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兩點四十八

第36章 兩點四十八

說實話,陳森模樣生得不算難看,徐以凡的基因好,他的兩個兒子都遺傳了他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

徐以凡當初也是靠這幅皮囊吸引到周淮的,再加上他那巧舌如簧能把人哄上天的能力,但凡是陳森學到個一星半點,也不會這麽沒底氣。

陳森長得還更高一些,只是他習慣一直駝着背,又不是很敢和別人對視,喜歡垂着頭,所以總顯得很窩囊。

他被徐以凡點了一下,面露窘色,不安地順了順本就沒有褶皺的衣擺,磕磕絆絆地說:“嗯……我不用的,有什麽缺的爸爸都會為我添置的。”

他沖着周青先讪笑:“勞弟弟費心了。”

“是嗎,那爸爸對你還挺上心的。”周青先彎彎眼睛,不鹹不淡地講道。

徐以凡不太喜歡這話題的走向,及時中斷他們:“好了,既然你也來了,就多去走動走動,和其他老總多熟絡關系。”

他又審視一番周青先的形象:“以後出席場合必須正式一點,這麽吊兒郎當的,你媽媽從小教你的規矩是這樣的嗎。”

這話中不知是哪個內容惱了周青先,他忽然便來了火氣,面上還和善地笑着,話卻尖銳了許多:“是,哪能和您大兒子比啊,是陳阿姨把他教得好一點。”

徐以凡面上也有愠色,見着賓客們頻頻側目,壓低聲音喊了他的名字:“周青先!”

“怎麽了?您不是還有個兒子在給您長臉嗎,您急什麽?”他一邊說着一邊張望,“怎麽沒見您把陳女士一塊兒帶來給您撐面子啊,是她不喜歡出門嗎?”

“夠了!”徐以凡制止他,“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他擺出一副家主樣子訓斥:“你今天到底是來砸場子的還是來給人看笑話的。”

周青先還想回話,卻有另一道聲音插入對話,方才勤勤懇懇帶他來的司機擋在他面前,指桑罵槐道:“是啊小少爺,您可得多管教管教好自己才行,別和那些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一個死樣子。”

周青先忽然酒沒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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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司機略顯得惶恐的視線,看看徐以凡憤怒又只得忍耐的表情,看看周圍賓客探究打量的目光,看看陳森局促且不知所措的臉,有一瞬間會覺得沒意思極了。

一種熟悉的窒息感逆流而來,冷空氣成了海水,漂泊的視線是漫無邊際的藻,吸進肺裏的是延綿不絕的小氣泡。

所以一切發生自然得不得了,周青先會理所當然地覺得呼吸好痛苦,活着好痛苦。

周青先恍惚中想,這是不是周淮理想中的場景,她是不是在很期待這一幕,她不在現場任何一個地方,卻能讓在場每一個人都過得不舒坦。

她就是存心要把一切搞得一團糟,她就是锲而不舍地想要全部都控制住。

明顯是被命令要說出這一句話的司機,被不速之客搗亂的宴席,尴尬又惱怒到說不出話的徐以凡,這一些通過那枚被裝上竊聽和定位的手機,會被周淮聽去多少呢。

徐以凡額前青筋跳動數次,臉上已經有藏不住的愠色,腮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動幾下,咬牙切齒地擠出笑:“劉叔,你這話說的可是沒什麽道理。”

連一個司機都敢這麽出言不遜,周圍的賓客都在看熱鬧了,徐以凡揣着明白裝糊塗,以一貫的手法粉飾太平,周青先卻懶得和他在周旋了。

他感到沒勁,連剛才沖上頭腦的怒意都找不到了,意識到自己的使命多半是做完,便揮揮手告別自己面色難堪的父親。

轉身時經過一位抱着冰桶的服務員,周青先面無表情,毫無征兆地将那支還很新的手機插進了冰桶裏。

他一點也不可惜,因為最多不超過兩天,周淮便會派人給他再送來一支一模一樣的。

如果周青先再丢掉,那他住的地方便會裝上攝像頭,如果周青先砸爛,那身邊便總會多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偷拍窺伺他的言行舉動。

周淮對她這位兒子的掌控欲實在是太過誇張,明明不中意他,卻又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自己這最後的籌碼。

最後周青先妥協,他留下了手機,默許了周淮對他的定位,條件是讓周淮停止竊聽他。

但今晚周淮估計忍不住,她迫不及待地想看自己的兒子是怎樣讓自己的丈夫出醜的。

周青先将氣都撒在一支無辜的手機上,胸中的郁氣已經要堆積得他沒辦法呼吸,他只得在宴會角落一桌坐下,連喝兩杯水讓自己冷靜下來。

方才凝滞下來的宴席這時才重新流動起來,上前與徐以凡交流的人不少,大家都默契将這頁翻過去。

周青先将額前的頭發理在腦後,視線中流露出平時少見的陰鸷,将這些面上挂着笑的人一一掃視過去。

徐以凡肚子裏壞水多,臉上很快調整出一副憤怒又無奈的表情,如此能很好地将過錯都推到周青先這位叛逆又沒規矩的小兒子身上,陳森則是端着酒被冷落在一旁,直到徐以凡招手他才恭恭敬敬地靠近,謙卑地與別人碰酒。

周青先眯着眼睛看着,直到注意到也有人朝他這邊走來,他才暗暗收回視線,再擡眼時禮貌又疏離。

前來的人似乎看不懂他在劃分邊界,在經歷了那一場鬧劇之後,還又新奇又谄媚地同他寒暄:“真厲害啊小周總。”

“咱們一幫人都是聽說周家兒子過生日才過來的,結果在這半天沒找到你,還正納悶呢。”這人笑嘻嘻地講,“沒想到你一來就搞這麽個大動作。”

周青先沒幾個朋友,小時候管得太嚴,幾乎是沒有時間進行正常小孩延續友誼的活動,稍微大點周淮也只允許他與身份相當的人接觸,後來認識的都是一些狐朋狗友,甚至連周青先是冬天生的都記不住。

周青先不去拆穿他說的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也懶得搭理他。

這人便不屈不撓地,就認定了要纏上周青先一般,還點了點頸側揶揄:“小周總是從哪兒過來啊,誤你事沒?”

周青先這時候便覺得他有些煩了,掀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忽地把手機從冰桶裏抽了出來。

手機濕濕嗒嗒,屏幕被凍得像塊鐵,周青先拿出來敲了兩下,還能勉強使用,便在卡頓的界面中十分艱難地給林北生打字。

可惜在按下發送的前一刻手機便關機了,周青先不确定消息發出去沒有,又見這人一直站在旁邊等着,心下更煩:“你是來幹什麽的?”

“我想和你喝兩杯酒呀。”這人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惱,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小周總是不是記不清我了,我是彭修竹,前段時間還一塊兒出去玩過呢。”

周青先聞言掀起眼皮望他,彭修竹人如其名,生得瘦瘦高高的,皮膚很白,長相屬于不太出衆但很耐看的類型。

他說話時視線不會停留在周青先身上三秒,不多時便要害羞地挪開,見周青先沒有明确拒絕之後便側身去拿兩杯酒,放在周青先手邊時用小指很暧昧地勾了勾他。

意圖可以說是相當明顯。

周青先挑眉掃過他的動作,彎着唇回笑,與他的視線糾纏十餘秒後,接過了那杯酒。

消息發出去了嗎?

酒精掠奪胃部時帶來一陣灼燒感,吞下第一杯酒時,周青先在這麽想。

應該沒有吧,而且已經很遲了,他應該早就睡了。

喝到第三杯時,周青先又在心裏念叨。

而且今天也找過他了,再發消息過去感覺有點奇怪。

第四杯是橘子味的,入口有很強的氣泡感,周青先不太喜歡。

這樣想的話,是不是消息沒有發出去會更好一點。

彭修竹端來第七杯時,他望着對方衣服胸口處的刺繡小熊在出神。

好幼稚啊,林北生好像也有一個。

……不對,是林北生自己就好像一個刺繡小熊。

第十杯、十一杯、十二杯。

周青先酒量不差,這些下肚剛好讓他帶入飄飄然的微醺狀态,他覺得這樣很好,身體是浮沉的,誰都抓不到他,誰也控制不了他,他覺得這樣很好,他很自由。

然後彭修竹過來挽住他,周青先便忽地驚醒了,皺着眉頭很不客氣地把他推開:“你幹嘛?”

彭修竹也很無措:“帶你去睡覺啊。”

周青先沒解釋,就是望着他好一會兒,然後略過那些彎彎繞繞,棕色的眼眸襯得他情緒很淡,忽地很直白地告訴他:“不睡。”

“啊?”顯然對方也沒想到他會忽然這麽講,猝不及防與周青先清冷的視線撞在一起,臉上全是錯愕。

“不睡,不和你睡,也不做。”周青先耐着性子告訴他,但話又說得很快,一秒鐘都不想多待似的,站起來就想要走了。

彭修竹被他這麽粗魯地挑開心思并拒絕,還愣在原地沒來得及反應,可是眼見着周青先已經起身,便着急想拉住他:“怎、怎麽突然不做了呢?”

“周總……”他急急地喊。

“你好煩啊。”周青先不耐煩地躲開,打斷他講話,“因為不想了。”

這就是周青先喝醉的毛病,懶得端他平時的笑臉,也懶得說話,吐出去的內容也都難聽又不體貼,一點不溫柔,也不太好招惹。

彭修竹哪知道他這麽陰晴不定,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支吾着說出一句:“可是……”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周青先都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直接轉身離開了,“你快點走開好不好,我要回去了。”

他今晚格外的煩躁,不知是彭修竹打斷了他荒唐的美夢,還是僅僅是處于那條不知道有沒有發送成功的信息。

他丢下酒桌上發窘的彭修竹,也不管別人是怎麽看他的,大步離開了這場被他攪亂的宴席。

劉叔很老實地在一開始停車的地方等他,見他出來後誠惶誠恐地叫了一聲少爺,也不做更多的解釋,沉默地為他拉開了車門。

周青先也不去質問他,這麽多年來,他們倆都是周淮的工具罷了,他們都心知肚明,緘口不言好像是每個成年人必備的能力。

他躺在後座,聽夜風掠過葉子的呼呼聲響,低頭擺弄那枚手機,發現徹底開不了機後便草率放棄,借着酒勁很淺地睡了一覺。

酒精并不是個好東西,周青先疲憊至極,混混沌沌地閉上眼時,耳朵裏還留着賓客們做作的笑聲,冰塊落入杯子的聲響,陳森每個尾音都帶着的顫抖,還有周淮的冷哼。

後來車靠近別墅時他才幽幽醒來,司機将車停在入口前院,周青先不讓他送,獨自下了車。

他關上車門後不經意地擡頭,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坐在門口打瞌睡的林北生。

他的酒就在這時候醒了。

他愣在原地,反複确認那一團人影,忽然轉身敲了敲車窗,沒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急躁:“現在幾點。”

酒精将他胃燒得滾燙,連帶着心尖都是熱的,在安靜綿長的夜晚,司機茫然的聲音響起來:“兩點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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