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要是靳時雨
第9章 不要是靳時雨
09
“腰再塌下去點。”
不冷不淡的聲音傳入謝臻耳中。
清醒的淪陷最為致命,謝臻透過面前這面破碎的、沾染着鮮血的鏡子,看着他與靳時雨疊在一起的身影,看着他自己灰白的臉和沾上血跡的後頸,看着無意間露出的彈傷一角。
在起起伏伏的潮浪之中,謝臻只覺得自己像一只無處可去的孤船,他的睫毛和頭發被汗水皆數打濕,揮灑而下的汗水是一場暴雨,将他的渾身淋濕,順帶給予肩頸刺骨的痛。
謝臻咬咬牙:“高浩東……在哪兒?”
靳時雨手掌抓住他的肩,輕哼出聲:“我不喜歡你現在跟我讨論這些。”
“我問你高浩東在哪兒?”謝臻狠狠心,直接用手拽住了靳時雨受傷的手,他幹淨的手掌頓時沾滿了屬于靳時雨的血跡,濕漉漉的,不太好受。
或許是謝臻太過用力,靳時雨吸了口氣,将謝臻的身子直直壓下,使得他半個身子盡數貼在冰冷的洗手臺之上。靳時雨放慢語速,可語氣卻是越來越冷:“我說了——”
“我不喜歡你現在跟我讨論這些。”
謝臻猛地掙紮了兩下,大口喘着粗氣,聽到這話後卻笑出聲來:“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如果你在騙我的話,我們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啪——”
重重一聲,毫不留情地落在謝臻身上,他渾身痙攣了下,手指在光滑的大理石臺上留下幾道血色痕跡。謝臻羞憤又惱怒地擡頭看向鏡子裏的靳時雨,只見靳時雨滿臉笑意,精壯的上半身沾着點兒些許血跡,興許是無意中沾到的,他随意用甩了甩頭發,從煙盒中抽出一根,一如既往地只抽兩口。
他嘴角噙着笑容,任由噴散出的白霧缭繞于他臉龐之間,英氣的眉毛微微揚起,像是得了戰利品的勝利者。
“哥,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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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臻忍下發作的心情,趴着低下頭,任由長發遮蓋住自己的臉龐,不讓靳時雨窺見他半分失态。可靳時雨卻俯身下來,用手指将謝臻的頭發慢慢撥到耳後,繼而露出側臉。
謝臻顫抖着閉了閉眼:“十六歲。”
靳時雨嘴角的笑停了片刻,動作也在某個瞬間僵滞住,又聽見謝臻緩緩補充道:“十六歲,那天我喝醉了,我教的。”
……
謝臻慢慢将衣服扣子扣上,指尖還隐約泛紅,散落的頭發遮着眼前的視線,避免自己和靳時雨那直勾勾的眼神對視上。
等謝臻終于再度穿戴完畢,他終于才敢再擡起頭。夜色已晚,謝臻的眼白中充着幾根血絲,他語調平靜:“你要什麽。”
屋內寂靜了片刻,靳時雨端起水杯往口中灌了一口,潤了潤幹澀的喉嚨。
“你。”
謝臻一時間有些詫異,竟然在瞬間覺得是自己恍惚聽錯,反問:“什麽。”
靳時雨站起身來,浴袍下的身材若隐若現,他步步緊逼,将還沒反應過來的謝臻逼進牆角,寬闊的空間在瞬間變得閉塞,靳時雨伸出手,指腹觸及到謝臻的臉。
“六年了,我要你回到我身邊。”
“我用高浩東現在以及未來直到死的人生和命運和你交換,我能讓他這一輩子都衣食無憂,也能讓他徹底脫離苦海。我只要你,不管以什麽身份,回到我身邊來。”
謝臻清楚自己心動了。
他虧欠高浩東的東西太多。如果當年不是他的年輕氣盛、盲目自大和那不明分說的傲氣,高浩東本可以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或許現在會和那個叫做呂霄的警官一樣,在鶴英分局擔任個警員,可以用薪水供養他那垂垂老矣的父母,可以永遠活在陽光下,慢慢再擁有自己的家庭。
可是二十二歲的謝臻太過于年輕氣盛,妄想着成為那最與衆不同的一個,成為所謂的救世主,去鏟除這世間可能存在的所有腐爛。而結果便是,因為謝臻的莽撞和意氣用事,高浩東意外失去了雙腿,整日只能坐在輪椅上,還要忍受着無窮無盡、不知何時會停歇的報複。
謝臻拼了命地想要彌補,想要補償高浩東一個安穩的人生,可偏偏就連他都是滿身污泥。
即便那罕見的一面中,高浩東沖他擠出一個久違的微笑,淡淡說了句:“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
可光是聽到這個名字,謝臻便覺得一股強大的愧疚感卷席而來,壓迫着他每一根神經。
“你不心動嗎,哥。我知道你現在沒有能力保住高浩東一家的平安,我也知道高浩東也不要你插手他的事,可你知道他們到底過的是什麽日子嗎?當年那群人,常常來找他們一家的麻煩,欺負一個瘸子,一個躺在病床上沒有辦法自理的老人,只要弄不死,便出不了大問題。”
“他們找不到你,找不到真正的仇家,所以一切的仇恨都集中在高浩東一家。他們整日像是被迫潰逃的蝼蟻,在不停逃竄離去的路上奔波。你別忘了,高浩東是個Alpha,又有多少人等着他性命垂危,再榨幹他身上屬于Alpha的最後一絲利用價值?”
靳時雨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道刀刃,每說出來一個字,便在謝臻心口上狠狠劃上一刀,直至謝臻的心變得血肉模糊才肯罷休。
他那勝券在握的表情,和唇邊淡淡的笑意,雖然看上去似乎很平靜、歡愉,卻讓謝臻察覺到些許的冷。他隐約覺得,靳時雨現在很矛盾。
而謝臻又不得不承認,他不了解靳時雨,但或許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卻就在眼前。分明和他經年累月待在一起的人不止靳時雨一個,甚至于靳時雨和他相處的時間還抵不上某些從高中便開始做同學的朋友,可靳時雨偏偏最懂他。
靳時雨能夠察覺得到謝臻身上任何一種情緒的來源,和對這種情緒願意付出的籌碼,他都清清楚楚。
而這般的敏銳,對于靳時雨來說,是他長達十三年的仰望所得到的結果。
謝臻被他說動,可臉色卻越冷峻:“留在你身邊……”
“像今晚一樣?”謝臻擡起眼。
靳時雨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謝臻到底在害怕什麽,在猶豫什麽。他彎起嘴角,嘲弄出聲:“像這樣,但不僅限于這樣。”
“對你來說,你不僅欠高浩東的,更是虧欠我的,不是嗎。高浩東希望有穩定的生活,想要有安定的未來,而我只想要你,你知道即便你今天不答應我,在未來的日子裏我依舊能準确無誤地找到你,無論是我用強制的手段逼迫你就範,還是你主動和我做這筆交易,結果都是一樣的。”
靳時雨湊上去,捏着謝臻的下颔:“你會答應,即便你不答應……我也會有一百種方式再讓你答應。”
謝臻閉上眼,身體格外僵硬。可靳時雨那若有若無的摩挲和撩撥,瞬間調動了謝臻身上每個細胞的感官,靳時雨的吻輾轉在他耳側,暧昧的呼吸聲再度蔓延開來。
謝臻腦海中突然閃爍過那屬于他母親的最後一段記憶片段,躺在病床上的吳婉早就已經沒了行動能力,只能憑借各式各樣的儀器吊着生命的最後一口氣,窗外發黃的葉子在冷風中簌簌作響,片刻不到便又吹下一地。
衰微的生命力在空氣中緩慢流逝,而謝臻唯一能做的只是握住吳婉冰冷的手,哽咽着說不出半個字出來。而吳婉那雙含着淚的眼睛,遲緩地眨着,用那幾乎是最後一口氣,以極度哀求的語氣慢慢擠出最後一句話:“媽求你……不要……”
他甚至都未曾來得及聽見最後那幾個字,可謝臻心知肚明,吳婉最後的那句話是什麽,她想說的是,不要是謝時雨。
為什麽偏偏不能是靳時雨?因為無論如何,他們身上總歸帶着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羁絆,即便這種羁絆不來自于真正的血緣。真正的所謂的兄弟的羁絆,對于謝臻、吳婉甚至所有人來說,都不僅是簡單的血濃于水,而是日經月累中刻在他們骨子裏的共識。
這麽多年過去,謝臻依舊害怕見到靳時雨,可他最怕的不是靳時雨要報複他、要與他清算過去種種一把又一把的賬。
他怕的是,靳時雨偏要打破他們之間真正屬于兄弟的那塊平衡之木,用這樣的方式壓着他、逼迫他低頭,還要叫他一句哥。
這與羞辱沒有半點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