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排球少年2
排球少年2
及川問他喝什麽,二宮業搖頭。
“我自己在這等就好。”
“那對客人也太失禮了。”
“……”
見他靜靜地不動作,連笑也不笑了,及川挑起一邊眉毛。
鑰匙開了門,小汐抱着一包東西,挾風帶雪地匆匆換鞋進來,見客廳杵着的兩位,她沖二宮業淺鞠一躬:“不好意思!麻煩再等下!”
她在衛生間與房間往返了一趟,終于平定下來,硬着頭皮接受及川的檢閱。
“不介紹下?”
“這是我哥哥,鄰校青葉城西的,跟你同年。”她手都沒擡起來,盡量不小聲地說,“這是我同學,二宮業,來幫我補課。”
“打算在哪給我妹妹補習呢?”及川對他扯出友好的笑。“不會是她房間吧?不會還關上房門吧?”
完全死寂。
忽聽刷啦一聲,二宮業已經拉開書包,拿出教材放到茶幾上。
及川說了幾句客套話退場;臨走前看了二宮業一眼,他似無所覺。
及川把房門開着條縫。他們的确一直在學習。
二宮業走後,及川叫住想竄回房間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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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他怎麽回事?”
“就,”她低着頭。“那麽回事。”
“什麽時候認識的?”
“上……上上周。”
及川眉頭擰緊。
“誰告的白?”
“……他。”
“告白你就答應?”
她靜默一剎,忽然擡頭直視他。
“對!”
被盤問的別扭和心虛都變成了抵觸和反感。
最初告白時的屈辱,連帶補課前忙亂窘迫境況的羞恥齊齊湧現。
“你憑什麽充當家長盤問我?”
她從沒這樣跟家裏人嗆聲,還是為了個外人。及川一時間氣上心頭,又見她在發抖,便軟化了态度。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現在做這關切家人的樣子,早幹嘛去了?”她想問,卻是忍住了。
他是出于關心。不過他這麽擔心,是由于事出反常:那樣的人和她交往。
如果談話繼續下去,他真這麽想也這麽說了,她如何能反駁?
她一言不發,關上了房門。
你是獨生子吧?
及川不止一次被人用篤定的語氣這麽說。
姐姐已經工作成家了,而小汐在家裏就像透明的。
父親出差回來忘記給她帶禮物,她也不生氣。及川把自己的那份給她,她雖然道謝,但也沒多開心。
不知不覺她從小女孩變成會談戀愛的少女了。
但是及川沒有她小女孩的記憶。
她那時活潑嗎?有朋友嗎?
父母對自己耐心教導,關愛有加,對她呢?
印象裏自己闖了禍,父母會指着她對自己說:你看你妹妹多懂事。
她是什麽反應?及川沒印象。
今早她提前走了,沒有知會任何人。他找借口跟父母掩護了過去。
要是把她戀愛的事告訴父母,他就成了叛徒。告密在青少年的世界裏是大忌。
只是沒想到,不給任何人添麻煩的乖巧妹妹,終于也到了叛逆期……
及川後腦勺被排球砸了一下,同時身後傳來怒吼:
“傳球訓練球都落地了!想什麽呢!”
“想我妹妹戀愛……”及川接住下落的球,回身笑眯眯地說,“戀愛了可怎麽辦。”
聞言岩泉一忘記讨伐及川的三心二意。
“我家鄰居女兒才初一,不認識的學長跟她告白就交往了,後來……反正簍子挺大。”
“她也不認真的話,多少會好一點吧?”
“好點也不多,對于女生很遺憾就是這樣。”岩泉撇嘴,“不過你妹妹上高中了吧。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我又沒說她戀愛了,只是假設。”
“不會說出去的。”
“我們從小玩到大,一起打了這麽多年排球,”及川信得過他。“嘴嚴是你唯一的優點了。”
“……”岩泉一把抓住他的俊臉。
及川擠出三個字:“我綽了。”
松開了,仿佛中間無事發生,及川回答:“容貌性情都完美得無懈可擊的假人。”
“那可太糟了。”
“你也懂吧?”
“你給陌生女生的印象就很完美,但實際上——”岩泉話留一半,遺憾的表情反而更具侮辱性。
“你欺負我的功力進步了。”
“我打你的武功也進步了,要試試嗎?”
“心領了。”
……
結束訓練,及川在鞋櫃發現了一封信。
來到約定地點,一名女生已等在那。及川認出她是鄰校的,常來青城看訓練賽。
嬌小可愛,卷卷的短發,濕潤的黑眼睛,紅撲撲的臉,完全是他喜歡的類型。
不出意料,她向他告白了。
“……前輩現在沒有交往的人,我們就試一下?”
“為什麽都這麽輕率?”及川幾乎是條件反射,“都不了解怎麽交往。”
女孩愣在原地,雙眼湧現淚花。
“對不起我說錯了話!”
及川反應過來自己話說得難聽,連忙道歉。
“其實我之前也是抱着輕率的态度跟女生玩,”為表誠意他什麽話都搬出來了,“結果遭了報應一樣,女友控訴了我一頓把我甩了,然後最近妹妹也被誘拐了,甚至為了他跟我頂嘴……”
她眼淚憋了回去:“能跟前輩交往,怎麽會變成那樣?”
“賽季時我只顧着社團,準備排球比賽,對她不冷不熱。”
及川邊回想,邊感嘆自己的記憶力之佳。
“對其他女生的接近沒有意識,不注意保持邊界,讓她沒有安全感。一起出去玩很開心,但情侶的活動也就那些,沒什麽共同話題,漸漸連玩都不愉快了……”
“謝謝。”
“诶?”
“我非常能理解那名女生,”她羞澀全無,冷靜地說,“對你完全幻滅了。”
“……”連敬語都不用了。
“說到底,我是被你的外貌吸引。因為你很有人氣,所以還有點虛榮的成分。”她反過來安慰及川。“不要把我的變節放在心上,正常的情感浮動罷了。”
及川從她的變臉緩過神來:“你好了解自己。”
“弓道部的老師也這麽誇過我。”
“你叫什麽名字?”
“我剛說了!”
“抱歉。”
她接受道歉。
“山口瑩。”
小汐昨晚睡前糾結了很久,沒個條理,醒來全忘了。睡眠不足讓她有些輕飄,不知名的羞愧讓她想躲着所有人,于是早上她提前走了。
腦子裏有許多七零八碎的事,渾渾噩噩度過一天。放學後慣性使然,她走到弓道部,在門口差點撞上人,她方如夢初醒,立即便要回返,卻被叫住了。
“對不起我沒看路……”
她擡頭,對上一張溫柔微笑的面孔。
弓道部的監督,清水老師。
她在公共場合露面時,小汐不止一次聽見有人說: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可她每每都覺得,她現在也很美,引起了人對年輕的聯想的不年輕之美,更豐富的美。
“老師知道我。”她喃喃。
大腦短路了……現在的自己遠近聞名。
果然清水老師也說:“你們這對戀人很特別呢。”
她不解。
“坐在一起像兩棵樹。”
“……”兩棵呆木頭嗎?
“是好的意味。”清水老師說,“及川同學很能體察別人,與之相對的,心思也重,只有在二宮身邊,你才會放空。”
想來是這樣。小汐忽然注意到她盤發的皮筋。
“過來。”
清水老師輕輕扶着她的後背,帶她走進去。
察覺到她的猶豫和抗拒,清水老師并不言語,把她帶到能看到弓道場的隐蔽處。
她稍微安心,注意到二宮業在練箭的人中站最左,也最散漫不經。
昨晚的事對他完全沒影響。箭接二連三地從他手中離弦而去,沒入靶心。
“你覺得他如何能心定如磐石?”
“因為不在乎,”她咬了咬唇,“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在乎。”
“我倒覺得他在乎。”
她看向清水老師。
“他剛入部的時候前輩沒少為難他。”
“我都不知道……”
“到後來有個前輩要揍他,結果自己用力過猛扭傷,他把對方背到了醫務室。前後他對那人态度始終不變。鬧得挺大的,你一點沒聽說嗎?”
她搖頭,感到十分慚愧。
“弓道一大要義就是靜心。而靜心首先要內查明心,才懂得如何安撫它。人是無比善變莫測的生物,有時自己都會驚異于自我的陌生。而二宮業,我想他無心,眼裏沒有自己。”
“那不是自卑的表現嗎?”
清水老師思考片刻,重新組織語言。
“我們仰望星空,常常會感慨宇宙浩瀚,接着想到自己的渺小,把它化為自己的生命體驗,是不是?”
小汐深以為然地點頭。
“如此一來,最終落點還是‘我’。
“他和我們看到的是同樣的星空和宇宙,而他只是凝望着,無我。這時候從某種意義上,他便是宇宙。
“所以他明明照見了前輩的惡意,也懂得化解的方式,但他不改變。宇宙是不變的。說句題外話,我以我淺薄的閱歷判斷,他會成為弓道的巅峰。”
見小汐似懂非懂,清水老師嘆息一聲。
“不知道你對自卑的定義和理解,我以為,自卑源自達不成自己對自己的期望——可能是別人對我們的期望,內化為我們的無意識——從而自我厭惡、為自己委屈。”
這句小汐聽得明明白白。
她總是過于在乎別人的看法,人家對自己的一個表情都要想半天,結果卻是陷進了另一種自我中心。
像二宮業那樣貌似自我中心的人,反而……
“他是個特例,別看他。”老師捧過她的臉,“我們要從自怨自艾的盲目中超脫出來,認識客觀世界和真實自我。內查明心是件很難的事。一旦稍微做到了,就勉強可以在這動蕩的世上安頓好我們不安穩的身心。”
一時間,仿佛有什麽扣中了她的心髒。
老師的手十分溫暖,她也不确定自己明白了什麽,只是臉紅耳熱,喉嚨仿佛被什麽梗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