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斯衍, 參觀完了,怎麽樣,還看得過眼吧?”下來二樓時, 明铮專門站在旋轉樓梯口等着他們。
徐斯衍不吝誇道:“您的設計風格獨到, 我受益良多。”
明铮頓時眉開眼笑:“我這跟大名鼎鼎的徐公館比起來可真是獻醜了。”
“飯做好了,大家移步到飯廳吧。”
于蓮走過來, 親昵地牽起明舟的手,“小舟,媽做了好幾道你愛吃的菜, 一會兒和斯衍一塊嘗嘗我的手藝。”
明舟的視線掠過于蓮腰上系的嶄新到沒有任何一絲油點的圍裙。
于蓮是不會做飯的, 還真是為難她了, 一呆廚房那麽久,就為了在女婿面前展現出賢惠疼愛女兒的人設。
明舟和徐斯衍挨着落座,對面是臭着一張臉默不作聲的明彤。
于蓮熱絡的招呼着:“斯衍你多吃點。”
“小舟, 快給斯衍夾菜。”
“不忙,”徐斯衍給明舟夾了塊牛肉, “你早餐就沒吃多少, 現在肯定餓了, 自己吃,不用管我。”
明舟與他對望, 接戲迅速,唇角展露一絲羞怯笑意。
飯桌上衆人食不言,吃得還算和諧。
明舟吃得不多,九道菜裏五道都撒了蔥花點綴, 好在她也不是很餓, 早上在徐斯衍家吃了好幾個豬豬奶黃包和兩大杯牛奶。
“廚房還有湯,小舟, 快進去給斯衍盛一碗。”
“好。”
明舟放下筷子,推動椅子起身。
炖湯還架在燃氣竈上,小火煨着,明舟走過去,拿濕布揭開蓋子。
蓋子一打開,一股濃郁的藥材味道直沖鼻腔。
明铮常年愛喝藥材骨頭湯,說是為了強身健體。
明舟拿湯勺往裏攪了攪,看不出加的那些是什麽藥材,擔心徐斯衍可能喝不習慣,她打開碗櫃先舀一點來嘗嘗味道。
沒用勺子,她稍微吹了吹直接端起碗。
濃郁的湯水入喉,明舟臉色驀地一白,渾身一震。
“嘔——”瓷碗擲在了邊上,她彎下腰趴在洗碗池邊,把嘴巴裏沒咽進去的湯直接吐了出來。
濃郁的蔥味瞬間占據整個喉嚨,生理性的厭惡感席卷而來。
手心撐在碗池邊,她面色青白,吐不出東西來還不停幹嘔,渾身和後背直冒冷汗。
“姐姐,湯好喝嗎?”
明彤不知什麽時候也走了進來,關上廚房的玻璃門,隔絕聲響。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厭你的出現,”她慢悠悠地走到明舟身旁,“你一回來,爸媽的目光就全在你身上,到底誰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啊!”
“你看看你現在,好狼狽啊,臉白得像鬼一樣。”
本來是要看她在外面飯廳當衆出醜的,誰知道她自己先嘗了起來,不過也好,效果滿分。
明舟沒空理會她的話,哆哆嗦嗦地擰開水龍頭接水漱口,可那股蔥味還是難以消散,怎麽都壓不下去。
埋在內心深處的恐懼被連根拔起,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後,她被一雙粗粝布滿繭子的手狠狠掰開下巴……
“死丫頭,你不是說餓嗎,那你就吃,多吃點,把泥給我咽進去!”
“你哭什麽,你以為哭就有人心疼,你一個沒爹沒媽的野種,眼淚比我種的蔥還不值錢。”
“快吃進去啊,吞進去……哈哈哈哈!”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發笑近乎瘋魔,那本來也是一個瘋子,她身體開始發冷,如墜冰窖。
“明舟,明舟!”
帶着安撫動作的掌心輕拍在她的背脊上,一道強有力的手臂把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支撐起來抱在了懷裏。
“你怎麽了?”
耳鳴一般,萬籁俱寂的封閉空間出現了裂縫,是徐斯衍在喊她,語氣不似以往不顯山露水的平靜,而是透着驚訝和關心。
他的胸膛似乎很溫暖,明舟縮了縮身體,下意識靠攏過去。
垂落遮擋側臉的頭發被撩開,徐斯衍沉眸打量她的臉色,“不舒服?吃錯什麽了?”
明舟擡眼看他,眼皮仍在本能顫抖。
“我沒事……”
三個字出口,她才發現自己聲音發啞得厲害。
吐得太狠,嗓子短暫弄傷了。
徐斯衍蹙着眉道:“先忍忍,再吐就要傷胃了,我帶你去醫院。”
“這……這是怎麽了?”
于蓮跟着走了進來。
“小舟,好端端的你怎麽了?”一看明舟這樣,她拉下臉不太高興地說,“菜大家都吃了,怎麽就你反胃了。”
明彤在旁邊幸災樂禍地添油加醋,“就是啊姐姐,姐夫第一次來我們家你就這樣,也太掃興了吧。”
明铮看到她吐成這樣就知道是什麽情況了,睨了眼明彤讓她閉嘴。
“斯衍,小舟沒什麽事,小時候的毛病了,一會兒讓文姨給她吃點藥,回房間休息休息就好了,你飯菜都沒吃多少,繼續坐下吃吧。”
“不了,”徐斯衍聲音微冷,直接把懷裏的人打橫抱了起來,“小舟不舒服,我先帶她回去了。”
出了別墅大門,徐斯衍把明舟放進副駕,見她還是一臉青白,又走到後備箱拿了瓶礦泉水過來,擰開瓶蓋遞到她唇邊。
明舟想接過瓶子自己喝,徐斯衍沒讓。
她只好張唇,就這麽個讓他喂自己的姿勢喝了兩口。
被他從明家公主抱出來就夠意外了,現在又這樣喂水給她,不愧是徐斯衍,任何時候都這麽有合作精神。
“還能堅持嗎?這裏最近的醫院大概要十分鐘。”
徐斯衍擰回瓶蓋,拉過她身側安全帶替她扣上。
他俯身靠近,身上似有若無的檀木香襲來,明舟動了動鼻尖,霎時宛若置身在輕風細雨的山間松林裏,心曠神怡。
胃裏生理性惡心翻湧的感覺似乎也平息了不少,好神奇。
她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袖口。
徐斯衍垂眸:“怎麽了?”
明舟甕聲:“別走,讓我再聞聞。”
徐斯衍:“?”
察覺到他的目光變得有些強烈,明舟松開了手,垂落睫毛,讷讷道:“我的意思是,你西服上的檀木香很好聞……”
徐斯衍問她:“聞了你能舒服點?”
明舟猛點兩下頭。
“行。”徐斯衍站到在車外,單手解開西服扣子,脫下外套遞給她。
“……謝謝。”把外套抱在懷裏,明舟滿足地深嗅了一口,反胃感消減了不少,她本來想說不用去醫院了,但嗓子是真的發疼,胃好像也有點灼燒感。
雖然來時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她實在沒想到自己能戰損成這樣,還是大意了。
車子駛離明家,明舟安靜坐在副駕,餘光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嗓音低迷地問:“你不問我怎麽了?”
紅燈間隙,徐斯衍踩下剎車,偏頭看她,“你願意說?”
難怪她那麽不想回明家,原來每回一趟都要遭罪,上次是巴掌,這回弄得更受傷。
徐斯衍手搭在方向盤上,深邃眼眸閃過些許隐晦鋒芒。
綠燈亮起,車子繼續朝醫院的方向開去,車速已經到達這條市中心馬路限速的界限點。
明舟抱緊懷裏的西服,埋頭,聲音悶悶地說:“我不能吃蔥,剛才不小心誤食了。”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聽得徐斯衍眉頭微蹙。
不小心?
吃食方面她是個很謹慎的人,早餐他讓人送來的是三明治,她都會掰開看裏面有沒有加她不能吃的東西。
“很小題大做吧,碰了一點蔥而已,就吐成那樣。”
當年第一次來到明家時,大家還不知道她不能吃蔥,而文姨為了煮出來的菜好看,基本上每道菜都會灑蔥和香菜點綴。
她舉着筷子根本無從下手,因此被誤會成怯懦不敢夾菜。
後來她主動告訴了文姨,文姨笑着應了她,說以後會盡量避免,少放蔥。
“一點蔥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苦出身還要瞎矯情擺譜……”
明舟躲在廚房門外聽着那些話,自此之後再不敢主動對外人提及。
徐斯衍看着她縮着腦袋埋在西服裏的模樣,就像只受了傷只能獨自舔舐傷口的可憐小貓。
“沒必要這麽說自己,”他的嗓音清潤溫和,帶有安撫意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飲食習慣,這很正常。”
“正常嗎?可我反應很強烈,還吐成那樣,好難看。”
“不算特別難看,正常。”
“……”
明舟自動忽略前面那句,默默彎了下唇,抱着西服外套又深深嗅了口。
傷口似乎愈合,小貓在吸貓薄荷了。
徐斯衍無言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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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明家別墅裏的氣氛格外沉肅。
文姨一臉膽顫的說,“湯裏,湯裏加了煮過的蔥水……”
濃郁的藥材味掩蓋了蔥味,聞是聞不出來的,不過對蔥敏感到心理和生理雙重抵觸的人一嘗便能嘗出來。
明铮的面色實在可怕,文姨瑟瑟發抖,趕緊推卸責任:“是是是二小姐非要我加進去的。”
明铮睨向明彤,手掌猛地一拍餐桌,“你還有臉吃,好好的一頓飯都被你攪了,成事不足,給我滾回房間反省去!”
“你憑什麽兇我,”明彤梗着脖子,眼眶委屈通紅:“明舟一來,你們的關注全在她身上,到底誰才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還敢頂嘴,”明铮的怒意波及于蓮,“看你教的好女兒!”
原本飯後他是打算再和徐斯衍提一提明氏集團,彼此拉近關系,現在什麽奢望都落空了。
“我——”于蓮很想反駁,一看丈夫黑沉的臉色她就有些發怵,不敢說話了,急忙拽着明彤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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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裏,醫生摘下聽診器,在電腦上輸入病例,“胃黏膜受到刺激急速收縮引起的灼燒,問題不大,挂個水緩解一下。”
明舟點了點頭。
單據從機子打印出來,醫生直接遞給了站在一旁的徐斯衍,“家屬先去繳費,患者去輸液區排隊挂水。”
出了診室,明舟把懷裏抱着的西服外套還給徐斯衍,“你穿上吧,醫院還挺冷的。”
“嗯。”徐斯衍陪明舟去輸液區,找到空位讓她坐下,“坐在這裏等着,我去繳費。”
明舟點點頭,擡眼追随他的背影,穿上西服外套的男人更顯得沉穩又可靠。
不到五分鐘,徐斯衍繳費回來。
明舟按照對應的號碼找到窗口,坐下,把偏長的毛衣袖口卷了一圈。
坐在窗口裏側的護士在調試針頭,“手擡上來搭在墊子上。”
明舟循聲看了過去,目光一頓。
手腕搭上墊子,明舟清咳了聲調弄嗓音,扭過頭,長睫撲眨,楚楚可憐地望向身旁的男人:“我怕疼。”
徐斯衍仿佛聽岔了:“嗯?”
“我怕疼,你快擋着我呀。”
她用另一只手拽了拽他袖口。
冰冷尖銳的針頭刺破皮膚,徐斯衍明顯感覺到懷裏人顫抖了下,卷翹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裏不停撲眨。
他稍加用力攬住她的肩,嗓音沉溫安撫,“別怕,沒事了。”
護士把針水挂到牆上挂鈎,調了下速度,随後叮囑道:“快打完的時候按鈴,護士會過來拔針。”
“好,謝謝。”
明舟把手搭在椅邊,見人走遠,她瞬間一改剛才蔫兒似的臉色,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朝徐斯衍比了個大拇指,“徐老板戲接得不錯呀,給你的演技打一百分。”
徐斯衍:“……?”
沉吟片刻,他擡眉看向已經走遠的護士,問:“那個護士跟明家有關系?”
“嗯,她爸在明氏任職,我不确定她認不認識我,但保險起見嘛。”
“徐老板慧眼如炬,你肯定也看出來了吧。”否則她怎麽會突然跟他膩歪,打個針而已能有多疼,反正她是不怕的。
徐斯衍無言:“……”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慧眼如炬是個罵人的詞兒。
微涼針水進入血管,明舟的手背逐漸感到發冷,皮膚變得有些青白。
徐斯衍往她身旁椅子上坐下,擡手。
明舟垂眸,微怔兩秒,“徐斯衍,我不怕疼。”
“我知道。”
他動作未停,小心避開她針口的位置,用指腹輕撫她的手背,再用溫熱手心一點點包裹她冷白發僵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