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和你比起來我可真該死啊
第59章 和你比起來我可真該死啊
“周青先?”察覺到這邊似有一點不對勁,林北生便又重複了一次,“你在家對嗎?我現在過來接你。”
周青先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他狼狽地坐在地板上,方才令人作嘔的餘勁還沒散去,每呼吸一次都帶來翻江倒海的眩暈感。
“你……”周青先出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沙啞,他怔了怔,微側過頭。
身後黑漆漆的一片,電腦屏幕劈開了一小束森白的光,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灰敗的家具死一樣伫立,周圍安靜得好像空氣被抽離。
這時候往往會帶來毫無目的的一種孤寂,周青先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他躺在那張四四方方的床上時,時常會産生這樣的情緒。
沒有人、沒有動靜、沒有聲音、沒有生命力,心髒被擠壓、胃部被壓縮,整個人好似被折疊塞進真空包裝袋裏的毛巾。
但周青先從來不知道該怎麽緩解,他閉上眼睛覺得很恐懼、睜開眼睛又覺得很煩悶,于是坐起身、喝水、打開電視、制造噪音,都不能讓這份孤寂消解半分。
所以他将其當做會伴随夜晚降臨的無法逃避的魔法,就此放棄抵抗。
——直到今天撥通了林北生的電話,他才猛地醒悟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周青先想。
原來平時覺得很難受、感覺不能呼吸的時候,只要能有一個人陪在身邊就能解決呀。
周青先不知道自己停頓了多久,只是後知後覺掌心裏已經布滿冷汗。
他舔了舔幹燥的唇,含糊地告訴林北生:“你能不能別挂電話。”
“行啊。”林北生在那頭很快地回答他,“我應該很快就到了,你穿件外套吧,外面挺冷的。”
周青先又不作聲了,他艱難地從地上起來,為自己杯水,水杯那點重量都壓得他的手腕在抖。
周青先慶幸林北生看不到自己這樣的模樣,也慶幸林北生是個神經相對大條的人,可以什麽都不問,自顧自地聊天:“你這電話打得還真及時,我剛把我媽送回去,回來才坐下準備喝酒呢,不然就差點酒駕了。”
“我弟弟妹妹明天回學校了,今天在慶祝。”他語氣輕快地說,“快點把你接過來,還有好多好吃的。”
“戚環烤的小燒烤真的很好吃。”他那頭風呼呼地吹,“剛烤好了一把雞翅,我讓他們都別吃,全部都留給你。”
他講:“雖然這邊人還稍微有點多,但我待會單獨給你劃一個位置出來,讓他們都別吵到你。”
“大家都有點自來熟,但人都挺好的,你覺得煩就不搭理他們。”他停頓一下,語氣又上揚幾個度,“诶,我看見你家門口那棵月季了,才幾天沒見就開花了啊。”
“就快到了。”林北生說,“你出來吧。”
于是周青先放下水杯,微微定神,在林北生一串碎碎念中總算平複心情,借着微弱的光走出客廳。
只見林北生跨坐在一輛黑色的哈雷上,穿了一件皮外套,笑得十分爽朗,高高揮着手向周青先打招呼。
“我到了!”明晃晃的燈打過來,他高舉着手,大大咧咧,向周青先鄭重宣布,“你別害怕。”
周青先喉結滾了滾,眼底盛的光聚成月牙模樣,這樣迎着光不太看得清林北生的臉,但他能想象得到對方肯定又是平時的蠢樣。
電話直到現在都還沒切斷,周青先向林北生走進,口是心非地講:“我沒害怕。”
林北生沖他一笑,将身上的外套披到他身上,又給他扣上一頂頭盔:“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會老實穿外套,風吹起來真的很冷哦。”
“上來吧。”他指着自己的腰那兒,“那你要是怕了可以抱我這兒,一般般怕就扶我肩。”
外套穿在周青先身上松松垮垮,他慢條斯理地理好,又将頭盔的玻璃罩推開,撐着林北生的肩膀坐上了車。
林北生微側着臉看他,确認他就緒了之後才坐正,笑盈盈說:“走了哦。”
周青先在頭盔下悶悶地發出一聲嗯,過了好一會,又說謝謝。
林北生說了什麽他沒聽清,然後風便随着頭盔的縫隙灌進來,初秋夜晚的風确實很涼,開過路口時他瞥了一眼,也看到了林北生說已經開花的月季,很漂亮的紅色,和他頸上山茶的顏色很像。
周青先吸吸鼻子,空氣裏沒有花香,只有林北生身上的橘子味道。
真是奇怪的人。他的視線落回林北生身後,對着他短短的發尖想。
明明開過來的時候話像說不完那麽多,接到人了卻反而一言不發。
他為什麽什麽都不問呢,明明剛才的車燈像聚光燈一樣落在身上時,自己蒼白的神情、惶恐的姿态,肯定都是藏不住的——發生了什麽、在害怕什麽、為什麽突然打電話來,有什麽特殊的情況嗎,他為什麽什麽都不問?
是不好奇,覺得沒必要,還是神經大條到根本沒有發現?
……大概率都不是。
周青先的手指慢慢下移,抓住了林北生一點衣角。
明明什麽都察覺到了,卻什麽都不說,明明看起來是多粗犷多兇惡的人,卻擅長用這種委婉又淳厚的形式一點一點消磨人的意志,于是多別扭的人、多會撒謊的狐貍都能軟和下來,安靜地融化,沉默地消融,成為一灘緘默的水。
這樣形容林北生恰當嗎?用篝火、星河、晨曦一類讓人聽聞其名就能感覺到力量的詞來形容林北生合适嗎。
應該不止于此,他不會像火一樣危險,也不像星星一樣遙遠,他就該是踏實且溫柔的,是安全感的代名詞。
這多可惡啊。周青先閉上眼睛,默默地想。這樣的話,不就顯得自己很卑劣又很渺小嗎。
林北生不一會便開到了目的地,隔着頭盔彈了他一下:“想什麽呢,到地方了。”
“我在想,和你比起來我可真該死啊。”周青先磨磨蹭蹭的下車,面無表情地說。
林北生一言難盡地望着他:“突然說什麽呢。”
周青先本來準備随口說是開玩笑的,結果頭盔一摘,看見三個腦袋在牆邊那兒豎成一排,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周青先:……
林有前林有後和他們的拜把子大哥耿旭,三個人有條不紊地排成一豎歪着頭往這邊看呢,對上視線之後三人便把腦袋往牆後一縮,蹲着竊竊私語。
耿旭:“看到了嗎,那個就是你們嫂子,你林哥每天念人家一萬次。”
林有後:“嫂子真的長得好好看啊,哥怎麽不早點帶過來給我們看呢。”
林有前捧着臉:“感覺和我們好不一樣啊,看起來就很有氣質诶。”
“在這碎碎念什麽呢,不吃東西就回家去了。”林北生繞過去,一人頭上給了一記手錘,嚷嚷把人趕走,“旭子你小子也是,別一天天的張嘴就來。”
耿旭嘿嘿一笑,摟着弟弟妹妹的肩膀溜去喝酒了。
林北生轉過來朝着周青先笑:“旭子喝多了,嘴裏沒個收斂的,你往心裏去。”
周青先無所謂地聳肩,把話題牽開:“那是你弟弟妹妹?”
“對啊,剛上高中。”林北生沒心沒肺地說:“在學校還沒待幾天呢,一放月假就要回來。”
他一邊說,一邊把周青先帶到了角落。
甜點、燒烤、溫水、酒精都有,這是燈光能庇護到的最後一點角落,林北生大無畏地割舍給了周青先,又取了兩個抱枕,用棉花填充物把周青先包裹起來。
“這樣能習慣嗎?”他問周青先,“那群人喝起酒來很來勁兒,你要是嫌吵就在這裏我陪你,你要是想喝酒,我就帶你去中間最好的位置。”
周青先掀起眼皮,看向林北生所謂的“那群人”。
這裏是他的家人、鄰居和最好的朋友、是他過去二十年、或許将來四十年、六十年會繼續生活的地方,他在其中應該是相當中心的位置,剛回來沒多久,便有人嚷嚷着讓他過來碰杯。
林北生毫無顧忌地帶他來,讓他在不遠不近的角落,讓他踏入其中,得到一個十分安全又舒适的場所。
周青先擺擺頭,說沒關系,又說:“你過去吧,我坐會兒。”
林北生有些為難,左右看了看,最後向人群中央走去:“那我先過去一下,你有事就叫我,打電話都行。”
周青先點頭說好。
人群很吵,但不是周青先會在酒吧裏聽到的那種吵,每一個人都喝着講着,不知道在開心些什麽。
周青先眼睛跟着林北生的背影,看着他被好幾個人勾肩搭背摟住,然後或許是為了場面還是表示歉意什麽的,林北生直接拿了一瓶酒炫光。
于是人堆開始鬧騰,周青先聽了有些吵,便垂下頭來發呆,從林北生的兜裏摸到了一盒香煙。
薄荷味的愛喜,是周青先最常用的品牌和味道。
他對着煙盒出了回神,然後倒了一支出來,顧忌到還有未成年在,便沒有點燃,放在指尖夾着。
有人拿了把吉他出來,林北生被人起哄上去,唱了一首流行歌。
歌名不知道,旋律很俗套,周青先勉強有點印象,好像是哪一個電影裏面的主題曲,林北生在臺上坐着,視線卻亮亮的一直在看他。
後來他下來也是一副等着被誇的模樣,來到周青先身邊,看到他手裏的香煙,便彎下身去含在了自己嘴裏。
“這是你的嗎?送我了。”他好像忘了自己在衣兜裏也放過一盒同樣味道的煙,也忘了自己要等着周青先誇他這回事,只含糊地咬着煙嘴告訴他,“以後不許再一個人悄悄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