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憶 我說不要

第32章 回憶 我說不要

32

在謝時雨十七歲那一年,也就是謝臻二十二歲大四畢業,正式進入鶴英分局工作後,發生了一件他們都會刻骨銘心記住一輩子的事。

謝臻在入職後沒過多久,在非任職期間,和高浩東遇上兇案現場,最後以謝臻肩部中彈、高浩東雙腿殘疾的結果收尾。那是謝臻人生最黑暗、最低谷的一段時光,因為肩傷位置刁鑽,有少量彈片殘存在謝臻的肩部,常年因為潮濕而感到關節疼痛,外加他的肩傷讓他無法在短時間內恢複持槍能力,謝臻被調配到接警員的位置暫居。

他和高浩東進入警局不到兩個月,一個再也無法做警察,一個無法再恢複到右手持槍的精度,甚至無法再成為負責第三性別專區的一線警員。除此之外,高浩東的殘疾,讓謝臻的人生幾乎徹底幻滅。

接到電話的時候,謝時雨剛結束一場模拟考。那天晚上本來還有一場數學考試,教學樓外也下着滂沱的大雨,雨聲砸在石泥地上,散出雨後的泥土氣息。電話是阿姨打來的,阿姨有些語無倫次,急得連鶴市本地的方言都冒了出來:“剛剛醫院警局打來電話,說你哥哥受傷了!中了槍傷!”

謝時雨安靜聆聽的神情,在聽完阿姨說到受傷的時候,手機不可控制地砸在了地上。彼時正好,天邊轟隆一聲巨雷,連帶着粗壯的閃電劈出一道亮光,生生豁開一道裂縫。他連忙撿起地上的手機,張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線:“……在哪個醫院。”

“阿姨……!在哪個醫院?”

那天的雨太大了,敲在臉上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痛覺。謝時雨眼前混沌,看不清什麽東西,甚至隐約聞到雨水、泥土氣息中混雜着股淡淡的鮮血氣。出租車被堵在路上,流水順着發絲往下“啪嗒——啪嗒——”地滴下,謝時雨手指緊緊摳着,指甲生生嵌進肉裏,疼得他有些發麻,半晌過去,他突然覺着自己有些喘不上氣,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就忘記放松下來呼吸了。

謝時雨指頭上還沾着點點黑墨,是在考那場英語考試的時候留下來的墨漬,他可以說是狼狽,藍白色的校服被雨水打過後緊緊貼在身上,高度緊張的情緒導致空氣中隐約露出了些許琥珀氣息。謝時雨的五感都變得很遲鈍,慢慢挪向窗外,外面一片霓虹,在滴滿水珠的車窗上暈染開來。

謝臻,他想到這個名字,就很疼。

他沖下出租車,連等待電梯的耐心都沒有,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沖到了謝臻的病房。謝時雨像一只落湯雞,隔着病房門的窗口,看着躺在病床上安靜無聲的謝臻。

謝時雨用濕漉漉的手指握着門把,不敢走進去,攥着門把手出神地盯了很久。

謝時雨最後還是沒進去,他有點太狼狽了,他只要知道謝臻沒事就好。不過多久,謝天宇和吳婉就會趕回來,很多事,都輪不着他來處理。

“是家屬嗎?”護士正好路過,盯着這個濕漉漉宛若落湯雞般的Alpha,輕輕蹙了蹙眉。謝時雨卡了下殼:“……嗯。”

“等一下再進去吧,把你的信息素處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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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時雨有些恍惚,輕輕嗯了一聲。

直到最後,謝時雨都沒有再回去,等到謝天宇和吳婉到了,謝時雨便偷偷摸摸走了,權當他沒有來過。外面的雨逐漸小了下來,淅淅瀝瀝的,他在門口打車回了家。

明天還有一天考試,謝時雨翹掉一場,又準備接連翹掉後面的兩場。學校管得嚴,但謝時雨一直不是個特別恪守規矩的人,偶爾會毫無理由地請假離校,這樣的事,謝時雨的班主任和謝天宇溝通過幾次,結果發現家長也不太關心這件事,久而久之也處于一個放養的狀态,畢竟謝時雨的各項成績都很優異,除了這方面偶爾會出現點差池外,也沒有特別出格的地方,于是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沒有理由翹考試這件事,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藐視校紀校規。班主任打家長電話沒能打通,最後還是直接打到了謝時雨的手機上,這次謝時雨倒是沒有一個理由都不給,很爽快地坦白自己哥哥受了傷,他接下來也會缺考。

謝時雨很堅持,聽起來就知道是不一般的犟。

那天晚上,謝天宇和吳婉一個晚上都沒回來,謝時雨也幾乎一個晚上沒能睡着。他床頭櫃裏還放着那串斷了的佛珠,拉開抽屜還能聽見咕嚕咕嚕的滾動聲。

謝時雨挑出那個“臻”,放在眼前看了很久,看到眼睛發酸、發痛。

槍傷,會很痛吧。

次日中午,謝天宇和吳婉回了家,他們不知道謝時雨在家,于是謝時雨幹脆從窗戶往下攀跳,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門,去了醫院。

謝臻已經醒了,睜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謝時雨推開病房門,聲音不小,可謝臻卻連看都沒有看向這裏。

“哥。”

沒有聲音。

“哥……”謝時雨的聲音變得有些不穩,他氣息有點亂,隐約還帶着點慌亂。謝臻眼珠稍微轉動了下,看向他,沉默片刻,也只是擠出一句話:“你先回去吧。”

謝臻身上的氣質似乎在一天兩天內就徹底蛻變成了這樣,變得有些死氣沉沉的,沒有半點生氣。十幾歲的謝臻很意氣,有點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後來成年進入警校後,變得沉穩了很多,但身上的那股意氣也沒有滅,尤其是和高浩東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言行舉止都充斥着那種輕松、肆意的狀态,很有少年氣。可現在的謝臻,莫名的,讓謝時雨覺得很陌生。

像是原本還綠意盎然的青松,一瞬間凋謝枯萎了。

謝時雨待在門口很久,最後還是選擇轉身将門合上了。

接下來很久,謝時雨去醫院看謝臻的時候,謝臻都是一句話都不說,一言不發。直到謝臻出院,他告假回家休息,在家裏待着的時候,阿姨每天都把飯送到謝臻房門門口。謝臻除了必要的時候會出門,其他時間都悶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

比謝臻十六歲那年分化更甚。

吳婉很心疼謝臻,幾乎想到現在的謝臻都會忍不住擠出兩滴眼淚來,而謝天宇則是恨鐵不成鋼地說就不應該縱容謝臻去報警校,不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可謝時雨什麽都沒想,沒有去想如果謝臻不是警察就好了,也沒有去想手串要是沒斷就好了,他一直只想一件事。

如果可以抱抱謝臻就好了,如果謝臻可以依賴他一下就好了。

謝臻這人太獨,獨到發生了任何事,謝臻都沒法朝任何人吐出一星半點的苦水。

謝臻在家裏悶了接近一個月,每到下雨的時候,他還未痊愈的傷口都還隐隐作痛,最初的時候,疼到幾乎很難忍,要靠着吃很多藥才能把那股鎮痛壓下去。除此之外,謝臻一閉眼就是高浩東聲嘶力竭地在醫院裏哭嚎喊痛的場景,是高浩東爆着青筋悲痛地詢問能不能救救他的場景。

一幅幅場景,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魇,一次一次出現在他的夢裏。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謝臻吞咽藥片的時候,都有些難以下咽,他難以受控地想要哭出來,尤其是看見自己房間裏陳設的那幾張照片的時候,看見高浩東那張笑臉的時候。

他對不起孤身一人來到鶴市做警察的高浩東,對不起高浩東遠在天邊的親人。謝臻就算磕一萬個頭,都沒法消磨掉內心深處的愧疚,那些愧疚彙聚成了烏黑、渾濁的湖水,這輩子都很難再清除幹淨。

“啪嗒——”房間燈突然被打開,謝時雨站在他房間的門口,身形挺拔。謝臻将難以下咽的藥片幹咽了下去,被有些粗糙的藥片喇過嗓子,聲音有些粗啞難聽:“出去。”

“不要。”謝時雨靜靜道。

“謝時雨,我再說一遍,出去。”謝臻擡眼,有些兇。

謝時雨用力攥了攥拳:“我說不要,謝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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