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總角之宴

總角之宴

看到沈書珩,魏婕不免想到前世。

她與沈書珩之間,勉強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總角之宴。

魏婕七歲以前,長孫皇後尚在人世間,小公主在長孫皇後的庇佑下,雖算不上是個賢淑端莊的公主,性子卻也不像如今那般冷情古怪。

她也曾活潑可愛、天真爛漫過。

那時不知是母後有意無意,魏婕經常能碰見沈書珩,起初是在宮裏面,她第一次見到只比她大一歲的小哥哥。

粉雕玉琢,雪堆般幹淨的小少年,見了皇後之女,既不像別的孩子那般拘謹,也不顯得放肆,他守禮有度,又見多識廣……

年幼的沈書珩,委實讨了魏婕的歡心,曾一度成為魏婕最好的玩伴。

但人終究不會是一成不變的。

前世的陳茹雪與沈書珩心意相通後,便想要同魏婕退婚,但兩人的婚約牽扯複雜,不是輕易想退便能退的。

于是好巧不巧,魏婕中了藥,陳茹雪領着一衆人打開房門,在衆目睽睽之下,永安公主被發現與閹人茍且。

一時之間,永安公主被推上風浪口,羞辱謾罵聲如插翅的紙鳶飛到大街小巷,沈書珩順勢退了婚。

只是退婚,魏婕不至于恨上沈書珩。

直到魏婕得知那些誇張的流言蜚語,最後衍生到她荒淫無度的傳言,是從沈書珩與同僚的一場宴席上所傳出,她才知幼年玩伴,面目竟如此可恨。

以至後來,舅舅被魏琛軒處死後,他便踩着衛國公府的血肉,上位當上丞相——

……

魏婕想事情時,一般會無意識的摩挲手指,于是她剛回過神,一擡頭,便發現自己的右手正捏在不屬于她的 ,寬大的手掌上。

那只手的主人正抿着唇,耳朵泛起不大自然的紅暈。

魏婕“……”

她心跳有一瞬的錯亂,她有點迷茫,忙抽回手。

戚子坤順從的松開手:“殿下,您感覺手疼嗎,被茶水燙到了嗎?”

魏婕避開他的目光,“不疼。”

很奇怪。

魏婕默默攥起手,壓下心口流過的一絲奇怪的癢意,在戚子坤無奈的眼神示意下,看向以青梅為首,跪地的一衆侍從。

魏婕:“你又跪着幹什麽?”

衆人只齊齊道:“殿下息怒!”

魏婕:“?”

她看到地面的一片水漬,和孤零零滾落在一旁的茶碗,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是自己剛才心不在焉,不小心摔落了茶碗,衆人以為她發怒,才通通跪在地上。

魏婕非常無奈,她點點青梅光滑的額頭:“起來吧,不怪你們,是我自己不小心。”

衆人這才齊刷刷起身,青梅問:“公主,您要更換衣物嗎?”

魏婕的裙裾被茶水滲濕,自然要去重新換一身衣服,但她現在心裏念着別的事,便抿抿唇,招手喚青梅靠近。

她需要青梅去盯着陳茹雪。

她必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這一世,她想要先一步退婚,便要先捉到沈書珩的錯處,将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上。

她需要一點一點,将束縛她的鎖鏈斬斷。

魏婕吩咐完青梅後,青梅卻仍站在原地,清麗的面容罕見地露出躊躇的神情。

青梅猶豫:她走後,誰服侍公主換衣裳呀!

魏婕擡手輕輕推了一把青梅,她不知道青梅在遲疑什麽。

青梅遲疑地動了動唇,但當她看到站在公主身邊的戚子坤時,忽然心領神會,大徹大悟——總之,她放心的去做公主安排的任務去了。

直到魏婕登上馬車,坐在軟墊子上,拿起放在馬車上的備用衣裙時,才意識到青梅在猶豫的是什麽……

她這次就帶了青梅一個侍女,剩下全是一群侍衛,一群糙漢,現在青梅不在,誰侍奉她換衣服!

她并非是被嬌慣的不會自己穿衣裳,主要是這些衣裙又繁瑣又複雜,她一個人也沒有長兩雙眼,無法準确到背後的位置。

永安公主謀皇位、攝政權,卻被眼下的一團柔軟的紗裙給難了住。

……

馬車外,金烏高懸。

戚子坤擡手,用手背擋了擋晃眼的光線。

這段日子,戚子坤在公主府的待遇直線提高。從人人看不慣的小白臉,到有點本事的小白臉,再到讓人不自覺想要信服的人,雖然衆人都認為他是靠皮囊才被魏婕帶回府內,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下,衆人已經對他徹底改觀。

現在的他,是魏婕侍衛長最看重的人。那侍衛長守在馬車周圍良久,現在雖還不到最熱的時候,但大中午的日頭也曬的人難受。

侍衛長覺得公主更換衣物的時間好像太長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公主,便摸了把額頭的汗,小聲問戚子坤:“你說,公主會不會在馬車裏暈倒了!”

戚子坤雖然不覺得魏婕會在馬車裏暈倒,但他同樣疑惑魏婕為什麽換個衣裳要換那麽長時間。

他安撫侍衛長兩句,将侍衛長支走後,他遲疑幾息,還是走到馬車的紗簾下,屈指敲上紗簾旁的車壁——

馬車裏,被衣裙折騰的近乎抓狂的魏婕聽到猶如天籁之音的敲叩聲。馬車裏悶熱似蒸爐,她一時忘記現在的戚子坤不是前世的小太監,她掀開紗簾的一角,伸出一只雪白的皓腕:“進來。”

戚子坤大腦一瞬空白。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馬車裏複而擡高音調:“進來!”

周圍的侍衛紛紛向馬車看去,戚子坤怕再不回複魏婕會用更大聲叫他,會引起更多人注意。他耳垂發燙,一咬牙快速邁入馬車。

馬車內,一襲淩亂桃紅紗裙的女子兩腮泛紅,面若桃花,發絲縷縷粘在面頰,她身上衣物穿得半遮半掩,輕薄若雲的紗隐約藏着兩峰瑩白的雪山……

戚子坤的臉刷一下滾燙起來,他後悔登上魏婕的馬車了。

“愣着做什麽?”魏婕微微喘着氣,側身露出她後背處近乎堆在一起,滿是褶皺的衣裙。“幫我把後面的帶子系上。”

戚子坤倒是明白魏婕為什麽在馬車上呆那麽長時間了,他憋着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赧然,他慶幸只是要系後面的一個帶子。

但當他看清女子後背系的亂七八糟的衣帶,不由喉嚨一緊,太陽穴處脹得發疼……

魏婕等了好一會兒,身後人卻遲遲系不好帶子,她耐不住性子問:“你到底在磨蹭什麽?”

戚子坤輕聲回複:“馬上就好了。”

魏婕按下心中煩躁複又等待,須臾,身後的少年依然沒有系好,馬車裏的溫度漸漸升高,悶熱的天氣,像是呆在一個大蒸爐裏。

魏婕閉了閉眼,終于忍耐不住的猛一轉身:“不就是讓你系個帶子……”

……魏婕的聲音忽得滞住,她與正認真研究女子衣裙的少年視線相撞,少年羽睫一顫,潤玉般的瞳仁間的肅然還未褪去,一雙修長瓷白的手半擡——

“我已經快研究好了。”戚子坤緩慢放下手:“請殿下再給我一點時間。”

魏婕盯着他的臉,盯的他臉頰微燙,才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不再言語,安靜到顯得有兩分乖巧。

戚子坤将淩亂的帶子一一歸正,抻平褶皺,方才滿意地勾勾唇:“殿下,我好了。”

魏婕又開始不理他,只是自顧将身前的紗撫平,将珠釵撫正,然後提裙下馬車。

自始至終,像是完全忘記還有戚子坤這個人一般,帶着一衆侍衛浩浩蕩蕩的離去。

被落在後面的戚子坤抿出抹苦笑,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惹魏婕生氣了,只得跟在一丈人後,慢慢的走。

——

魏婕沒有生氣。

又或者說,她沒有生戚子坤的氣,她在生自己的氣。

馬車上少年如斯認真的神情,将她帶回前世與少年所過的日日夜夜,再又回到今生,她無比挫敗。

魏婕知道,戚子坤留在她身邊,定是有所需要,有所圖謀。

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那些認真、溫柔,都是逢場作戲,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魏婕有點難過。

她氣自己、她難過于,她竟然留戀這樣虛僞而不真切的溫柔。

沈書珩如此,戚子坤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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