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誰活該
第34章 誰活該
34
外面烏雲密布,突然一個悶雷狠狠打下,卧在床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的謝臻一個激靈,猛地驚醒。手掌心還依稀能看見掰開老舊鋼管時留下的紅痕,眼前一片灰暗,已經傍晚了。
謝臻剛剛睡醒,嗓子又幹又澀,他遲鈍地眨了眨眼,隔着衣服碰了碰肩膀。門外傳來些許響動,謝臻木着一張臉,撐着床坐起。
他低垂着頭,曲起一只腿,手指被他掰得咔咔作響。
“咔噠——”一聲,鎖舌彈起。靳時雨提着東西走進來,還沒邁進兩步,床上坐着的人像是測算好距離般,弓起背宛若一只迅猛的豹一般,猛地竄到了他的面前,緊接着,就是結結實實的一拳。
靳時雨一時不備,險些被謝臻惡狠狠地打到地上去,粘稠的鮮血從鼻子裏啪嗒啪嗒往下滴,手裏的東西也一瞬間稀稀落落撒了一地。謝臻還不夠解氣,揪着靳時雨的領子把他摁在地上,騎上去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
靳時雨眼前有些昏花,一時辨認不出謝臻的表情,他通過拳風準确無誤判斷出謝臻的拳頭方向,伸出手掌牢牢攔住,五指攥得很緊,将謝臻的拳頭牢牢箍在手心。
他終于看清謝臻的表情,陰郁、咬牙切齒、憤怒、和一些委屈。靳時雨的心在這個瞬間被什麽東西戳得稀巴爛,嬰兒玩具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咕嚕咕嚕發出吵鬧的響動。
謝臻喑啞的聲音中染着怒火:“靳時雨,我今天打你都算輕的。你……”他難得哽了一下,猛地收回手,平息下怒火後才繼續道,“無論如何,我不可能生下來。你以為你誰啊?靳時雨,你他媽以為你自己是誰?!”
“我們是什麽關系?你明明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如果沒有高浩東,我現在說什麽都不可能會再見你。”
“你……不清楚嗎?為什麽啊?”謝臻說着說着又哽咽,勉強穩住聲線,顫抖着聲音反問他。
靳時雨被他摁在地上,之前那幾拳打在臉上時,手铐被順帶着甩在臉上,冒出幾道血痕,他仰着下巴,看向謝臻的時候眼神慢慢由不可置信再到平靜,他平複着自己起伏的呼吸,逼迫自己不要去過度在意那句如果沒有高浩東。
靳時雨臉上是火辣辣的痛,痛到他幾乎難以忽視這種感受。
“又是高浩東……又是他。”
靳時雨擡手去擦拭去鼻下的鮮血,兀自突然笑出聲來,他手背上沾着血,又伸出手指輕輕掐住了謝臻的下巴,平靜的笑聲過後,他脫力地平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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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呢?謝臻,我該怎麽辦。”靳時雨低低出聲,不像是詢問,更像是自言自語,“我就該死嗎?哥,我就該死?”
“我就該被你扔下,就活該去死?六年了,六年過去了……我還是睡不着,我還是只有在這樣的環境裏才能勉強睡着……我每天睜眼閉眼都是,都是你那天走的時候那種冰冷的眼神。我就活該去死?我就活該一次一次被你們扔下?”
“你問我為什麽,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麽,謝臻,為什麽?我被抛棄,被孤兒院抛棄,被你抛棄,我都是活該?”
靳時雨說話的語氣很輕,語氣充滿着不解和困惑。
靳時雨擡眼看向滿臉錯愕的謝臻,難得露出了個輕松的笑出來,他繼續道:“被拔掉指甲,讓指甲重新再從肉裏長出來,被打斷兩根肋骨,小指骨折……電擊、監禁,頻繁抽取信息素,把我做成他們實驗的藥人……你還想聽更多嗎?謝臻,這一切是不是我活該?”
“我不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從地獄裏爬出來找你,還是不應該在五歲那年遇見你?還是不應該被親生母親當做缺陷人抛棄扔下?”
“你告訴我啊!謝臻!說話啊?!”
靳時雨反撲欺壓上身,雙臂撐着地板,兩只眼睛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狼狽的面孔上,沾着斑斑血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質問着他,低吼聲像一身悶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空氣裏濕濕的,這還是過了冬至後的第一場雨,又寒又濕,房間裏沒開空調,謝臻肯定受不了……
他質問謝臻的時候,原本積郁在胸口中的怒火又莫名被澆滅,質問的心思在這個瞬間突然又劈叉到了別處,腦子裏一堆想法紛亂交錯疊在一起,連靳時雨現在都分不清他到底想幹點什麽。
謝臻躺在地板上,連疼都忘卻了,他定定地看着靳時雨,聲音卡在喉嚨裏半點都發不出來。
直到兩滴略鹹的水滴滴在謝臻的唇邊,他手腕有些脫力,他勉強擡起手來,金屬手铐碰撞發出清脆的敲擊聲,謝臻的手指停滞在距離靳時雨臉頰的一寸邊緣,慢慢地,又縮了回來。
連靳時雨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流出那兩滴眼淚。
他覺得特別特別痛,無論哪裏都是。
謝臻緩緩撕下膏藥貼的膜布,脫了衣服反手将膏藥貼在肩上。靳時雨将臉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下,一言不發地去陽臺抽煙了。
周遭都靜悄悄的,謝臻有些心煩意亂,甚至也想找煙出來抽,摸煙的動作卻還是收了回來。那兩滴又燙又鹹又澀的眼淚,落在臉頰上的觸感依舊清晰可察。
他們此刻就像站在懸崖邊緣,誰都不肯進一步,誰也不能退一步,在這場紛争中,沒人願意妥協,而爆發過後的他們,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我想吃點東西。”
靳時雨抽完煙進來,聽見低着頭的謝臻淡淡道,語氣有些疲憊。
靳時雨動作一頓,走到廚房看了眼冰箱,空蕩蕩的,他想起謝臻一天沒吃東西,又将門合上回答道:“沒有東西了,點外賣過來或者是去樓下超市買點東西回來做,你選吧。”
“算了,我去趟超市。”靳時雨原本想讓他做選擇,但仔細一想,還是決定買點食材備用。靳時雨心情不佳,從桌上拿起家門鑰匙,換上鞋準備離開。
謝臻聲線平平:“……我和你一起去吧。”
在下樓前往超市的過程中,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幾乎可以說是降到冰點。沒人再主動開口說話,也沒人再提起剛才的事,靳時雨說的那些話在謝臻腦海中反複震蕩,弄得他頭痛。
外面下了點雨,去超市不過也就是一棟樓到另外一棟樓的距離,在肩膀緊挨着于傘下避雨的那兩分鐘,靳時雨身上的氣息都像根刺。
謝臻不知道靳時雨當年經歷過這些,靳時雨提起的這些,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現在該以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靳時雨。愧疚?還是坦蕩?
他通通都不知道。
這個時候的超市人煙有些稀少,連收銀員都坐在收銀臺撐着臉打瞌睡。靳時雨随手挑了幾包蔬果菜瓜扔進購物車裏,又去挑了幾包挂面,謝臻便一直跟在他身後。
謝臻這人忌口不算多,但也稱不上少,這些所謂的忌口都被列于“可以吃但是不愛吃”的行列之中,類種有些龐雜,但靳時雨卻莫名都一一精準地避開了那些。
他安靜的要命,只能靜靜打量着周圍,謝臻地目光慢慢落到超市裏間櫃臺上的奶粉,又迅速地收回了眼。
“你要買點什麽。”靳時雨又抓起一包塑封後的菠菜放進購物車裏,語氣沉沉問道。
謝臻:“沒有什麽要買的。”
“那你跟出來幹什麽?”靳時雨審視的目光在一瞬間就落在了謝臻身上。謝臻皺眉閃開他的視線:“出來透透氣。”
靳時雨還想說點什麽,卻突然收到了電話,是靳寒打來的,說是有關他的特質試劑研究初步有了成效,讓他抽空和陳醫生回去做一次皮試。
他應聲完,聽着靳寒補充着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東西,耐着性子将話都聽完後才挂,等他回頭一看,謝臻不知什麽時候到了櫃架的另外一側。靳時雨輕輕皺起眉毛,推動着購物車往那個方向去了,卻發現謝臻也在打電話。
謝臻說話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你說去哪兒。”
“你要去哪兒?”靳時雨驀地出現在他背後,語氣平而冷淡。謝臻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穩住手機對着電話那端随意扯了個借口挂斷,他眉宇間有些不善,對于靳時雨這種偷聽的行為感到有些厭煩。
“沈京昭的電話。”
謝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多餘解釋這句,只是覺得自己不解釋的話可能會更麻煩。
“你要走?”靳時雨微眯起眼,甚至當即開始懷疑謝臻要跟着出來逛超市是預謀好的要逃跑。謝臻幾乎是一眼就識破他的想法,靜靜地看着靳時雨:“我如果能走,你連我一個屁都摸不着。”
罵完又覺着不得勁,又補充罵了一句。
“一群神經病。”
他還不能走,起碼在徹底弄清六年前發生了什麽之前,他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