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排球少年8
排球少年8
見小汐房門半掩着,及川把腦袋伸進去。
“那孩子是?”
今天放學,家裏多出個小孩,而且氛圍有些奇怪。
“姐姐回來過了。”小汐稍微側過身,寫着作業說,“鬧離婚。”
及川蹭進來,關上門。
“爸媽什麽反應?”
“爸爸沉默,媽媽說了些酸話,把行李放他們房間了。”
“這樣啊……”
“有些人際關系是經營不來的。”她擱下筆,“同為女兒,爸媽為她操心,不用她承擔責任,給她擦屁股……比起父母對子女有選擇有偏向的愛,子女對父母的愛更無條件點。”
她說這話時的狀态,仿佛回到了最初。
但仔細想想,最初的她只會把這些壓在心裏,不會對自己說。
“哥,你幾歲記事的?”
及川一愣。
“幹嘛?”
“也許你有對爸媽什麽時候領養的我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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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玩笑有趣是有趣,”及川笑了,又止住,“但還是別了吧。”
“前段時間你突然經營起我們的關系來,難道不是因為知道我的身世,不再把我當妹妹看待,而是當作女——”
她說不出口,憋不住撲在桌邊笑起來。
及川更是笑得渾身發顫。
“瘋了吧你!”
小汐對外甥避之不及,及川隐約能感覺出來她大部分時候對那孩子是冷漠,其餘時候則在極力壓抑厭惡。
也許是父母對這突然出現的孩子的愛來得太無條件了;也許她就是單純不喜歡孩子。
而父母工作又忙,帶孩子的重任落在了社團隐退後時間充裕的及川身上。
鄰居兩三天溜一次狗,及川六七天帶外甥去附近的公園、田間或河邊轉轉。
每次溜外甥時,及川都不禁反思自己在他這個年紀都作了什麽妖。
他亂跑及川還跟得上,他不亂跑的時候才致命,問題又蠢又多。
“徹戀愛過嗎?”
他在田邊的水溝掏了一手的蛙卵。
“把它們放回去!”及川離他遠遠的,“還有別直呼我的名字,很沒禮貌。”
他放下了,順着這條小路往前跑,土壤越來越松軟,雜草也愈發茂盛,一路延擴到樹林中去。遠處的林邊伫立着一座帶院子的房子。
“有女朋友嗎?”
“有過。”
在他踩進泥坑之前,及川一把薅住他領子。
“好了,回吧。”
“所以是被甩了?”
“……”
“傷心嗎?”
“不怎麽。”而且是為自己的魅力被否定了。倒對失去對方這件事沒什麽所謂。“因為不喜歡吧。”
“那喜歡是什麽感覺?你這麽大了應該知道。”
沒啥素材,有點編不出來。
“不同的人喜歡的方式不同,有不同的反應。”有誰說過類似的。
“有的人對喜歡的人,會同時感到安心和不安,心酸和幸福。然後……”
不知為何,他回頭望了望林邊已經縮成一點的那戶人家。
“感謝這個人的出現。出現在這個世界,停留在自己的生命裏,盡管只是普通的一個照面。”
“電影臺詞?”
“……嗯。”
“我沒把衣服弄髒,咱們去公園玩吧。”
難得他今天乖巧,及川許了,公園前的大街上,忽然有人從身後叫他。
“及川前輩!”
及川回身見是影山;長着一張聰明臉的排球笨蛋。
“前輩怎麽在這?”
“陪侄子玩。”
我是侄子?外甥心裏疑惑。
“我挺忙的。”及川一時說岔了,懶得糾正。“沒什麽事我走了。”
“你不是被女朋友甩了,閑的很嗎?”外甥問。
“……”根本不是這個邏輯關系。
及川剛覺得溜出點情誼了,平安夜的傍晚,姐姐來接他了。
孩子在及川房間睡着了,她似乎特意挑這個父母都不在的時間。她面色憔悴,但神情寧靜,收拾孩子放在父母房間的東西時,行動有些急匆匆的。
期間她跟及川搭話,詢問些有的沒的,及川看得出她是為了緩解尴尬,并不好奇。
“你那麽喜歡他,”為了和他結婚跟家裏鬧不愉快。“怎麽會要分開?”
及川是好奇的。并且有些厭煩她跟外甥一樣永無止境的問題,因此可能會冒犯,還是問了。
“喜歡才會這樣。”她疊衣服的動作慢下來。“要是沒那麽喜歡就好了。其實感情不是浪漫電影裏那麽無理性的東西,是能控制的。要是我當初不那麽放任自己對他的喜歡,現在也不會這麽難看了吧。”
“如果那樣喜歡,就不該後悔,而且都在一起了,怎麽會無法繼續在一起?”
“我不想自诩是成年人,不過有些事确實是你們這個年齡無法理解的。”
她把疊好的衣服一件件放進行李箱裏。
“我們大人,一般是不會輕易斷絕關系的,不會因為自己的自尊心,或對方的過錯鬧翻,卻會因為各自人生軌跡的不同,不聲不響的漸行漸遠。我也是活到今天,才發現人與人之間最深層的關系,是人力穿鑿所不能及的。
“夫妻呢,就更特別了,有時候甚至跟自尊心、過錯、人生軌跡等通通無關,跟存在方式和浮力,還有世界的時間差有關……
“不是要離開,而是不能相見。就像深海底,兩條龐大的怪魚;釋放出的信號不被理解,而疑問和畏懼着對方發着熒光的鱗片……即使饑餓也不想吃掉對方充饑,卻一定要互相撕咬,給對方留下傷痕……任何努力都無法挽回或改變。在那種可怕的事發生前,結束是最好不過的。”
東西都放進去了,她的手按在冰涼的地板上,片刻後才合上箱子。
“抱歉,不知所雲……”
“如果不結束呢?”
她困惑地設想了什麽,頭一次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大概會帶着傷痕走向另一種結束吧。”
她去叫醒兒子,及川幫她拎着箱子,将牽着迷迷瞪瞪的孩子的她送到院門外。她道謝,塞給及川零花錢,他沒收。
聖誕節當天一早,父母出門約會去了。
及川的手機郵箱從昨晚起就沒停過。他時不時翻翻,看能不能對哪個邀請提起什麽興趣。
“你有什麽計劃?”
他問正在做蘋果派的小汐。
“我發消息問了二宮,他會來。”
交換聯系方式了啊……及川繼續向下翻郵件。
“看你還不收拾,居然沒約嗎?”
“嗯。”
“怎麽了?”
往年這時候他都在抽簽選約會對象。
“我決定高中畢業就出國,往後不知何時能再在家過聖誕。”
氣氛似乎要沉重起來,及川笑着調侃。
“不過需要我給你們倒地方,我也可以有約。”
“不需要。”
“真的?”
确實不需要,他們做了一下午三角函數。
及川吃了一肚子蘋果派,窩在沙發裏刷手機,聽着他們研究題目,無聊得開始清內存,删以往的郵件和照片。
翻到兩個月前他讓侄子拍的照片。影山鞠躬請教的樣子很清晰,自己糊成一片。
這小子剛贏了他,怎麽敢厚着臉皮來向他請教和隊友配合的問題的。
結果他還是說了問題所在。
他點了删除,回房準備睡覺。
輸了就會想贏過來。
做出幼稚的報複行為後,又會後悔。
總是輸給自己的固定觀念和成見後,才看到問題的關鍵。
似乎停了電。
他所在的洋房閣樓外,風雨呼嘯過曠野,連帶室內的空氣也變得濕潤、滿含能量。
于睡意未散的恍惚中,他聽到窗子發出當的一聲。
雨點急促地敲打窗子,叮叮當當的。
但卻又有當的一聲,穿透雨聲的封鎖,發出不同的清脆聲響。
甩開被子下床,拉開窗簾,朦胧的天光和急雨中,花壇邊有個晃動的影子,背對着自己,在地上尋找石子,轉過身的同時高舉起手,做待扔之勢。
看到自己的瞬間,他及時止住手,轉為輕抛。
雙手一合,接着了,是枚青藍色的小鵝卵石。
剛要下樓開門,就見他靈巧地爬上洋槐,靠近二樓的窗,自己便探出窗外,雙手接拖。
他原本能保持平衡翻進來,被自己一攪,直接栽了進自己懷裏,一同倒在地板上。
身側,他在用右手掰揉左手腕。
自己輕輕攥住他的左手腕,手肘撐起身,撥開散在他唇邊幹爽的銀發,屏住呼吸,臉湊近他的。
他眼神平靜,頭顱偏錯過去;自己握住他的下巴,兀自吻下去;感受到他裏面的涼、濕潤,卻感受不到他呼吸的氣流。
再一擡眼,他越來越蒼白、透明,完全化為了一塊冰涼堅硬的水色礦石。
去觸摸他,指甲碰到他的臉,發出清淩淩的當的一聲。
碰到的地方裂開一塊,裂紋自此蔓延,破碎開來;
千萬塊冰晶,滾落在地板上,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接着便如掉在燒紅的炭上,蒸發得一幹二淨;
涓滴不剩。
天亮了。
及川失神地望着冷硬的雪粒打在窗子上。
昨晚睡得好沉。忘拉窗簾了。
今年的初雪來的好晚。
雪越來越大,一直不停,只局限于附近這片地區,電視上報道了這一百年難遇的奇景,标題裏誇張地大大寫着“神跡”二字。
“如果是神,去做點更重要的事啊。”小汐不以為意。“下這麽大雪意義何在。”
妹妹怕冷,父母抱怨出行困難,及川覺得,可能喜歡這場雪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