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突然委屈

突然委屈

第十七章

趙母不想蘇羽留在廠裏,她的話當然不能作數,因為這個廠子比她兒子更加離不開蘇羽。

從機器的挑選下單,到廠房的設計規劃,再到報名招工,哪一樣都離不開蘇羽。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購進了二十臺電動縫紉機。

機器與其他設備被大卡車運進廠裏那天,半個村子的人都來圍觀。

投了錢的人自有一番自豪在心裏,他們看着裝機器的師傅忙綠,對着機器指指點點,時不時上來摸幾把。

那些沒錢投資的,或者保守不願意投資的人,站得遠一點,神情複雜。

沒錢的人是真的沒辦法,幹看着掙錢的機會沒錢投資,只能嘆氣。

沒辦法可想,也就不想不看,避開人群回家了。

而那些有錢不願投資的人,心态則要複雜很多。

自己不相信這個廠能賺錢,就真的盼望它不賺錢。

田桂花就是不肯投資的那部分人。

她看着被村裏積極分子幫忙打掃一新的廠房,看着村裏電工忙得忙頭大汗接電線裝插座,再看着大隊部門口大紅紙上寫着的‘招工’字樣,那個甩了自己兒子的丫頭坐在桌子前,面帶微笑跟前來詢問的人答疑解惑,嘴角越抿越緊。

蘇羽要當村辦廠的車間主任?

雞毛要上天?

呵呵,憑什麽?

但配不配她說了不算,趙謹言是村長,又是廠長,他想讓誰當誰就能當。

田桂花再恨,明面上也做不了什麽。

所以當她看見一臉不屑從新廠房走出來的趙母,立即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笑問:“他嬸子,你在廠裏當什麽官?謹言給你派了什麽活?”

李春蘭剛把做好的飯菜送到廠裏,在車間裏轉了一圈,看着蘇羽指揮趙謹言做這做那心裏很是火大,偏偏自己兒子幹得還特歡實。

知道正事趙謹言不會聽她的,她也就不多嘴,只自己暗暗想辦法。

她就不信了,她活了五十多年,還能對付不了這個二十來歲的丫頭。

她去會議室放下飯菜,壓住滿腹火氣出來透氣,偏巧又遇到田桂花。

見田桂花一臉不懷好意,她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我當什麽官,做什麽活?我是廠長老娘,誰敢使喚我?”

她上下打量田桂花一眼,嫌棄地咂咂嘴,說:“倒是他嬸子你,當初跟蘇羽鬧那麽僵,她如今當了車間主任,怕是連進廠打掃廁所的活都不會派給你吧?”

田桂花沒想到趙母這麽拎不清,不但沒順着她的話擠兌蘇羽,還把她擠兌一頓。她臉色變得難看,冷笑道:“是啊,我跟她鬧僵了,沒有緣分做婆媳。不過看你家謹言跟她走這麽近,你們倒是有婆媳緣分。”

趙母最怕人說蘇羽跟她兒子走得近,臉色也變了,冷哼一聲,說:“他嬸子,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家謹言跟蘇羽什麽關系都沒有,已經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在黨委上班的姑娘,忙完這兩天就見面。”

給趙謹言盡快找個對象,就是李春花的第一步計劃。雖然人還沒影,但說大話誰不會,她是張口就來。

田桂花撇撇嘴,說:“你讓見面就見面?真見了面訂了親再說吧。”

就趙謹言能聽她的,乖乖去相親?

騙傻子吧?

趙母被田桂花接二連三質疑,氣憤不已。她壓下心頭的火氣,冷笑道:“我兒子我還做不了主?呵,你還是少操心我兒子,多想想你自己兒子吧。哼。”

田桂花被她噎道說不出話。自從蘇羽退了江家會,自己家至今沒有媒人上門。

眼下又被趙母擠兌,氣得牙癢癢,悻悻走了。

而趙母擠兌走了田桂花,心情大好,也不搭理田桂花,楊長而去。

她當然知道田桂花在拱火,但仔細想想,她說得也不假。

趙謹言真不見得能乖乖去相親。

趙母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覺得不能硬碰硬,還是換個法子才好。

趙謹言不知道母親為他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還在車間忙活。

三間廠房,設計布置好,二十臺機器安裝調試妥當,費了兩天的功夫。

機器安裝師傅是從省城來的,中午管飯。趙謹言與蘇羽商量過後,把中午做飯的任務交給了趙母。

飯菜既然送來了,趙謹言招呼幹活的人去洗手,去會議室開飯。

蘇羽看看頭頂的日頭,也收拾了一下手邊的報名表,在井邊洗手時,對趙謹言說:“吃過飯我打算趁着中午大家都在家,去動員幾個人來報名。”

今天上午十幾個投資人的家屬都來了,蘇羽讓她們進車間試試手。

結果有幾個人看着飛速跳躍的機針吓得試都不敢試,有幾個試了,一上手就弄斷了機針,啪啦一聲,火花四濺,害得剩下的就更不敢上手了。

還是要盡快找熟練工來。

趙謹言見她額頭直冒汗,安慰說:“別急,慢慢來。”

兩人進屋,打開桌子上趙母送來的飯菜,一股子香氣引得人垂涎。米粥熬得濃稠,一葷一素的菜分量很足,油放得也足。

兩個安裝師傅吃了幾口,對趙母的手藝贊不絕口。

蘇羽覺得,這趙母雖然鼻孔朝天跟她不對付,做事卻很有章程,是個讓人佩服的人物。

吃了飯,蘇羽就要出去。

趙謹言讓她休息一會,她拒絕了:“不行,去晚了家裏該沒人了。”

一個下午,蘇羽找了十幾個人,終于說動幾個人,明天願意來試試。

這幾個人是有縫紉底子的,會做衣服不會用電機,但比什麽都不會的人上手快。

經過兩人幾天的努力,靠山村好運來服裝廠終于迎來了開業的好日子。

村裏的舞獅隊在鞭炮聲裏盡情舞動,引得十裏八鄉的人都來看熱鬧。

車間裏,從曹老板處拉來的貨堆滿一個個大塑料箱子,二十個工人滿面笑容坐在嶄新的機器前。

蘇羽站在車間裏,看着這來之不易的成果,激動心情溢于言表。

她終于實現了自己的第一步目标,有了這個廠,以及她的能力,在這個時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什麽難事。

她信心滿滿,從第一道工序開始教起,一件衣服在手中緩慢成型。

到了最後一個工人,一件衣服就做好了,只需要簡單折疊捆好,交給曹老板就好了。

廠子初建成,她打算先做縫制這塊,裁剪後道整燙包裝都交給曹老板做。

忙活了一上午,就算頭頂有風扇,蘇羽後背的衣服也濕透了。

有的人靈活,教一遍就會了,有的人則怎麽也學不會,踩出來的線堪比蚯蚓走貓步——歪七扭八。

做不出合格的活蘇羽倒不急,關鍵做不出活,有人嘴巴還厲害。

其中一個她剛招工就跑來的急脾氣媳婦王玉芳最多事。

蘇羽教了她幾遍,她還是不行,在蘇羽再次讓她拆了重做時,她邊拆着衣服走線,邊問蘇羽:“哎,蘇羽,咱們廠聽說實行計件工資,我做這道多少錢?”

王玉芳平時在鎮上打零工,習慣了工錢一天一結,對錢很敏感。

而在計件工資的廠裏,工價一直都是個異常敏感的話題。

蘇羽看着工人們都停了手,都緊張又期待地看着她。

誰不看重錢呢?

蘇羽面帶微笑看着大家,說:“剛開工,工價我沒來得及算。過兩天吧,過兩天我會寫到紙上,貼在車間給大家看。大家可以放心,在廠裏做工,比種地強得多。”

看着大家的速度,她怕工價一說出來,工人能跑差不多。

她想着先瞞着,等大家練出熟練的速度,再公布。

“強得多是強多少?”王玉芳笑問:“我一天能掙五塊錢嗎?要是沒有,那還不如種地打零工。”

有人跟着小聲說:“是啊,這個機器太難用了,要是一天掙不到五塊錢,我可不幹。”

這人跟師父學了三年縫紉,剛出師,想在村裏給人加工衣服,被蘇羽拉了來,不會用電機。

剛才她不小心踩到了踏板,機器突然啓動,她吓得舉起雙手大聲尖叫。

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蘇羽看着她手裏拆得快報廢的布料,心說,你今天別說掙不到五塊錢,再拆一遍廠裏該賠錢了。

“我跟你們說實話吧。”

蘇羽決定給大家做做思想工作,讓大家戒驕戒躁認真工作。

她正色跟工人們說:“要是熟練工來做這個活,一天五塊,六塊都是能掙的,但大家很多人連機器都不會用,暫時還是先抱着學習的姿态比較好。先學會做出合格的産品,錢會越來越多的。”

有些人一聽這話,更坐不住了,王玉芳連連追問:“到底我做這個多少錢一件,你大體說說呗。別讓咱們雲裏霧裏做一通,到頭來你掙到錢了,我們工人白替你幹。”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回頭對後面的人說:“大家說是不是?”

車間裏一片呼應:“是,是這個理。”

“對呀說說呗,別捂着了。”

王玉芳看着蘇羽:“蘇主任,說說呗。”

蘇羽垂眼思索片刻,強扭的瓜不甜,沒必要強留做事浮躁的人。

她拿過那件樣衣,看了眼王玉芳做的工序,說了一個價位。

“五分。”

王玉芳誇張地吸口涼氣,“我的天哪,”她抖抖那件衣服,說:“我一個上午一件沒做成,就算以後學會了熟練了,一天也不見得能做出一百件,就是說,一天連五塊錢都沒有?”

她将衣服丢在機位上,兩手抱臂,對其他工人說:“這樣還做什麽?不做了。沒勁。”

蘇羽勾下嘴唇,對王玉芳說:“鎮上的熟練老師傅,一天做出來三百件你信嗎?”

她試圖說服工人:“大家不要急,只要學會了,一個月兩百塊錢不成問題。一年十二個月,就是兩千多塊,比一般男人掙得還多。手裏有錢了,說話做事才有底氣。大家說是不是?”

稀稀拉拉幾個人應了聲:“是。”

更多的人對幾分錢的工價沒有信心。

到了下午,來上班的人少了一大半,剩下的幾個,要麽是十六七的姑娘,家裏想着讓來學一門手藝将來嫁個好人家,要麽是家境優越,出來掙點零花錢,做事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

一個想正經賺錢的都沒有。

蘇羽将剩下的幾個人安排好,抽空将上午被人弄亂的東西歸置整齊,自己坐到機位上,沉下心幹起活。

到了下午,後牆上的挂鐘顯示六點,工人們伸伸懶腰起身,準備下班回家。

蘇羽叫住了碩果僅存的五個人,讓她們過來。

她沒有多說,只是當着這幾個人的面,數起了這個下午她做的衣服。

五分錢一件的前口袋,她一下午做了六十件,掙了三塊錢。也就是說,若是好好幹,一個人一天掙五塊錢真的不難。

原本少氣無力的工人們臉上重新有了精神,紛紛表示明天還來。

望着大家的背影出了村委院子,蘇羽緊繃了一天的肩背終于松垮下來,坐在座位上捶了捶發酸的肩膀。

趙謹言從外面回來,一進車間,看到偌大的廠房只有蘇羽一個人坐在位子上。

他打量一圈,坐到蘇羽旁邊問她:“今天怎麽樣?還順利吧?”

蘇羽胳膊肘撐在機器臺面上,嘆口氣,“有的人太浮躁,想一口吃成個胖子。上午一時半會沒學會就打了退堂鼓,下午只來了五個人。”

趙謹言皺眉,他是深知這些人的眼光的,可沒想到她們這樣短淺。

他安慰道:“別擔心,今晚我跟玉華說一聲,讓她明天從她廠裏叫個熟練工來做榜樣。”

只要廠裏有人賺錢了,那些人受了刺激自然都會回來,比說一火車話都強。

蘇羽點點頭。

揉了揉臉頰郁悶地抱怨:“這些人怎麽回事?飯都做好了,難道還要我喂?”

本來還以為廠子大門會被擠破,誰知門庭冷落,無人上門。

她垮着臉的時候不多見,趙謹言覺得好笑,勸道:“人都是趨利的,只有有了利益,才能留住人。慢慢來,別着急。”

蘇羽看他一眼,別開臉。

趙謹言追着她看,伸手将她臉掰過來,訝然望着她道:“哭了?”

蘇羽一把打掉他的手,擡手擦一把眼,倔強說:“你眼花了,誰哭了?我才不會被這些人氣哭。”

她很氣自己不争氣紅了眼圈,但說不出為什麽,白天面對那麽多人的質疑她能若無其事,這會不知怎的,突然委屈起來了。

趙謹言伸手揉揉她發頂,低聲說:“好了好了,着急掉幾滴眼淚也不丢人,沒什麽好遮掩的,我不笑話你就是了。”

兩人站得很近,他身上好聞的氣味安撫了蘇羽,她終于慢慢平靜。

察覺他的目光牢牢在她身上,她不動聲色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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