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們總算鬧崩了?”

“你們總算鬧崩了?”

第十九章

趙謹言愣了,伸手在她頭頂揉了一下,虛虛地呵斥道:“胡說什麽呢?哪有女人不嫁人的?你想在家做老姑娘?行了,我知道我媽做事不對,我代她跟你道歉,別生氣了。”

他以為她還在為上午趙母的事生氣,鬧脾氣呢。

切~

蘇羽很鄙視他哄小孩的做法,一把格開他的手,忙活去了。

趙謹言沒想到她脾氣還挺倔,還想再勸幾句,工人們卻來上班了,他不好再待在車間,只好出去了。

剛到院子裏,大門口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對夫妻一前一後走進來,讓他給開介紹信。他們要去離婚。

這對夫妻趙謹言認識,男的叫王二柱,女的叫李小轉,夫妻倆時常鬧矛盾。

根本原因,就是李小轉不能生孩子。

車間的工人都放下了手裏的活,跑出來看他們。

她們很奇怪,李小轉上午還在廠裏做活,怎麽回家吃個飯的功夫,就鬧起了離婚?

要說這李小轉,也是個可憐人,男人沒有養家糊口的本事,卻什麽事都聽他媽的,對這個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有時李小轉吃着飯,滾燙的稀飯就糊了一臉。

鬧到村委很多次了,趙有才見了他們就躲。

這會的李小轉衣扣崩掉一顆,頭發淩亂,細看頭皮還冒着血絲,顯然被人狠狠拉扯過。

她不顧形象,往村委走廊地上一坐,臉上一片灰敗,說:“村長,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我今天一定要離婚。”

趙謹言想先安撫,和顏悅色對她說:“冷靜冷靜,哪有夫妻不鬧矛盾的?不能遇事就說離婚,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有什麽委屈你說,我給你做主。”

蘇羽在旁邊聽見他的話,撇撇嘴,原來對于每一個被家暴的女的,他都這樣。

真是骨灰級事兒媽。

武能拿槍逼退流氓,文能調解家庭矛盾,不得不說,他是個合格的村幹部。

女的聽見他這話,比見了娘家人還委屈。眼淚就像六月的河水,嘩嘩的。

“主任,你別勸了,我也不跟你訴苦了,你什麽也別問,就給我開介紹信讓我離婚吧。你今天不答應,我就死在村委。反正我不離婚,回去也會被打死。”

李小轉一臉的堅決,離婚的心意堅不可摧。

蘇羽眼眶也跟着發酸,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誰會撕了臉皮以死要挾別人?

可是世界上總是蠢人多,她丈夫還以為妻子說狠話吓唬人,不屑道:“動不動死啊活的,吓唬誰呢?離婚?離了我家你連死都找不着地方。”

趙謹言還未來得及呵斥,蘇羽突然站出來,皺眉對他說:“你怎麽這麽磨叽?他們想離婚是他們的自由,你給開介紹信就行了。”

趙謹言被當衆指責,臉色也變了,說:“蘇羽,這是我的工作,你別多說話。”

蘇羽抱臂冷哼,“你的工作?你的工作不應該攔着受家暴的婦女脫離苦海,繼續在婆家受罪,而是應該替她們做主,讓她們早點離婚,別被做惡的婆家人打死。”

她指指那對夫妻,說:“你看這男人多牛氣,離了媳婦他一定會過得更好,你幹嘛要拖累他?離,這婚必須離。”

她這話,傻子也聽得出來是諷刺,王二柱臉上變了顏色,瞪了蘇羽一眼,沒說話。

趙謹言不明白蘇羽激動個啥,詫異地看了蘇羽一眼,轉頭問王二柱:“你怎麽想的,好好的日子不過,真要離婚?”

這個問題王二柱一時沒有準備,嗫嚅着不知道怎麽說。

“離就離。”

忽然,大門口進來一個老太太,指着李小轉說:“她說離就離。但有一件,要離婚可以,除了她這個人,家裏什麽東西都不能帶走。”

她指着李小轉,拍着巴掌呼天搶地:“造孽喲,我的兒子被她耽誤了五年,上輩子不知道欠她什麽,這輩子她來我家讨債的。”

老太太聲音不小,一會功夫,院子裏就來了一圈看熱鬧的婦女孩子。

訴完苦,老太太又換了面孔,惡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兒媳婦。

她不是要離婚嗎,讓她淨身出戶,省下東西再娶一個兒媳婦就是了。

王二柱也一臉的盛氣淩人,站在他媽身邊直點頭。

那神情,仿佛真離了婚,立刻就能娶個美嬌娘回家一樣。

誰知李小轉沒有任何懼怕和猶豫,布滿淚痕的臉上一片堅毅,點頭如搗蒜:“可以,我答應,我什麽都不要。”

她看着趙謹言,表情義無反顧:“主任,你給開介紹信吧。”

“不行。”

蘇羽突然開口,不光李小轉,連趙謹言都吃了一驚。

她今天是怎麽了,以往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蘇羽走過來,對李小轉說:“你別犯傻,他打你,你要離婚合情合理誰也不能說什麽。憑什麽不要東西?該你的一樣不能少。他要是不答應,你就去婦聯哭訴,讓那些幹部給你做主。”

“不蘇羽。”

李小轉搖搖頭,眼神堅定,說:“我什麽都不要,只求能離婚。”

蘇羽回頭看趙謹言,說:“她都這樣了,你還不答應?難道要她跪下求你?”

趙謹言還未說話,李小轉忽然跪在他腳下,頭重重磕在村委的地上,圍觀的人一陣驚呼,趙謹言也吃了一驚,伸手就去拉她。

李小轉不起來,擡起頭來,額頭已經磕破。

她欲哭無淚,說:“趙主任,求求你,你幫幫我,讓我離婚吧。”

以前她也不是沒鬧過離婚,但每次書記他們好說歹說,事情往往化了。過了那陣難受勁兒,她回了婆家繼續生活,然後過幾天,繼續打罵,周而複始。

她真的怕這次趙謹言也跟他爸一樣和稀泥,讓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趙謹言沒想到這人這麽剛烈,拉着她說:“你不要這樣,起來說話。”

蘇羽逼視着他說:“你還不答應?非要逼死她才答應?”

趙謹言被事情搞得焦頭爛額,眼見王家那對母子沒事人似得站在圈外,不由也冒了火,說:“起來吧,我答應。”

李小轉聽到他的話,松開抓着他衣袖的手,脫力般坐在地上,被蘇羽攙扶起來。

王二柱見媳婦什麽都不要只要離婚,先前還沒當回事,可是聽見趙謹言答應開介紹信,剛剛的底氣一下子沒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這兩年,這個媳婦早就不是媳婦,變成了他媽嘴裏不下蛋的公雞,按說離了他可以再娶能生養的女人進門,日後兒女雙全別提多美。

可是畢竟是一起生活了五年的人,一想到兩人馬上要沒了關系成為陌生人,他又有些矛盾。

李小轉除了不能生,在家裏幹家務,在地裏幹農活,從沒有怨言。

最近農閑,又來蘇羽的廠子幹活,一天都不閑着。

他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被他媽一把拉住,狠狠地瞪了一眼。

“別攔她。”

他住了腳,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怎麽抉擇,只能緊張地看着趙謹言。

以往的村幹部,都是勸和的,趙謹言怎麽就答應他們離婚了?

趙謹言看出了他的慌亂,嘆口氣,問王二柱:“你想好了?真不過了?不要聽父母怎麽說,只問問你自己,這日子還要不要?你要是真不過了,我就開介紹信。你要是還想過,給你媳婦賠禮道歉,并保證以後好好待她。該怎麽做,你自己想想。”

王二柱動了動嘴唇,不理王母的阻止,看着李小轉。

可是李小轉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他。

他終于意識到,她對他有多失望,多怨恨,一直以來的争吵打罵,早就将兩個人之間的情分消耗完了。

她恨他。

他垂頭喪氣,又莫名煩躁,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本來好好的,就是中午他回家,母親跟他抱怨,說李小轉不顧家往廠裏跑得歡,他剛好在外面受了氣,看見院子今天沒掃,借機罵了李小轉幾句撒火,誰知竟然鬧到了離婚!

他想不通,就罵了幾句她就離婚?就讓他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他咬牙切齒道:“随她。”

李小轉則側對着他站着,眼神放空,看也不看這個男人一眼。

本來就是父母包辦的婚姻,婚前沒有什麽感情基礎。婚後雞毛蒜皮,也沒培養出什麽感情。

雖說剛結婚那年好過一陣,但沒過半年,婆婆的臉色就變了。

随後男人也變了,家不是家,成了煎熬的地獄。

趙謹言又問李小轉:“你也想好了,離婚意味着你結婚多年積攢的東西都沒了,家沒了,人也沒了,回到娘家會遭人白眼,再走一家,也不見得順心如意。”

他每說一句,李小轉的眼淚就流下一大串,但她一抹臉,依舊說:“我知道,離。”

趙謹言見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對他們兩人說:“在這等着,很快。”

他進了辦公室。

王二柱張了張嘴,看着李小轉想說什麽,趙謹言拿着介紹信從辦公室出來,薄薄的一張紙上面,蓋着村裏大紅的戳。

只要拿着它,帶上身份證戶口本去到民政局,十來分鐘,兩人将沒有任何關系。

李小轉毫不猶豫接過介紹信。

男人閉上了嘴。

趙謹言對兩人說:“回去好好想想,能不離還是不離……”

李小轉打斷他的話:“謝謝主任。”

她轉身就走。

“李小轉等等。”

蘇羽叫住她,拉着她的手,說:“要是有可能,你再來,這兒還要你。”

李小轉含着眼淚搖搖頭,“謝謝你蘇羽,我再也不會來靠山村了。”

再也不會來這個見證她所有屈辱悲傷的村子。

她低頭抹一把眼淚,快步走了。

王二柱媽一見兒媳婦回家了,趕緊拉一把兒子,說:“你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回家看着她,一根針也不許她帶走。”

王二柱一臉麻木,腳步沉重跟着他媽出了大隊部。

看熱鬧的人都看着他們出去,都不知道說什麽。

趙謹言對人們說:“別看了,都忙去。”

看熱鬧的人小聲議論着,出了院子。

蘇羽要回車間,趙謹言叫住了她,“來我辦公室一趟。”

他一肚子疑惑一肚子憋屈,想跟她好好談一談。

蘇羽回頭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哼一聲,跟着他進了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趙謹言示意蘇羽坐,自己坐在辦公桌前,皺眉問她:“你怎麽回事?哪有當衆勸人離婚的?還撺掇着李小轉給我下跪?”

“我撺掇什麽了?”

蘇羽沒好氣,“離婚不是李小轉自己提的?你怎麽賴在我頭上?”

趙謹言不跟她咬文嚼字摳字眼,故意本着臉說:“調解夫妻矛盾是我作為村幹部的責任,你作為将來的村幹部家屬,你剛才不但不幫我,還一再跟我對着幹,讓我很為難你知道嗎?以後不許再犯。”

“不要臉。”蘇羽啐了他一下,“誰是你家屬?”

蘇羽冷哼,“你的工作應該是避免夫妻矛盾的發生,而不是出了事再去調解,你根本本末倒置,還責怪我?今天要是沒有我幫忙,你村裏很有可能會出人命。你該感謝我而不是責難。”

這件事蘇羽沒有誇大,她清楚記得李小轉前世找趙有才開介紹信被拒絕後,萬念俱灰喝了農藥死了。

今生不知哪裏有了變化,她遇到了趙謹言,撿了一條命。

“避免?”

趙謹言覺得她太過理想主義,說:“老輩人說,吃飯還能咬着自己舌頭,夫妻間哪裏能沒有矛盾?有了矛盾就要想辦法化解,哪能說離婚就離婚?這樣的話,世界還不亂套?”

蘇羽不以為然,說:“怎麽不能避免?都別結婚,什麽矛盾也沒有。女人不用擔心生不出孩子被打罵,男人不用把自己分給媳婦,一心一意對自己媽好,只照顧孝順父母就行了。婆婆更高興了,沒有女人杵在她眼皮子底下,惹她不高興,自己兒子想往東就往東,想往西就往西。你好他好大家好,世界再也沒了矛盾,不好嗎?”

趙謹言瞠目結舌望着蘇羽,跟不認識她一樣。

過了一會,他才喃喃地問:“你腦子裏究竟裝着什麽?天天亂想什麽東西?姑娘小子長大了,怎麽能不結婚?”

他想起來了,李小轉鬧離婚之前,蘇羽就說過,一輩子不結婚。

看來這不是她的氣話,而是她真正的心裏所想。

她怎麽會有這麽荒誕的想法?

不結婚?村裏只有窮得娶不上媳婦的人才被迫不結婚,正常人誰不想方設法娶個媳婦?

蘇羽睜着她那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反問:“為什麽一定要結婚?”

趙謹言自認也算是能言善辯的人,沒想到被她問住了。

他說:“當然是為了,祖祖輩輩都結婚,我們當然也要結婚,哪裏有那麽多為什麽?”

“祖祖輩輩結婚我們就要結婚?”

蘇羽看着他搖搖頭,說:“趙謹言同志,虧你還是新社會培養的幹部,你的思想怎麽還停留在封建社會?你要轉變思想了。”

趙謹言可不會被她輕易洗腦,沒有理會她的話,皺眉問她:“你受什麽刺激了?被李小轉的遭遇吓傻了?”

他信誓旦旦:“你放心,咱們結婚以後,我絕對不惹你不高興,更不會跟你動手,至于我媽,你要是跟她處得來咱們就住一起,處不來咱們就跟大哥一樣,分家各過各的。這樣總安心了吧?”

蘇羽不明白話題怎麽歪到了他們結婚上面,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說:“誰要跟你結婚?美得你。”

她不再跟他糾纏這個話題,起身出了辦公室,迎面差點碰到門口的人。

蘇羽吓了一跳,擡頭一看,趙母站在辦公室門口,正滿臉欣喜望着她。

她想,這個丫頭不結婚?

那可太好了。

蘇羽可不知道這人想什麽,淡淡打了招呼,去車間了。

趙母收回在蘇羽背上的視線,快步走到趙謹言跟前,熱絡地問:“兒子,你們總算鬧崩了?”

趙謹言看着不懷好意的母親,說:“你盼着點好吧,我要是跟蘇羽鬧崩了,我就上山當和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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