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沈關硯恍惚着睜開眼,一片璀璨的星空落入他眸中,每顆都那麽清晰,好像擡手就能摘下來。
城市裏的星星什麽時候這麽多,這麽亮了?
沈關硯正胡思亂想着,耳邊響到一道低沉的聲音。
“醒了?”
沈關硯慢半拍地移動眼珠,傅啓卿看着他,深邃威嚴的面上帶着一抹很輕的笑意。
沈關硯的意識驟然清醒,發現自己的腦袋枕在傅啓卿的膝蓋,受驚似的立刻彈坐起來。
體內的藥勁兒還沒過去,沈關硯腦袋一漲,眼看就要栽下去,傅啓卿伸手把他撈了起來。
沈關硯剛坐穩就慌忙撥開扣在身上的手,滿臉恐懼地縮到車廂角落。
傅啓卿也不生氣,開口說,“李先生打電話說你在他家低血糖暈了過去,我正好在這邊出差,就過來接你了。”
李先生就是請沈關硯做家教的那個戴眼鏡的男人。
沈關硯沒有低血糖的毛病,而且他昏過去之前分明看到了傅啓卿。
沈關硯抿着微抖的唇,不敢随意揭穿他。
傅啓卿裹着溫柔的畫皮,以長輩的口訓教育沈關硯。
是教育,而非教訓。
“跟家裏鬧矛盾也不能一聲不吭就走,你媽媽會擔心的,而且外面很危險,下次有事可以跟我說,知道嗎?”
傅啓卿摸過沈關硯柔軟的黑發,幽暗的眼眸被星空頂映出一絲虛假的溫情。
沈關硯單薄的雙肩縮在一起,惶然地看着他。
在傅啓卿長久地注視下,沈關硯僵硬地點點頭。
傅啓卿這才滿意地收回手。
漆黑的庫裏南穩穩地行駛在夜色中,窗外的浮光掠過沈關硯,将他側臉勾勒的光潔漂亮。
他像被關進鐵水澆築的牢籠,在這輛豪車裏,在傅啓卿身邊,心中的恐懼達到了頂峰。
傅啓卿倒是很放松,坐在另一側的座位裏,隐匿在黑暗裏觀察着沈關硯。
忽然傅啓卿擡手摁了一個地方,沈關硯旁邊的車窗降下了一點。
酷暑的熱風灌了進來,沈關硯眼皮猛地一跳,像草原上有着柔軟皮毛的素食動物,從風聲中察覺到天敵的靠近,身體緊繃,雙手捏在一起。
隔了好一會兒,身側的人都沒有其他舉動,沈關硯提着的心放下來一些,然後感覺到不對勁。
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打他的左耳,有點疼。
沈關硯摸了一下,在耳側碰到一個類似耳環的東西。
傅啓卿趁着他昏迷,竟然在他左耳的耳側打了一個耳洞!
看到沈關硯的動作,始作俑者問,“怎麽了?”
沈關硯往旁邊縮了縮,臉色蒼白地沖傅啓卿搖了一下頭。
傅啓卿也不再問了,手指一下一下輕輕敲在車窗,一旁的沈關硯身體也越來越緊繃。
傅啓卿嘴角松了松,終于停了下來。
不得不說,沈書雅把沈關硯養得很好,或者說馴養得很好。
這些年在沈書雅高壓的教育下,沈關硯的脾氣柔和到不可思議。
乖巧、聽話,就連反抗都透着一股讓人憐惜的可愛勁兒。
沈關硯的神經很敏感,對人的情緒也有着極高的感知力,敲敲手指都能吓到他,讓傅啓卿想起海邊那種藏在石縫裏的小螃蟹。
只要把石頭搬開,那些硬幣大小的小螃蟹就會四散逃開。
橫着身子逃跑的樣子十分有趣。
沈關硯害怕的樣子比那些小螃蟹還要讨喜。
杭景市到京都一千多公裏的距離,回去要十幾個小時的車程。
傅啓卿把這十幾個小時當成度假,沒有旅途者的煩躁,反而興致盎然。
中途車停進服務區,司機買了兩份盒飯給沈關硯和傅啓卿。
有了果汁的前車之鑒,沈關硯不敢輕易碰傅啓卿沾過手的東西。
傅啓卿看了一眼沈關硯,那張漂亮的臉透着憔悴,長睫柔軟地耷拉着,眼底始終有一抹水色,寬大的衣服罩在他身上,肩背顯得格外單薄。
傅啓卿沒強求,讓沈關硯自己去服務區的商店買食物。
沈關硯先是僵硬了一會兒,确定傅啓卿說的是真的,迫不及待打開車門。
在商場磨蹭了一會兒,沈關硯買了一塊面包,一瓶水。
掃碼支付完成後,司機将他“請”回了車上。
沈關硯食不知味地啃着面包,一旁的傅啓卿突然湊過來,沈關硯立刻像應激假死的動物,所有的動作僵住,塞在嘴裏的面包也不敢嚼了。
傅啓卿随口問,“裏面加的什麽餡兒?”
沈關硯埋着腦袋沒說話。
傅啓卿又問,語氣加重,“小硯,什麽餡兒的?”
沈關硯硬着頭皮把面包朝他那邊挪了挪,讓他看什麽餡兒。
傅啓卿再湊近了一些,居高臨下地看着沈關硯,“我要聽你說。”
他籠罩過來的氣息太過可怖,沈關硯的眼睫顫了一下,不安地抓了抓手,神色惶然無措。
半晌沈關硯開口,聲音微弱,“豆,豆沙餡兒。”
滿意的傅啓卿摸了摸沈關硯的腦袋,态度像是對一只聽主人話的小狗。
沈關硯食欲全無,那塊面包最終也沒有吃完。
之後傅啓卿沒有再折騰沈關硯。
直到司機将車開到傅家門口,沈關硯那根緊繃的神經終于稍微松了松。
自動車門一直沒打開,沈關硯慌了神兒,側身用力去推。
但車子處于鎖定狀态壓根推不開,傅啓卿從身後靠過來,沈關硯血液霎時逆流,牙關發顫。
那截從寬大衣領伸出來的脖頸白得晃眼,脈管清晰可見,精致的耳骨綴了一小枚紅寶石的耳飾。
傅啓卿捏住那粒耳飾,沈關硯很明顯抖了一下。
車窗外,晨陽穿刺天際,給厚蓬蓬的雲鑲了一層金邊。
沈關硯瑟縮着雙肩,一縮再縮,胸前緊緊貼着車門,但還是躲不開身後那只手。
對于沈關硯的“離家出走”,傅啓卿沒說一句重話。
但這一路上,他總有意無意地敲打沈關硯的神經,似乎要沈關硯記住這個教訓。
在與沈書雅一牆之隔的傅家門口,在沈關硯松懈下來的時刻,傅啓卿落下了最後一擊。
他轉動紅色的耳飾,鉑金環緩慢地碾着那枚小小的耳洞,還沒長好的傷口再次出血,鈍刀割肉似的。
沈關硯眼睫顫抖着,剔透的眼睛被晨光照出一片水光。
傅啓卿繼續玩弄着那顆耳飾,動作很輕,甚至是慢條斯理。
封閉的空間每一個細微的聲音都無限放大,車廂仿佛一頭長着大口食人的巨獸。
沈關硯想逃、想叫。
可他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彈不得。
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說,“你耳骨後面有枚咖色的小痣,打耳洞的時候,我特意讓他們避開了。”
說話時,傅啓卿手上的動作沒有停。
在這場酷刑裏,在這聲狎昵的暧昧語調裏,沈關硯心底防線全面崩潰。
他合着眼睛,眼淚無聲地淌下來。
沈書雅出來接沈關硯,那張漂亮的臉滿是淚痕,左耳鮮血淋漓,失了魂似的站都站不穩。
沈書雅心中一驚,上前扶住他。
傅啓卿倒是衣冠楚楚,從車上走下來,發絲都沒亂。
他淡淡對沈書雅說,“小硯昨晚沒休息好,洗個澡,讓他好好休息。”
沈書雅溫柔一笑,“我知道了。”
扶着沈關硯回到房間,沈書雅褪下笑容,神色冰冷。
把沈關硯上下檢查了一遍,确定只有耳朵上有傷,沈書雅去扯那枚紅色耳飾。
她剛一摸到沈關硯的耳朵,沈關硯反應很大地退了退,很抗拒別人摸他的耳朵。
沈書雅厲聲說,“別動!”
沈關硯只是很微弱地掙紮了一下,聽到是沈書雅的聲音,還是強壓下恐懼,乖乖的不動了。
沈書雅摘下耳墜,見沈關硯一副受氣包的模樣,臉色更加難看。
“哭什麽哭?都給你摘下來了,過兩天耳洞就能長回去。”
沈關硯雙目通紅地跌坐在床上,對于沈書雅的責罵,只是把眼睫垂了下去。
沈書雅捏着那枚耳飾,看了兩眼,然後拉過沈關硯的左手,将耳環套進他的無名指。
竟然嚴絲合縫。
沈書雅冷笑了一聲,“送你一個戒指,呵,這是打算娶你?”
這話驚醒了混沌的沈關硯,他睜着泛紅的眼睛,哀求沈書雅,“我們離開這裏吧。”
沈書雅漠然道:“然後被他抓回來,再給你另一只耳朵上打個洞,套一個環?”
沈關硯的瞳仁震了一下,眼底溢出絕望。
沈書雅拽下沈關硯手上的戒指,“他對你的興趣沒消失之前,老實待在這裏哪兒也別去。”
沈關硯哽咽着開口,“我,我們打電話報警。”
沈書雅皺眉,“別說蠢話,這些年我們花了他不少錢,他要是起訴追回,我上哪兒找錢填這筆窟窿?”
真要到那個時候,就不是傅啓卿追着沈關硯,他們母子還得反過來求傅啓卿。
沈關硯顫顫地問,“花了多少?”
沈書雅掃了他一眼,“怎麽,你還想把錢還給他?好啊,你去找二、三十個姜元洵,只要他們每個人給兩百萬就夠還錢。”
沈關硯難堪地把頭低了下去。
沈書雅收回目光,淡淡道:“我還能再拖半個月,這半個月你機靈點,到時候再另想辦法。”
說完就出去了。
沒過幾分鐘,沈書雅拿了一支藥膏扔給了沈關硯。
沈關硯怕耳洞長不回去,撿起藥膏抹到耳朵上。
刺痛感又讓他想起車廂裏傅啓卿的“暴行”,心底漫上巨大的絕望,整個人難以呼吸。
他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一直拿傅啓卿當父親一樣尊敬的,對方卻對他有這種想法。
沈關硯蜷縮起來,想要找一個樹洞将自己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