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中梅
雪中梅
從琢居出來後,魏婕得到了一個好消息。雖是未曾查明那憑空出現在自己桌案上的詭異話本子是誰放的,卻是根據書皮印章找到這本書的出處。
——文香書齋。
魏婕名下産業涉及面廣,而那些文雅樸質的鋪子,才會被她放在明面,例如一方雅致書齋。
《梅雪》竟是出自魏婕自己的書齋,這令魏婕不得不多想幾分,例如這本書是哪個有心人為供她猜疑,故意放在她眼前……
春杏根據幾日前魏婕看到書後反常的表現,猜測這本書中內容定有蹊跷。她查明書齋後已經吩咐人詢問文香書齋掌櫃,卻被告知這書并未記載進錄。
此番異常,魏婕眸色微暗——
…………
浮華塵世間,京都最是繁華的街道中有一方低調而暗奢的書齋。
書齋分上下兩層,掌櫃正俯在一層櫃前,靜靜翻閱手中書。
忽而一道穿堂風過,風鈴随之擺動搖曳。
叮——
掌櫃聞聲擡頭。
一襲海棠紅金絲裙擺蕩入眼簾,來人細腰纖纖,儀态萬千,行步間珠釵寶墜移而不動。她一邁入,顧盼生輝,活生生将整個素雅書齋照亮幾分。
掌櫃的怔住兩息,忙眉開眼笑,行禮道:“參見殿下。”
魏婕微一點頭,一行人上了二樓。
由于春杏提前指示過,掌櫃知道魏婕想問什麽,當下便一邊走,一邊直接說道:“春杏姑娘托小人查的那本書,小人後來查了,确不是書齋記載過的書,但有人曾見過兩個僧人模樣的人拿過這本書……”
魏婕提着裙裾的手微緊,問道:“僧人?可查明那僧人的來歷?”
掌櫃雙手放置身前相握,身軀微躬,笑道:“查了的,有人從浮生寺見過那兩位僧人。”
浮生寺乃是大晉極負盛名的寺廟之一,長年香火不斷,魏婕也曾多次去往浮生寺禮佛。
這怪異的話本摻和上寺廟,便有一種玄之又玄的意味。
掌櫃:“公主,可要小的派人去問問那兩位僧人?”
魏婕走到二層專屬于她的隔間,一面思忖,一面搖頭:“不必,過幾日,本宮親自去一趟。”
她又說:“掌櫃先出去吧,青梅喚王永過來。”
出門在外,魏婕多帶青梅,春杏則留在府內料理事務。青梅腿腳快,輕功一運,不會兒便喚來了王永。
只聽三聲重兩聲輕的敲門聲響起,魏婕擡眼,應上一聲,一個大腹便便的身影推門而入。
王永長相喜感,肥頭大耳,慈眉善目,脖間、腕間、手指間,皆帶珠寶,瞧着貴氣十足。
這般明顯俗氣商人模樣的王永,卻是真真正正的笑面虎一個。也是魏婕在財方面代號“金”的領頭人。
王永笑眯眯行了禮,“公主近日安好否?我可有些日子沒見到您了。”
“近日諸事古怪。”魏婕扶額,“如今局勢亂成一團,想必過幾日我便會讓青四聯系你,屆時不用我吩咐,你與他商量便是。”
根據書中言,陳茹雪身邊那龍虎山二把手以後會為了陳茹雪當上寨主,之後傾一寨之力庇佑她,這一衆人數龐大,足以稱的上是私兵。
雖不知《梅雪》所記幾分真幾分假,但真真假假之間,反而讓人心生忌憚,不得不防。
龍虎寨占據一方山頭,卻因為并未做出些傷天害理的事,朝廷便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未派人剿匪。
不論如何,龍虎山寨已成為魏婕心中的一根刺,一棵擋在她生路面前的樹,難以除,不易守,她需得防,需得攻!
作為商人,王永對危機的預感一向敏銳,而這一次他從魏婕的只言片語中讀出一股風雨欲來的強烈壓迫感。
他笑容微斂,點頭應下,也正在低頭時,他餘光間掃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公主,小殿下也在附近。”
魏婕擡眼,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隔壁茶館。
————
茶館裏人聲鼎沸,說書人搖頭晃腦,正講到高潮處,底下觀客興奮之時,幾個氣度不凡的年輕人邁進茶樓。
而其中最過抓人眼球的,是一位妙齡女郎。
白光斜洩,一尾素白羅裙翩翩入眼簾,她一來,好似寒冬之際,霜雪皚皚,卻生一朵臘雪寒梅,出塵清麗,貌美無雙。
使人眼前豁然一亮。
而這位氣質清冷的小娘子此時柳葉眉微蹙,眉間生幾分愁緒,芊芊弱質,頃刻間勾起人的恻隐之心,忍不住想要替她撫平眉心。
她剛一出現,無數目光便從說書人身上移走,貼向她。
位于她左側的少年不滿地皺了皺眉,側身擋住她半個身子。衆人一看那少年氣宇軒昂,周身貴氣的打扮,紛紛識趣地收斂了目光。
陳茹雪生得貌美,這般注視于她而言便如飲水吃食般習慣。她凝視着身前少年挺立的身影,瞳仁有幾分迷茫。
眼看着七皇子與那陌生的小娘子進了茶館,身影掩于人群中,王永試探道:“公主,小殿下這……”
七皇子年僅十四,未曾聽說他與哪家姑娘關系親密的,而王永在這京都生活三十載,京都貴女認了個遍,也是不曾見過這位姑娘。
王永觑看魏婕,斟酌她的面色。
魏婕什麽神情?
這幾日,魏婕數次在腦中思考,若是再次見到陳茹雪,當是何種場景,又是何種神情。
她想,自己該會憤怒,又或是心懷殺意。她若是将那詭異話本中的主角殺了,後面的劇情會怎麽走?她還會落得凄凄涼的下場嗎?
窗棂下,疏影橫斜,蹁跹的身影在視線中仿佛放慢數十倍,前世與今生重疊,魏婕呼吸亂上一拍,胸口處無形的箭傷火燒般灼痛。
說不上有多怨恨,心底湧上的,更多是濃烈到近乎淹沒頭頂的厭倦。
仔細想想,前世她落得那般下場,真當算下來,陳茹雪不過是引導,而真正的劊子手卻是她的弟弟,她內定的驸馬,以及那些個男子。
昔日仇恨隔着生死,再念起,只覺疲倦。
魏婕纖長眼睫垂下,揮手讓王永出去,他體格肥碩壯實,待他走出後,隔間一下子空曠許多。
魏婕放軟了身子靠上椅背,漫不經心地揚起下巴,看向房頂,放空大腦,慢慢平複呼吸。
茶水漸涼,窗棂半開,清風徐徐蕩來。
青梅安靜地立在她身後,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一道薄淡如冬日呼出的白氣般的聲音:“……想回去。”
青梅偏頭:“公主?我們回哪裏,回府嗎?”
“回——”魏婕尾調上揚拉長,又洩氣道:“回哪裏呢……”
京都的公主府裏不僅有她的人,還有衛國公府的人,一言一行不能完全自在,而自小生活的皇宮冰冷得令人發顫……她想回哪裏呢……
大腦放空時所說出的話,無頭緒到她自己都梳理不清。
話說,魏琛軒在隔壁茶館,青四應當也在附近。
“青梅,去把青四叫過來。”
青梅應一聲是,水綠色裙衫翩飛,自窗棂一躍而下。
一盞茶的功夫,一道玄色影子翻過青梅大開的窗棂,銀邊鶴紋衣擺鼓動,帶來一股勁風,将魏婕身前茶碗中清茶震出粼粼水紋。
“公主。”
魏婕看了看站到她面前的俊俏男子,又看了看緊随他身後從窗口躍來的青梅。眉梢微挑,心裏腹诽會輕功的人難道都愛翻窗子?
……
待兩人齊齊站到魏婕面前,她籲出一口氣,慢吞吞直起身,看着身前的青四。
青四生有一張唇紅齒白的白面小生臉,若放在人群裏,便像是一個沾着渾身書卷氣的斯文又無害的書生。他心思靈活,一張臉極具迷惑性,是個極好用的人。
魏婕看着他,腦中不合時宜的浮現出一張漂亮的臉。
也不知道戚子坤獨自在府中做些什麽……
“本宮讓你留意七皇子身邊那女子,你可有什麽發現?”魏婕只雲游一剎那,便回到正事上。她問出這句話後頓了頓,道:“青一在附近嗎?”
青四:“現在首領不在,今日只有屬下在。
他禀報:“公主上一次讓屬下多關注的那位女子,屬下後來刻意探查了一番,那女子名為陳茹雪,家住蘇州,因着父親入獄,才來到京都。”
“她母家一個姊妹是骠騎大将軍的二公子的侍妾,她現在住在骠騎大将軍府中。屬下遣人跟随了幾日,若是平日裏奇怪的地方……她經常盯着一處發呆,又或是抱着某個丫鬟又哭又笑,神神叨叨的……”
最後青四頗為自信的猜測:“公主,那陳姑娘怕不是有癔症!”
魏婕:“……”
先前魏婕便懷疑陳茹雪身上有異,聽了青四這一番話,她便更加确定陳茹雪有古怪。
但奇怪的是,魏婕重生是因為元守三年她橫死望月峽,若是陳茹雪同樣重生,那麽她也死了嗎?
魏婕落魄時,陳茹雪已經嫁給了差一步便成為魏婕驸馬的沈書珩,而沈書珩那時已經官至丞相,一心向着她的魏琛軒也登基為帝,她的擁護者個個身居高位,她則诰命在身,每每出行皆有無數侍衛跟随……
魏婕細細思忖,她想她重生的秘密,許是與陳茹雪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魏婕心不在焉,目光随意地放在青四衣袖間的白鶴上。她視線輕飄飄,青四卻感覺魏婕目光所極之處一陣滾燙,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青四繼續派人盯着陳茹雪。但切勿打草驚蛇,将軍府能者甚多,當謹慎小心。”魏婕按住眉心吩咐:“本宮記着将軍府內有個表小姐,一直住在府中,青梅明日去給她遞個信,約她在萬莊酒樓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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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還未見到将軍府的表小姐,公主府內先迎來了一位魏婕現在不大想見到的人。
——衛國公府世子,當今宰丞,長孫晏。
同樣也是她的舅舅,她的老師。
魏婕現在不想見到他,哪怕他曾教給她多數女子學不到的知識,哪怕這位至親曾慘死在她的面前。
但如今的魏婕,重活一世的魏婕,不想擁護魏琛軒上位,她需得擺脫衛國公府的束縛,便是與衛國公府所要求的相悖。
她還沒有想好,要如何走自己的路,她一直學的、活的,只是為他人鋪路。
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對她寄予重視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