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煙

第22章 煙

22

靳時雨在沈京昭的對面坐下,随性的樣子讓人看不出半點在意,仿佛真的只是被普通同事叫出來吃一頓飯。他的手指撚過菜單的小角,慢慢掃視過上面所有菜品。

“你覺得我是來找你吃飯的?”沈京昭撐着臉,沖着他微微一笑。

靳時雨沒理會他,又翻過一頁,在最末尾上的湯面行列中,選了碗牛肉面順勢打上勾。

“不管你來不來找我,我也要吃飯。”靳時雨緩緩合上菜單,遞給已經走到自己身邊的服務員,語氣平平。

沈京昭沒什麽胃口,跟看向他的服務員擺了擺手,對上靳時雨的眼睛,他突然笑出聲:“其實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準确來說,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喜歡阿臻。”

靳時雨面上無所謂的表情,突然一變。

“讓我想想,好像是我們大一上結束的那個寒假,阿臻回來後,多了一串小葉紫檀的手串。其實這東西如果是家人送的,也沒什麽……但是啊,你知道有人會有那種嗅覺的吧?”

靳時雨:“嗅覺?”

“就像你在見到我第一面的時候,就對我很不禮貌的那種嗅覺一樣。”沈京昭那張笑臉吟吟的臉,慢慢冷卻下來,沒有什麽溫度。靳時雨聽完他的話,竟然失神了一瞬,啓唇微笑:“有意思。”

“不過可惜你說錯了話,我不喜歡謝臻。”靳時雨接過端上來的面,拿着筷子在碗裏來回攪拌了兩下,開始悶頭吃面。

沈京昭嘆了口氣:“這句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特別不可信。”

“那你去聽可信的人說話。”靳時雨又夾了一筷子,“就算你去問謝臻,他也不會覺得我喜歡他。我們之間的事太多太雜,就看他願不願意告訴你,但是我的答案和他一樣,我不喜歡謝臻。”

靳時雨說着,又用筷子慢慢地撇去湯水上的油脂,動作緩緩的,撩起眼皮看向他:“只不過……謝臻是我的。那天那通電話,也不過是在像你傳遞這件事,希望你不要不知死活地多管閑事而已。”

“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對謝臻産生別的心思的,但是我只說一句,謝臻是我的Beta,無關過去,無關将來,無關……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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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裏的牛肉面被吃的一幹二淨,只剩下幾根寥寥的細面絲在湯水裏舒展着,靳時雨将筷子擺好,抽出餐巾紙來擦了擦嘴,做完這一切後,靳時雨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滿臉微笑的沈京昭,道:“你還有話要說吧?但是我只打算給你這一頓飯的時間,再會了,沈監察官。”

靳時雨轉身離開,沈京昭在他身後張了張唇,有些欲言又止,半晌後,兀自對着空蕩蕩的桌子輕笑了下。

無關生死?這個生或者死,指的是誰呢。

沈京昭用手指關節輕輕敲叩了幾下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節奏略緩,讓人聽不出半點焦慮的情緒。他拿出手機給謝臻發了信息,像是無一例外地沉入大海,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期望過謝臻能夠立刻回複他,不管是他還是謝臻,都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

他倒也想直白地沖到謝臻面前,對他這幾年的經歷好好問上一問,但是他沈京昭對于謝臻來說,什麽也不是,在謝臻的所有信息和檔案在警局、警校抹除後,沈京昭連謝臻的大學同學都稱不上。

謝臻看見沈京昭的消息,已經是在回到靳時雨家裏。今天不知怎麽的,謝臻前腳剛到,靳時雨後腳便回來了。

靳時雨偏了偏頭:“晚飯吃了嗎?”

“不餓。”謝臻輕輕把手機揣回兜裏,如是答道,他分明看見了靳時雨手裏提着的蛋糕和飯菜,所以他的答案是不餓,而不是沒吃。靳時雨的眼神在謝臻身上來回掃視了一圈,用着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你剛回來。”

沙發上放着謝臻的外套,一只腳上還套了一只襪子沒來得及脫,一看就是被剛剛從外面回來。謝臻沒有否認,微微颔首。

靳時雨不知道又是從哪兒看出來的,淡淡道:“估計中晚飯都沒有吃。”

謝臻手指間捏着個脆皮核桃,不動聲色地捏開了,他抓着有些碎的核桃仁往嘴裏送:“你們警察有這種眼力,要是哪天退休不幹了,說不定還可以做個私家偵探謀閑職混口飯吃。”

靳時雨将東西都放在茶幾上,坐在謝臻身邊:“我這不是觀察出來的,是猜的,準确來說,是帶着百分之八十篤定的猜測。”

他說話間,從果盤裏抓出幾個核桃,手掌發力捏碎好幾個,零零碎碎的核桃仁夾着片狀的核桃外殼,躺在他手心裏,他伸手遞到謝臻面前,繼續補充道:“而且,你不是也沒有轉行做什麽私家偵探。”

謝臻垂眼看着他手心裏的核桃,一言未發,擋開了他的手掌。靳時雨見他不肯要,輕笑一聲,傾倒手掌,任由手裏的核桃全部進了垃圾桶,他又拍拍手心,震掉那些碎渣。

“今天沈京昭來找我了,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靳時雨打量着手心被核桃外殼硌出來的些許緋紅,繼續說着,“他說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喜歡你,我說我不喜歡你,實際上我很恨你,他卻不信,我就讓他來問你。”

“他應該給你發了消息,只不過或許問的不是這個無聊又沒有意義的問題,可能是約你見面?當然,這是我猜的。”

謝臻面無表情地罵了一句:“神經病。”

靳時雨卻笑了:“這句是罵我還是罵他?”

“罵你們兩個。”

靳時雨緊追不舍地繼續問道:“那你的答案呢,你覺得我喜不喜歡你?”

謝臻罕見地露出了一副很難以形容的表情,就仿佛是兩個苦大仇深的人天天吵着要掐死對方,視對方為眼中釘肉中刺,突然有一天其中一個人笑着說要和他坐下來聊聊人生和未來一樣。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垃圾桶靜靜道:“不喜歡。”

他後面還有半句沒有說出來,也不算太恨。

一個人,看到對方突發奇想地捏碎個核桃吃,就走上來抓了一把捏碎。核桃仁不是完整的,而是和核桃碎掉的外殼混在一起,如果不管不顧地抓着那把碎碎的核桃仁塞進嘴裏,或許會被硬的殼硌到牙齒。

對于想吃核桃的人來說,他吃的不那麽順心,卻又得到了一把核桃仁。

這是什麽道理呢?謝臻倒也一時間給不出個确切的名字,但是他和靳時雨之間,靳時雨似乎就是這樣的。如果靳時雨恨透了他,或許連坐在他身邊說這通廢話、捏核桃示好的事情都不會幹;如果靳時雨喜歡他……他們兩個都不會坐在這裏。

在他們之間,最微妙的莫過于感情兩個字。兩個人在怒火中燒的時候都會緊咬着牙關步步緊逼,滔天的怒火卷席過一切,最後燒出的灰燼散成一個恨字,那藏在心底的恨意統統被拉扯起來,光是對峙、争吵,都能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可是當寂靜下來的時候,兩個人又會不約而同地心軟,那些數不清的舊賬又被暫時擱淺,一切過往都被慢慢浸入水中,熄滅了那欲發的火焰。

講實話,謝臻覺得在感情這方面的賬,他永遠都沒法兒和靳時雨算清楚。

謝臻突然很想抽一根煙,但是迫于他的煙盒裏已經空了,他只能默默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溫水下肚,掃去些許饑餓感。

他仰頭眯眼看着客廳裏的吊燈,今天是難得不想和靳時雨夾槍帶棒聊天的一天,謝臻深呼出口氣:“如果你當年早一點告訴我,或者說是立刻告訴我,謝天宇對你做的那些事,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送回孤兒院。起碼讓你有一個正常點、說不上太痛苦的童年。”

率先點了煙的靳時雨,吐出煙圈,冷眼斜視謝臻:“你開始賣自己的悔不當初的好哥哥人設了?”

謝臻被他撩出火氣,剛軟和些許的聲線又冷硬起來:“還有後半句,這樣也可以讓我的生活安寧。”

謝臻被靳時雨捏住下颔,臉頰肉在瞬間被擠壓出來,他讨厭這種處于弱勢的、被逼問、被堵嘴的方式,于是他擡起手肘惡狠狠地捅向靳時雨,還未觸及到靳時雨半分,靳時雨夾着一口煙霧的唇便覆了上來。

煙霧被瞬間渡入謝臻口中,嗆人的尼古丁氣息湧上他的鼻腔,謝臻推開靳時雨,連嗆三四聲,只覺得連鼻子都被通了氣,辣辣的,難受的要命。他被嗆得紅了眼圈,怒不可遏地瞪上靳時雨:“我真說錯了,你這種神經病級別和姓沈的放在一起,真是拉低了你的檔次!”

靳時雨繼續抽了一口:“你不是想抽嗎?這還是你告訴我的,你想抽煙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用大拇指摩挲中指的第二根關節。”

謝臻下意識緊了緊拳,手指蜷縮在一起,他壓根沒有想過靳時雨還會記得他酒後随口說的話。

靳時雨十六歲那年,謝臻二十一歲,正值大三。

謝臻學抽煙學得早,在高中的時候就學會怎麽抽了。青春期的少年不管怎麽着,對于如何成為一個大人這個問題總是有着千奇百怪的答案,而少年謝臻在自己夢想的道路上自行摸爬滾打,凡是什麽新鮮事他都樂意試一試,像是抽煙這種貌似象征着成長的行為,他也樂此不彼地學會了。但謝臻無非是圖個樂子,第一次抽煙的時候才抽了不到二分之一,他就丢了興致,後來再抽煙的時候,第一回煙頭與指間的那幾公分距離像是烙在他的心口,不自覺地便掐了煙。

他養成了抽煙只抽三分之一的習慣,一來是他瘾本身便不大,抽煙也不過像是走個過場。對于謝臻而言,與其說他習慣的是尼古丁,倒不如說他上瘾的東西實際上是那條三分之一線,畢竟對于謝臻來說壓抑、隐藏、克制是常态。

十六歲是道分水嶺,謝時雨的分化給家裏帶來了不少震蕩。或許是因為沒人覺得這個悶聲不吭的小子會臨時分化為一個Alpha,還是信息素攻擊性極強的那類。分化的那天是謝臻陪着他,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吻過後,謝臻幾乎一個月沒回過家。

後來再回來的時候便是一身酒氣。直到現在靳時雨也不知道謝臻喝醉的原因是不是他,只知道謝臻回來的時候碰上了他,繼而毫不避諱地點煙開始抽了。

向來避諱在他面前抽煙的謝臻,就那麽默默地抽了一根又一根,每一根都抽到了底。被酒精染紅的臉上,眉毛擰巴着,望向他的時候,瞳孔裏似乎閃着水光。翕動張合的嘴唇、保持着夾煙動作的手指、身上通紅的每一寸,都變成了靳時雨迄今為止都牢記的瑰麗景色。

“我教你抽煙吧。”

謝臻喝多了後有些大舌頭,說話都帶着些許磕巴,可他像是不太清醒,從煙盒裏扯出一根新的遞給他,等着他接。

下了自習後,還沒來得及換下校服的他,莫名在空調房裏出了一身薄汗,他略顯忐忑地接過謝臻遞給他的香煙,眼神緊緊鎖着謝臻的臉。那個時候的靳時雨,在聽着謝臻吞雲吐霧的聲音時,鬼使神差地将煙放進口中,長時間的等待讓煙嘴被濡濕,他能感受到那端有些潮下去,變得軟嗒嗒的。

謝臻借着一股醉意躺在沙發上重重喘氣,沖他招手:“小謝,你過來,我教你。”

他記得自己走上去了,然後離謝臻的臉很近很近,他的心跳如鼓,眼睜睜看着謝臻湊近他,用正在抽的那根煙點燃了他嘴裏的那根煙。煙霧熏着他的眼睛,火辣嗆人的味道往鼻腔裏鑽,他看着謝臻嘴唇翕動,教他怎麽抽。

謝臻說了很多,還記得最後念叨着他只抽三分之一,怕對煙上瘾,有時候忍不住的時候會下意識摩挲自己的指關節。他那絮絮叨叨了一堆的話慢慢消失噤聲,謝臻困倦的、被熏紅的眼皮合上了,一切都歸于靜谧。

作者有話說:

忘記今天周六了啊啊啊晚了兩個小時私密馬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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