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怎麽會開心

我怎麽會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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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慕容時慢起來時,已快午時了。她還穿着辰衣,散着頭發,聽到屋外雨聲淅淅瀝瀝,便拉開房門,看着雨幕薄霧,懶懶伸着懶腰。

夏青遠遠見了慕容時慢看得出神,便站住了不出聲,直到聽見慕容時慢出聲喚她,才走到她身側。

“昨夜……你有來嗎?”

夏青奇怪:“沒有啊,你昨晚不是睡得挺好,我沒聽到動靜。”

慕容時慢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進了屋,坐着看雨。

昨夜她又夢魇了,睡得極不安穩,掙紮着想醒過來,半夢半醒之間,看到肖铎正輕撫着她的背,又拿着手絹給她的臉擦汗。

心漸漸安下來,迷迷糊糊又要睡着時,她仿佛聽到肖铎和她說:“下雨了,看這雨勢,明早怕是不會停了。你不是喜歡看雨嗎?明日起來就能看了。”

她方才起來,還以為是夏青安撫她,她自己做了夢。現在想想,會是他嗎?

前幾日他在邵貴妃宮外等她,他原先只穩穩撐着小臂讓她搭着,漸漸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成了掌心向上,握着她的手。她下意識想抽出來,稍稍一動,肖铎就用了力,她越使勁抽,肖铎就越用力握着。慕容時慢這幾年也嬌生慣養慣了,肖铎的大手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想是多年拿刀磨出來的,弄得她生疼。

慕容時慢“嘶”了一聲,肖铎立刻看了她一眼,放緩了力道,輕柔地撫了撫弄疼她的地方,手卻一點沒有想放開的意思。

這個太監……以前怎麽不見他這麽讨人嫌……狗仗人勢!

慕容時慢洗漱清楚之後,捧着本書坐在亭子裏,邊看邊聽着。

夏青端上一盞櫻桃,見慕容時慢看得入神,伸手取了一顆遞給她。

慕容時慢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張嘴吃掉。

櫻桃。

她記得肖铎最愛吃櫻桃了。

宮裏宮規嚴苛,奴才是不可以和主子分食的。所以一到有櫻桃的時候,她總會避開旁人,朝肖铎招招手喚他過來,把一整盞的水靈靈的櫻桃都給他。

剛開始的時候,肖铎一直拒絕,說什麽“主仆有別”“奴才不敢”之類的話。後來慕容時慢不耐煩了:“我們不是朋友嗎?什麽主子奴才?”

再後來,肖铎就不和她客氣了,也許是因她動了怒,也許……是因為她的一聲“朋友”……

“主子,合德帝姬來了。”一個宮女上前通報。

慕容鈞在慕容時慢對面坐下,笑了笑:“媏媏阿姊好興致,在雨聲中讀書,心都靜了幾分。”

“什麽事?總不會是和我一起念書吧。”

慕容鈞斂了些笑容,猶豫道:“媏媏阿姊,我和太後娘娘……再過幾日就要離宮了。”

“嗯。”慕容時慢毫不在意的樣子,翻過一頁書紙。

“這次……太後娘娘打算在檀悉寺呆上個三年,潛心向佛。我是來問問媏媏阿姊,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三年不是說着玩兒的,我知阿姊嘴硬心軟,心裏必然挂念太後娘娘……”

“都有你陪着母親了,你還來找我做甚?我與你很熟麽?我如若思念母親,不能自己去看她?還要你在中間說事?”

慕容鈞知慕容時慢誤會了,連忙想解釋:“阿姊,我沒有別的意思……”

“你是沒別的意思,明知這是我母親,你還巴巴地粘上去;明知肖铎以前是我的人,我與他不和,你還和他結為一伍,你可真是沒別的意思啊。”慕容時慢冷冷看着慕容鈞,說完,又低頭看書。

慕容鈞的眼眶紅了,點點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她強忍着,緩了一時半刻,把眼淚收回去:“我知阿姊氣我,我也不辯解什麽。不過說到肖掌印……其實真是阿姊誤會了肖掌印。當時,榮安皇後欺我母親薨了,要把我送去和親,我不願去,這才去找了肖掌印,求他給我出法子。我告訴他,大皇兄對我并不在意,有我沒我都一樣;二皇兄軟弱,除了做燈籠什麽都不會,根本說不上話;我如今能依靠的或許只有太後了,我想讨太後娘娘的歡心,讓她保我。肖掌印憐憫我,才替我出了主意,并不是阿姊想的另尋新主。

“之前,我看阿姊和肖掌印關系不佳,也不敢告訴阿姊,阿姊必然會覺得我與肖掌印是一條船上的,是在替他說話,可現在,我看肖掌印和阿姊關系比前些年松動些了,才借着今日說出來。”

“合德,你可真是好笑,按正常的思維,事發就該告訴我吧?什麽叫關系松動才敢說?說的好像我會吃了你似的。”慕容時慢冷嗤一聲,“這麽多年過去了,如今才說還有意義麽?閣下何不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慕容鈞看着慕容時慢呷了口茶,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又覺得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是都說出來比較好:“媏媏阿姊,我素來覺得你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如若你還是怪肖掌印,不如還是一起去檀悉寺,念念佛經,也能看開些。興許,日後就不在意了?”

“……這話是你說的,還是母親讓你說的?”

“……是太後娘娘。”慕容鈞低聲應到,“太後娘娘心疼阿姊,不願你在最好的年華如此郁郁寡歡,沒有生氣,所以讓合德來勸阿姊……阿姊若不想去也無妨,你開心最重要了。下月初一我們便啓程,這樣算算,還有五六日時間,阿姊可以考慮。合德帶完話了,便不打擾阿姊了。合德告退。”

慕容鈞行禮離開。

夏青猶豫片刻,還是開口:“主子,今日的話,是不是說重了?”

“我說的有錯麽?”

夏青搖搖頭,不吭聲了。

“這個合德,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我……我怎麽會開心。”

合德離開蘭陵宮,看着已撐好雨遮的肩輿,輕嘆了一聲:“走着回去吧。”

若蘭擔憂:“可是帝姬,這路面濕滑,會濕了鞋子,萬一不小心着了風寒,過幾日可如何去檀悉寺啊。太後娘娘不是說了,病怏怏的,神佛不喜歡的。”

“這不是沒病嗎,我身子骨一向康健,注意些就是了,不礙事的。”

若蘭沒了法子,只好依着慕容鈞。

遠遠的,看到一個十歲大小模樣的小女孩兒,梳着個飛仙髻,撐着把傘乖乖站着,看上去可愛極了。

“那個小娘子,我看着怪眼熟的。”

“那個呀,是沈統領沈清和的童養媳,叫劉珺寧,今個兒……約莫十歲十一歲。”若蘭會心一笑。

劉珺寧自個兒轉着傘,也不亂看。

沈清和叫她不要亂看,她便不看吧。只是這合德帝姬都走到她跟前了,還是要行禮的。

“臣婦見過合德帝姬。”

“你怎麽一人在這兒?沈統領呢?還下着雨呢,不找個地方躲躲?”

“我有傘呢。”劉珺寧甜甜一笑,“沈統領今日休沐,我來接他。他很快就過來了,難為帝姬費心了。”

“你這小孩子嘴真甜,讓人看着就喜歡。”帝姬忍不住拍了拍劉珺寧的腦袋。

“微臣見過合德帝姬。”沈清和不知何時靠近了她們,換上了平日裏的公子服飾,向慕容鈞行禮,“內人年少不知禮數,若有得罪,還請帝姬海涵。”

“得罪倒是沒有,你家小娘子乖巧伶俐得很,很招人喜歡的。只是這小娘子梳的飛仙髻,尚且未過門,沈統領怎麽就稱為內人了?”慕容鈞打趣道。

“帝姬說笑了,過門也是遲早的事。”沈清和溫和一笑,看着劉珺寧收了自己的小傘,躲到自己的大傘下,“微臣不叨擾帝姬,先行告退了。阿寧,和帝姬告退。”

劉珺寧哪裏要沈清和告訴她,自己已經乖乖和慕容鈞行了禮,轉身和沈清和離去。

沈清和讓劉珺寧走在內側,左手撐着傘,右手伸到左側,牽着劉珺寧的右手,低聲溫柔地和她說些什麽,劉珺寧應着,聲音聽起來脆生生的,在雨幕之中有回聲。兩個人看起來十分親密。

“看來沈統領平日裏是很疼愛這個小娘子啊……若蘭,你看看她,多開心啊。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多有感染力,讓人看着都忍不住高興。你說是吧。”

“是啊,奴婢聽人說,劉小娘子是被她爹賤賣進沈家的,給沈統領做童養媳的。誰知道啊,劉小娘子一進沈家,被寶貝的和什麽似的,漂亮的衣裳,好看的發髻,精致的飾物,什麽都有,還手把手教她寫字,作畫,奏樂,舞曲,禮數,就是當成自家女兒來養的。”

“怪不得,既告訴她道理,又不束縛其成長,這才能長成最真實最肆意的模樣吧。我還記得肖掌印和我說過一句話:'在宮裏活着,就像修剪花草枝葉,想要生存,就要把自己修剪成合适的模樣'。我們要去迎合,去強迫自己改變。漸漸的,就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了。”慕容鈞有些惆悵和傷感,“我亦如此,何況媏媏阿姊呢?她看似漠視皇權,逍遙自在,實際上也是遵着宮裏的規矩,修剪着自己的枝葉。我說想讓她開心,對她來說,做自己都難,又談何容易呢?”

若蘭有些不忍心:“在這宮裏讓人都難,主子您不也是?您啊,就少操崇沅帝姬的心了,熱臉貼冷屁股,何必呢?您看看今日,您都掉金豆子了。”

“我哪裏掉了?”慕容鈞嘴硬道,“阿姊怕也是知道自己活成了自己不喜歡的樣子,所以也開心不起來吧。我相信總有一日,我和阿姊會無話不談的。走吧,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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