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哄着小花睡着了之後,天已經蒙蒙亮了,他揭下蒙在小花右臉上的帕子,幾個時辰的冷水,讓她的小臉蛋變得冰涼。
就在帕子揭下的那一刻,原本睡的還算安穩的小花,面色驟然痛苦了起來,雙手的無意識的就要朝着臉上的抓去,殊曲迎剛抓住她的手,正要安慰她的時候,忽然的聽見弱不可聞\"啪\"的一聲。
像是泡沫在空中輕輕的破開,就是這樣的聲音,讓小花整個人變得安靜下來,下一刻,尖叫聲劃過天際。
\"啊!\"
臉上的那層皮破了。
露出的肉,是實體腐爛時候才會有的顏色,惡臭瞬間布滿了整個屋子。
黃色的膿水順着她的臉頰流下,染濕了枕巾。
小花的雙手掙紮的停留在自己的臉側,卻是不敢再伸手去抓了。
\"大夫呢大夫怎麽還不來\"
小花的叫聲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就是天牢中受盡酷刑之人,都不會這樣。
這才第一個,小花身上還有其它的膿包。
\"殺了我!叔叔,你殺了我吧。\"
小花拽住殊曲迎的衣角,央求着他。
殊曲迎慌亂的抱着她:\"你不會死的,你再忍忍,會好的,會好的。\"
\"小花最堅強了不是麽你還要等爹爹回來的。\"
\"爹爹……\"小花搖了搖頭:\"叔叔,疼。\"她這樣的小姑娘,本該是在父母膝下撒嬌的,皮膚都吹彈可破,摔一跤都要哭個半天,嬌嬌氣氣。
小花的淚,似乎已經流幹了。
這個世界對她實在是不公。
\"你再堅持一下,就不痛了,外面的花開了,我到時候帶你去看好麽上京有許多的集市,一人高的糖葫蘆你見過麽還有你小拳頭那麽大的混沌,咬下去都是肉,還有好多漂亮的小姐姐,小哥哥在街上跳舞,他們的衣服五光十色的……\"
殊曲迎話還沒說完,眼角忽然瞥見了一抹熟悉的寒光:\"你要做什麽\"
他扭頭轉向寒光的方向,蒙蒙亮的天映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來人穿着一襲中衣,眉眼中的陰鸷之氣讓人由不得退避三舍。
殊曲迎下意識的擋在了小姑娘的面前:“厲王!你将劍放下!”
厲王看都不看他,透過他瘦弱的小身板去望那個十歲的小姑娘,待看到她臉上那一片爛肉的時候,縱然是見多了各種死狀的厲王,不免也眼神一眯,手下動作絲毫沒有遲疑,長劍破空而去。
殊曲迎只覺得一陣淩厲罡風将他掀翻在地,轉過頭去,發着寒芒的劍鋒,已經沒入了那女童的胸口。
“你王八蛋!她還是個孩子!”
厲王久經沙場,只一瞬,她就沒了氣息。
“你說那麽多,她就不疼了麽?你說那麽多,她的病就有救了麽?”厲王轉身離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厲王。”殊曲迎叫住了他:“日後,你痛苦至極叫我賜你一個痛快的時候,我也會一劍穿胸,如同你今日對待小花一樣。”
厲王的身形一頓,絲毫沒有得了時疫的慌張:“若是本王連區區疼痛都忍不住,你大可來殺了我。”
殊曲迎看向了方才還被疼痛折磨的痛苦不堪的女童,她安靜了下來,雙瞳睜開,嘴角帶着笑意,是真的不疼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執筆大人,厲王派屬下來安葬小姑奶奶的屍身。”
“滾。”
大約一個時辰後,奴仆又敲響了廂房的房門:“ 執筆大人,王爺他也是為了小姑娘好,這病發多疼啊,早死晚死都是死……”
“滾。”
奴仆實在是沒了辦法,殊曲迎好歹也有官職在身,又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情去驚擾王爺,只能門旁邊候着,在這樣秋老虎的天氣裏他們為了防止染上疫病,穿的裏三層外三層,口鼻還用白布專門遮住,想着一會殊曲迎還不開門,他們還沒染上疫病,就先熱暈在這裏。
又過了一會,廂房的門終于打開了,只見殊曲迎的臂彎中纏着一個人形長條的包裹,奴仆心想這是殊曲迎想通了,連忙伸手:“這些粗活小的來做就好。”
誰知殊曲迎向後一躲:“她的屍體,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若是其他人,直接坑殺了即可,可這小姑娘将時疫傳給了厲王,厲王還沒發火,只見是厲王過了眼的人,他指了指身後的棺材:“小的定将小姑奶奶厚葬了。”
“你們離我遠些。”殊曲迎将小花放在面前的薄棺裏面,剛剛還戰戰兢兢圍着他的奴仆立刻後退了十丈,他們也有父母子女的,誰不怕被傳染上這髒東西。
有了殊曲迎的吩咐,他們自然躲得遠遠的。
“勞您體恤,剩下的小的來做就好。”
殊曲迎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拿火把和柴火來。”
奴仆是見過殊曲迎的,和那厲王主子不同,有着初探世事的好奇,對所有事情的包容,俊朗的讓人心生親近。只盼着自家孩兒有他一二乖巧。
今日聽來,語氣中那股味道,确有幾分和厲王相似了。
柴火就架在主院中,正對着厲王的卧房門口。
小花的棺材就架在柴火推上。
殊曲迎的手中握着一根熊熊燃燒的火把,站在原地。
下人們竊竊私語:“你說這個沐執筆是不是有病?方才還死活不肯讓我們把她的屍骨,現在反而要燒了。這不是挫骨揚灰麽!”
卧房的門被打開,厲王站在門框裏,看着殊曲迎單薄的背影,手中火把的光芒像是晚霞織染了他穿着的素衣,恍惚間他的背影似乎在哪裏見過。
厲王有些不忍。
殊曲迎感覺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我來吧。”
殊曲迎沒有松手。他雙瞳中倒影着小花的深色棺材,萬千的思緒慢慢平穩下來,火舌竄上了柴火,幾息之間火光就包圍了小花的身軀。濃濃的煙味讓靠近的人無法呼吸。
火整整的燃燒了一個時辰,殊曲迎就在此站了一個時辰。
看着那個鮮活的生命化成了灰燼。
“挺好的,這樣幹幹淨淨的走。”厲王似乎在安慰他:“人走了,就什麽都沒了,不知道痛。”
“我曾經也焚過一人……”
他難得的善心還沒發完,就被殊曲迎打斷:“将屍身燒掉,遠比埋在土裏有用的多。”
“日後得疫病而死的人,屍體就地焚燒。”他仿佛沒看到厲王一樣,吩咐在一旁侍奉的奴仆:“将本地縣志無論多久的都拿來。我不是還有十一個同僚麽?把他們召集一起看可有類似的症狀出現,不然閑着幹什麽。”
他一道道吩咐下去,衆人莫名其妙的都按照他的吩咐安排了起來,到了最後把那十一個執筆圈在一間屋子裏頭查書的時候,才依稀感覺好像剛才那些不是厲王的命令。
殊曲迎尋來一沓紙,訂成了個本子,手中拿着炭筆和本子一步不離的跟在厲王的身後,每過半個時辰,都問一句:“您現在感覺如何。”
厲王但凡是不好好回答他了,殊曲迎就說這是要給太醫看的,這樣太醫來的時候看到他這本病歷,會好診斷許多。
為了自己的性命,他忍。
誰知到了睡覺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自己脖頸處一陣的冰涼,殊曲迎正用勾線筆沾了爐石灰水,往他的脖子上塗,發灰的顏色覆蓋了上去,說來也奇怪,那一陣陣的瘙癢到沒那麽嚴重了。
“還請王爺讓下官檢查全身,看看哪處還發病了。”
殊曲迎被厲王發現,一點也不害怕,反而進一步讓厲王脫衣服。
“誰給你的膽子。”厲王眼神一眯。
“下官這也是為了您的身體着想。”他晃了晃自己随身攜帶的小本子。
……這話沒毛病。
厲王的地位是靠着自己打下來的,哪怕是近幾年歇息了,全身上下也沒有一塊多餘的肉,曲線陽剛完美,哪怕是縱橫着不少的傷疤,也瑕不掩瑜,反而更顯男子漢的風範。
只是那巴掌大的疙瘩不知何時又長了五個。
殊曲迎碰了碰:“癢麽?”
“只有脖頸處。新長出來的沒感覺。”厲王的聲音也沉了下來,畢竟這玩意也威脅到了他的性命,讓他神色不渝。
他将那些新長出來的疙瘩都塗上了顏色:“我一炷香看一遍,看看它們究竟是如何長出來的。”
……
“随你。”
殊曲迎這一觀察,就不眠不休了三個晝夜,他填完了本子的最後一處,心想又要做一個本子的時候,被他關這的那十一個執筆倒是有了好消息給他。
“找到了,找到了。”
正欲休息的殊曲迎站起來走到窗邊:“就在院內說,不必進來。”
這消息算是幾天裏面最好的一個消息了,在院內守着的親兵一個一個也布滿了喜色。本該在此守候的綿陽太守倒是借口說有幾個盜墓賊要審,早早的溜之大吉,不見人影了。
那執筆也算是考過殿試的人,生平第一次被人用如此期盼的眼神看着,在自己房間裏頭舌戰群儒的架勢立刻去了一半。
“縣志上說,綿陽曲陽縣,有一個守墓人的母親去世,他在守孝期間花天酒地,甚至在母親的靈堂前與人行茍且之事。第二日,身上長了巴掌大的疙瘩,一連長了七日,七日之後疙瘩每天破一個,露出的都是腐肉,破到第七個的時候,渾身痛苦而死。注說:後人但凡身上長這樣的疙瘩,必定是行了不忠不孝之事,這是上天的報應……”
“放你娘的狗屁!你說我們王爺不忠不孝?”他剛說完就被人拎着領子揪了起來:“老子不打死你。”
“不是我說的。”那執筆哭喪着臉:“是這縣志裏頭說的。”
“夠了。”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一只皓白的手:“把縣志給我。”
殊曲迎拿到縣志後,細細一看,倒是和那執筆說的一致。
剛剛掀起的興奮,一下子全被澆滅。
“再等等吧,剛才飛鴿傳書說太醫還有兩日就要到了麽?”
厲王卻沒殊曲迎這樣樂觀:“從京城到綿城所需幾日?”
“大約四日?”殊曲迎說道:“太醫年老,加上咱們飛鴿傳書也需要時間,能在第五日之前來已經是很好的了。”
“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只需兩日。”厲王看向了殊曲迎:“本王性命危在旦夕,那群太醫還要顧及自己年老?”
“你說,沒有人吩咐,他們誰敢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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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自從被宋其琛燒毀之後,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重新建了一座。
整個東宮最用心的不是正廳,也不是書房和寝室。
反而是新建的小廚房,裏面光是紅案就有兩三人長,裏面全國各地的調料,食材,一批一批的送,不新鮮了就換一批。
東宮的奴才們都知道,你在這東宮行走,太子寝室也可去的,唯獨這小廚房,誰進去就是直接四十大板。
誰不知道這裏是整個東宮的禁地。
只有太子和更寶公公能進去,就連李公公也只能門外候着回話。
太子只要出遠門回來,裏頭的煙火氣就不斷,可也不見誰有那口服去享用東宮太子的手藝,聽說太子自己都不吃。每逢做了什麽,都有侍衛護送着供到四處:寝殿一處,天牢一處,天龍寺一處,還有蔭城一處。
“太醫前幾日就已經出發了,約莫着還有一日就能到綿城。”李公公候在門邊,朝裏面那穿着圍裙的太子回話道。
宋其琛手中的擀面杖擀了幾下,白案上就出現一個圓滾滾的面皮,将帶着菊花花瓣的餡放了進去,修長的手指靈活的在面皮上飛舞着,兩三下,一個晶瑩剔透的小包子就放在了岸上。
“聽聞綿城特産有個千金膏,最為清熱下火,食之甘甜,這個天氣給他吃是最好的了。你讓太醫把配方給本宮抄回來。”
“……是。”
作者有話說:
有想老宋的沒,厲王病好之後老宋就出來了,那個見面絕對堪稱墳頭蹦迪+骨灰拌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