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魔
心魔
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丹闕才将洶湧的憤怒壓下,心中生出愧疚。
她不該對一無所知的孩子發那麽大的火。
但愧疚歸愧疚,她并未起身追回軒憬,仍端坐在原處,捧着靈箋做記錄,試圖盡快恢複一個醫修該有的冷靜和沉穩。
就讓那孩子認為她是喜怒無常的狠毒妖精吧,如此一來,她就不會再招惹她了。
誰知記錄還沒寫多少,洞口便傳來梵幽急切的喊聲:“丹闕!你快看看她!!”
才被丢出去的軒憬又躺在了洞內石床上,丹闕心情複雜地看了眼老友。
這種似曾相識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再發生了?
“我就背着她跑了一段路,她不知怎麽就吐血了,叫也叫不醒,渾身都是冰冷的!”梵幽已經變回人形,站在石床邊皺眉道,“你不是說休息三天就沒事嗎?”
“理應沒事了。”丹闕搭上軒憬的脈,随口應了句,心中卻驚詫不已。
哪怕她沒解完餘毒,軒憬也不該是這種症狀。
這般想着,她好奇地将靈力注入軒憬體內,沿着經脈一路查看過去。
怎料這一看,叫她大吃一驚。
軒憬的先天劍意,竟與她盛怒時留下的冰糾纏在一起,凝結成一柄柄細小的冰劍。
若是放着不管,這些冰劍很快就會刺穿軒憬的丹田,要了她的命!
丹闕從未見過“叛主”的劍意,今兒個屬實是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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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從驚異之中回過神,趕緊引着靈力去觸碰冰劍,試圖收回自己那部分水靈力。
結果她的靈力一沾上冰劍,就被吞噬殆盡,很快成為冰劍的一部分。
“……你借我些火靈力。”丹闕蹙眉。
“她怎麽回事?”梵幽邊在指尖凝聚靈力,邊問。
聽丹闕将軒憬的情況講述一遍,她想了想,道:“該不會是起心魔了吧?我聽聞一些劍修走火入魔時,煉化的劍意就會不分敵我。”
“好端端的,她怎會突然起心魔?”丹闕眉頭皺得更緊。
這是不應該的。
上輩子軒憬當了十年帝君,見識過無數腌臜事,更經歷過難以描述的絕望,她也不曾見她起過心魔。
“誰知道呢!總不可能是被你摔出來的心魔吧?”梵幽小聲抱怨,散去剛凝聚的火靈力,“如果是起了心魔,那就不能随便給她渡靈力了。”
“若是心魔作祟,得去請教桃婆婆和冥靈仙子。”丹闕喃喃。
“可是桃婆婆和冥靈仙子前幾日就去順靈脈了!”梵幽提醒她,“哪怕找到她們,她們也沒法抽空幫忙啊!”
丹闕沉默,良久才道:“我去找佛修。”
不論哪一世,佛修的心法都應該能有效針對心魔。
“找什麽?”梵幽疑心自己聽錯了,“思夜城連個佛寺都沒有,你要上哪兒找佛修去?”
思夜城确實沒有佛寺,但丹闕記得城郊一座人跡罕至的矮山腳下,有位帶發修行的女佛修居住。
上輩子軒憬十裏紅妝來迎娶她時,她甚至還與那位女佛修有一面之緣。
分明是喜慶的大婚之日,那佛修卻穿一襲暗沉沉的墨綠海青,撚着佛珠,合掌嘆道:“利劍過剛易折,即便鍛作繞指柔,也終要見血光!”
當時丹闕聽着只覺不吉利,正要反駁,那佛修又道:“貧僧了沉,居于思夜城郊,青岚山下。施主若遭遇變故,可來尋貧僧避禍。”
随後她身形漸隐,如雲霧一般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後來軒憬性情大變,丹闕倒是想起過此人。
但她同樣也記得,了沉只是讓自己尋她“避禍”,而非“解惑”。
于那時的她而言,軒憬還是摯愛之人,并非避之不及的禍水。
“桃婆婆和我講過,思夜城郊有座青岚山,山下就住着佛修。”
抛開雜念,丹闕邊向梵幽撒謊,邊給軒憬喂下減緩靈力循環的藥,再熟練地從她身上找出桃婆婆給的桃花瓣。
“那我跟你一起去!”梵幽忙道,“我聽說佛修都愛說一半藏一半,你要是臉皮薄不追問,就被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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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複意識時,軒憬嗅着再熟悉不過的幽幽檀香,忍不住露出苦笑。
她早該想到的。
丹闕的住處是人族的布置風格,丹闕的飲食、起居皆有着後來在宮中養成的習慣。
丹闕下山前從不穿鮮豔服裝,洞內衣裳僅有青、白二色,直到她們大婚,是她誇贊大紅嫁衣配極了丹闕的蛇身,那之後丹闕才逐漸穿起紅衣。
——她那麽熟悉丹闕,必定不會忘了這些細節微末。
她也不止一次發現,今生的丹闕與前世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可她總會下意識忽略過去,或是認為丹闕本該如此。
即便朝夕相處三日期間,那些不一樣之處給她的熟悉感越發強烈,她也不敢想。
她怎麽敢奢望丹闕也是重生而來……
是她親眼看着丹闕身中數箭,決絕地棄她而去,在天地間散得一幹二淨!
什麽都沒剩下,只有一場靈雨填補了劍意結界的窟窿,在城中落了三日,待天空放晴,便連一絲水汽都聞不到了。
她不知道尋了多少年,問過多少與魂魄打交道的大能,得到的答案從未改變:丹闕魂魄無存。
魂魄無存,意味着不會有來世。
她就這樣一直逃避着,不敢去想這種幾乎不存在的可能性。
直到她自己無意提及言靈誓,直到前一瞬還保持平靜的丹闕驟然發怒。
……如果今世的丹闕也有着上一世的全部記憶,那麽她會厭惡疏遠自己,也就不奇怪了。
一想起丹闕看自己的冷漠眼神,想起她遞毒給自己,想起她今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趕走自己,軒憬只覺心如刀絞,鑽心劇痛從四肢百骸襲來。
她從沒想過,自己當年一念之差,竟會讓最愛她的人恨她至這個地步。
意識越來越清醒,她卻不敢睜眼。
然而,一只手偏偏在這時翻開了她的眼皮。
她被迫看到了自己此時最不願面對的人。
“怎麽醒了也不吭聲?”
出乎她的意料,這回丹闕的聲音并不全是冷淡,竟還帶着一絲急切。
軒憬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她想告訴丹闕,自己很想她,非常非常想,她能活過來,自己很開心。
可是丹闕已經那麽恨她了,她如今說的每句話,恐怕都會髒了丹闕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