文具出來。

季苒苒莞爾，她昨晚想了很久，才終于想起這個六年前同桌的名字。

“曉琪，早上好。”她微笑着給同桌打招呼。

盧曉琪咬了一大口面包，嘴巴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早上好早上好，你總這麽早。”

“還有時間，吃慢點別噎着了。”季苒苒拿起她的杯子，給她打了一杯溫開水。

“苒苒你真是我的貼心小天使！”盧曉琪感動得想要親她一口。

“慢點吃。”季苒苒微笑，拿出英語課本看了起來。

上輩子她死的時候，正上大二，還是個學生，并未與課本知識明顯脫節。所以要撿起初中課程，對她來說并不是困難的事。

下午放學的時候，季苒苒心事重重地收拾書包，她不知道淩寒有沒有特意等她。

如果有，她該怎麽辦呢？

盧曉琪忽然紅着臉拉住了她的袖子，局促地小聲說，“苒苒，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晚點再走？”

“怎麽了？”季苒苒湊近她，同樣壓低聲音問。

“我姨媽忽然來了……褲子弄髒了。”盧曉琪十分窘迫。

季苒苒明白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陪你，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們再走。”

兩人在座位上坐了很久，等教室裏人走光了，盧曉琪站起來，脫掉外套系在了腰間。

季苒苒挽着她走出門。盧曉琪很害羞，但是有小天使的陪伴，她覺得自在不少。

即将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他們聽到樓下傳來少年的聲音。

“你喜歡我？有多喜歡？”

季苒苒停下腳步，盧曉琪誇張地咂舌。

十四五歲的年紀，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都很淺，并且大多數只敢默默放在心裏。

沒想到她們晚出一會兒門，居然能撞見表白現場。

而且那個聲音季苒苒認識，是淩寒。

淩寒懶散地倚靠在欄杆上面，笑容迷人。他仿佛對這個表白十分感興趣，頭往女生那邊湊近了些，問，“你喜歡我？有多喜歡？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地接近我？”

女生膽子很大，依然被淩寒的樣子弄得有些臉紅，聲音些微局促，“就……很喜歡。”

“是嗎？”就見淩寒的笑容漸漸染上惡意和冰冷，他問，“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個沒爹沒媽的窮光蛋，奶奶是瞎子，爺爺是啞巴。這樣你也喜歡嗎？”

女生的表情僵住，她确實從來沒聽說過淩寒的身世……這樣卑賤的身世。而且淩寒惡意的樣子，有些吓人。

她找各種理由接近過他，以往他只是有些不耐煩。但她反而覺得他不耐煩的樣子很酷，于是越挫越勇。結果就演變成了現在的惡意。

“你還喜歡嗎？”淩寒忽然又朝她湊近一些，居高臨下的樣子，十分有壓迫力。

女生回過神，吓了一跳，轉身匆匆跑了。

淩寒譏诮地笑了兩聲。

季苒苒隐約記得這個場景，但是記不太清細節。

她回憶起來，上輩子十四歲的她，害羞而膽小，聽到“你喜歡我，有多喜歡”這句話時，就已經慌裏慌張地跑回了教室。

這輩子的她，拉了拉興奮的吃瓜群衆盧曉琪，還算鎮靜地帶着她退回教室。

淩寒敲了敲窗戶，隔着玻璃問她，“不打算回家了嗎？”

季苒苒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是辨認出了他的口型。

盧曉琪剛才吃瓜大膽，現在卻慫了，小聲問，“他來找你的嗎？”

季苒苒無奈地點了點頭。

“那我可不敢和校霸一起走。你們是鄰居，關系好，你們一起走吧！”盧曉琪抱着書包一溜煙跑了。

季苒苒無奈地笑了。

她走出教室，轉身鎖門。

淩寒在門邊等她，冷不丁問，“你剛才是不是聽到了？”

他也沒說“剛才”是哪個剛才。

季苒苒手一顫，搖頭，“……沒有。”

她有些不理解。別人表白，不喜歡拒絕就是了，他為什麽要故意踐踏別人的心意，也……踐踏自己？

淩寒挑眉，笑了，“小騙子，什麽時候學會說謊的？”

季苒苒鎖好門，回頭看了他一眼，悶悶說，“沒有就是沒有。”

淩寒看她耳根發紅，眼睛卻又帶點生氣和委屈，只覺得這小模樣可愛得很。

他笑，“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是沒有。”

季苒苒沒說話，率先朝前走。

淩寒看着她的背影，大跨步追上前，問，“這兩天不開心？”

以前這丫頭害怕她，見了他總像受了驚的兔子。這兩天她沒那麽怕他了，在他面前卻總是悶悶不樂。

季苒苒有些意外，淩寒對她的情緒這麽敏銳嗎？

但是她的心情，沒法對他說。

重生這種事情，沒法對任何人說。

淩寒拉住她的書包帶子，威脅，“不說話我要使壞了。”

季苒苒只好胡亂找了個理由，“馬上要月考了，壓力大。”

淩寒松了手，表情淡了下來。

月考或者中考，他從來沒有操心過這些事情。

他是壞學生，她是好學生。

他們之間，泾渭分明。

“怕什麽，你那麽厲害，年級第一永遠是你的。”淩寒淡淡地說。

季苒苒瞟了他一眼。

這家夥，就是這樣，情緒變化無常，讓人無所适從。

“嗯。”她輕輕應聲，試探着問，“你呢，你複習好了嗎？”

淩寒好笑，“你他……你在逗我嗎？我學習什麽爛樣，你能不知道？”

季苒苒被嘲笑了，有點羞惱，瞪了他一樣。

她當然知道他學習怎麽樣，她這麽問，是想委婉地問他中考之後怎麽辦。

不出意外，淩寒中考後會踏進娛樂圈。

她想看看，這個世界的發展方向，會不會因為她的重生而改變。

但是沒想到弄巧成拙。

淩寒被她一瞪，後悔了。

他這個小青梅性格恬靜乖巧面皮薄，他不該一時忘形說重了話，還差點說出髒話來。

但是她生氣的表情實在可愛。

淩寒想笑又不敢，連忙說，“我錯了，你別生氣。”

季苒苒看了他一眼，低頭往前走，不說話了。

那一眼，落到少年眼裏，實在是嬌軟可人。

他知道她不會真的生氣，至少不會一直生氣。

淩寒輕輕一笑，跟在季苒苒身後。他身高腿長，季苒苒三步的距離，他兩步就能走到。他懶洋洋地跟在少女身後，擡眼看着黃昏時的藍天，心平氣靜，竟有淡淡的安寧感。

下了車，季苒苒跟淩寒一起往回走。

快到淩寒家門前時，她看到淩寒爺爺正送兩個男人離開。

其中一個男人，穿着警.服。

淩寒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