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狗慘遭放置
小狗慘遭放置
江蘇的春秋天總是格外的短。
好像前兩周還在開空調吹電扇,一夜之間,大家就都翻找出了家裏的秋褲,從夏天直接切換到了冬天。
就連虎皮,都穿上了一件粉紅色的小花襖。
施青河和虎皮一起坐在客廳裏的加熱毯上,安靜的看着陽臺外的風。
他用手一下一下的去摸虎皮的腦袋。從它的眉間摸到耳後,再摸到脖子後面,時不時的給它撓上兩下。
虎皮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享受的翻了個身,示意主人撓撓自己軟軟的肚皮。
時間仿佛停止在了這裏。
而這樣的場景,在這個家中也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了。
只是,看着虎皮的精神一點點的萎靡下去,施青河明白,這樣熟悉的場景,也許每一次都可能成為最後一次。
……
似乎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施青河拿起矮桌上的手機,給幾個關系要好的朋友發去了幾條短信。然後,他打開店鋪的後臺,下架了目前在售的所有商品。他還和幫他剪視頻的搭檔打了一個簡短的電話,交接了一下工作上的事。
他的朋友很少,聯系也不多。不到十分鐘,他就處理完了社交方面的所有事宜。
最後,他點開了林牧野的對話框。
只是這一次,他卻沒有了和別的朋友交代時那樣的從容。他呆呆的舉着手機,過了很久都不知道要和對方說些什麽。
說些什麽呢?說虎皮最近狀态不太好,可能要離開我了。還是說,我感覺我又要犯病了,需要一個人緩上一段時間?
他吸了吸鼻子。
他知道,他一直都沒有從父母的離世中徹底走出來。那些睡在地下室裏獨自裝修房子的日子,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
虎皮就像是他的呼吸機。在它的愛的支撐下,施青河才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
他得以喘息至今,然後,虎皮也将離去,成為他心上的一道新的傷疤。
愧疚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虎皮還不到十一歲,作為一只小型犬,它不應該只有十一歲。
他把虎皮當成了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家人。狗糧、營養品、零食、疫苗、驅蟲藥、玩具、衣服……他什麽都給它了最好的。
但虎皮作為一只沒有任何基因問題的中華田園犬,卻在這個秋天裏,肉眼可見的虛弱了下去。
事已至此,施青河很難不覺得,是自己的錯。
小型犬的壽命平均是12到15歲。
這些天裏他一直在思考,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是因為他身上的稀釋劑味道太濃,虎皮聞多了不好嗎?
是因為他總在夜裏遛狗,讓虎皮凍着了嗎?
是因為某個玩具或狗窩買錯了,裏面的材質出了什麽問題嗎?
是因為那次在路上,虎皮被沒栓繩的大狗吓到,崴了腳留下的後遺症嗎?
他完全想不明白。他甚至又去了好幾次早市,試圖找到十年前賣給他虎皮的那個攤主。他想問問他,虎皮的其他兄弟姐妹是否還活着。
他當然沒有找到。
虎皮很聰明。它知道主人最近不開心,也知道自己壽命将近。但它能做的,也只是緊貼着主人的大腿,陪他在這裏多坐一會兒。
施青河的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轉了。
其實在內心深處,他對虎皮短壽的原因,有着一個他不願意面對的解釋。
那就是,他總是在虎皮面前哭。
虎皮剛來到家的時候,房子還沒有完全裝修好。他又在搬家,将母親的字畫和父親的木工工具,從原來的家裏,一點一點的整理起來,搬到現在的房子裏。
他看到每一幅字畫,摸到每一把工具,都會下意識的流下眼淚。
最專業的精神撫慰犬可能都沒見過這個症狀吧。
虎皮總是皺着眉頭,一臉擔憂的看着他。而他那時還沒适應好剛配的助聽器,還沒熟悉忽然又響起來了的世界。于是,他連虎皮擔憂的嗚嗚的叫聲都聽不見。
如果虎皮這麽年輕就死了,一定是因為他太讓虎皮操心了。
眼淚越積越多,他逐漸看不清屏幕上的字了。
他看着淚水中的那一片來自屏幕的亮光,想着手機裏的那個,和小狗一樣單純熱烈的男孩。
也許,他不應該再耽誤對方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從再次失去家人的抑郁中走出來。
他知道自己需要靜一靜。在潛意識裏,他就已經提前做了安靜一段時間的準備。最有力的佐證大概是,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給助聽器買電池了。
小小的一顆電池,五塊錢,可以用五天。因為人有兩只耳朵,所以需要兩顆。一個月需要十二顆。
而現在,家裏只剩下了十六顆。
施青河決定,在這段時間裏,用這十六顆電池,再好好聽聽虎皮的聲音。等虎皮離開了,就讓自己也回到那片寂靜裏,多給自己一些安靜的時間。
他得一個人哭一會,哭很長一會兒,才能徹底走出來。
但這要讓他怎麽和對方說?
他的手在屏幕上來回敲擊着,寥寥打了幾段話,卻又都删掉了。
像他這樣的人,也許本就不應該擁有愛情。他已經喜歡上了對方,也默許了對方的追求,但卻不敢和對方見面,不願意給予對方信任。
到現在,他還要封閉自己,給對方來上一場徹頭徹尾的冷暴力。
他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年長者。
可能是看見了那明明滅滅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林牧野率先發來了消息。
【牧野】老師!我們店剛剛連來了三輛大車,嗚嗚嗚,洗累死了。
【牧野】天冷了水都有點凍手,小金毛都躲得遠遠的不願意碰水了。
【牧野】(小金毛縮在店門後面吃瓜.Jpg)
【牧野】老師在幹什麽呀!
施青河長嘆了一口氣,往毯子上一倒。
虎皮也慢慢站了起來。它前腿先起,拉着後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順勢往前邁了兩步,縮到了施青河的胸口,接着睡了。
【施青河】我……明天可能要出發去參加一次學習。
【施青河】在深山裏,和當地漆農一起割漆,學習他們當地的民族特色手法之類的。
【施青河】應該沒有網。
【施青河】可能需要一兩個月才能回來吧。
船到橋頭,他選擇了撒謊。
而屏幕的對面,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那麽好忽悠的漆藝小白了。
林牧野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就皺起了眉頭。
一棵漆樹一年只産一斤漆,還都是要在盛夏時節裏割采的。現在這麽冷的天,老師這是要上哪兒割漆去?
美國嗎?!
別開玩笑了,漆樹根本不在西洋長。最遠,也不過是去到泰國越南朝鮮日本。而這些地方,現在也早就過了割漆的時候了。
“明天”、“可能”,“一兩個月”?!
林牧野方才幹活的時候身上熱出的汗,此時被秋風一吹,已經完全涼透了。
青老師到底有什麽事情要躲着他,以致于一兩個月都不會再出現?
這一兩個月裏他想去做什麽?
林牧野完全沒有想過對方厭倦了他的可能。這些天裏,這幾個月裏,雖然青老師仍沒有給他一個名分,但那種暧昧缱绻的氛圍,那種明目張膽的偏愛,那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是不可能認錯的。
那又是為什麽,青老師要走?
為什麽正在輸入中了半天,卻還是選擇了說謊?
還是這種一戳就破的、簡陋的謊言。
林牧野很想給對方一點時間,但是他的直覺又隐隐約約的告訴着他,不能就這樣放對方走。
不能讓對方一個人待着太久。
他猶豫了半天也沒有給出回複,而“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又一次反複亮起。
沉默良久,林牧野收到了消息。
【親親老婆】可以嗎?
……
林牧野把手機攥的死緊,甚至讓手機殼發出了“咯噠咯噠”的聲音。
“可以嗎?”
——要讓他怎麽說出不可以。
在這段感情裏,他總是妥協讓步的那一位。
但他也有不想妥協的時候。林牧野深吸了幾口氣,然後摁住了屏幕上的小話筒,發去了一條語音消息。
“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想見你。”
施青河看着對方發來的語音條,遲遲不敢點開。最後,他只能膽小的選擇了語音轉文字,先看了看語音裏的內容。
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抓撓了一下,酸的厲害。
他又點開,聽見了對方熟悉的聲音。
其實他聽低頻聲音的能力很差。他的左耳是輕中度,右耳是中重度。即使戴着助聽器,很多時候也聽不清楚男性的聲音。
但林牧野的聲音他卻能聽得很清楚。這家夥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元氣,從不扭捏做作,施青河又看過他很多打游戲的視頻,對他說話的邏輯有着一定的了解。所以,他很少會有聽不明白對方話中意思的時候。
只是此時,聽見了對方說:“我想見你”,他卻忽然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一片模糊。
施青河像是自虐一般的,反反複複的去點擊那一條音頻。
微信的語音消息在沒有播放完畢的時候重新點擊,點一下是停止,再點一下是從頭開始播放。
點着點着,他就只能聽見那一聲聲的:“等你回來。”
施青河心想,這一次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你不要再等我了。
但他又很清楚的明白對方的心意,知道對方的固執。起碼在這一瞬間他能确定,就算他離開一年兩年,對方也絕對不會放開那只手。
這是他想要的安全感,但又好像不是。
失去愛的感覺很痛苦,而被愛又無法健康的回應的感覺,好像也很痛苦。
施青河躺在加熱毯上無聲的哭,眼淚從他的一只眼睛裏流下來,又滾落到另一只眼睛裏,然後一起從臉頰滑落,沒入他齊肩的發絲中。
虎皮已經睡着了。
施青河覺得自己的腦子懵懵的,好像又回到了生病的時候。他努力眨巴了幾下眼睛,把眼淚刮走,然後拿起手機,回複了對方。
他說。
“——好。”
等終于放下了這臺未來可能很久都不會被他再拿起的機器,施青河的心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塊。
有現代的通訊設備可以及時溝通自然很好。他想。
但如果現在對方在自己的身邊……在自己的面前……
也許他就能夠有勇氣,或者說,他就能夠順應自己的內心。
撲到對方的懷中,好好的哭上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