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塗山行(五)
塗山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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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如何才能出去?”葉熙不想再耽擱時間。
什麽塗山寶藏,以及誰把他們丢進山洞自相殘殺,棺材裏的白骨骷髅,都與她的九尾狐無關。
當下之急,是傾城藥引。
豐沉沒再說挖土挖出去的連篇鬼話,“如何出去,他們肯定知道。”
何必知冷笑,“塗山死穴,有進無出,落石一旦放下,帝君神仙也別想出去。”
豐沉根本沒打算問何必知,直接走向顧家兄弟,“你們一定有辦法吧?”
“不許……”何必知半句話沒說完,被成婉封住啞穴。
顧家兄弟沉默了,直到成微的劍橫到兩人脖子上,
顧家兄弟看向何必知,又看看豐沉,“你能保證不殺我們,且不會把塗山寶藏之事告訴任何人,我們就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豐沉點點頭。
“她呢?”兩人忌憚葉熙,那可是秋水劍的傳人。
“她也不會,”豐沉替葉熙保證。
葉熙自是不願浪費時間追究。
顧其挽這才道,“何大人沒騙你們,塗山死穴,有進無出。如今落石已落,我們也出不去。這洞穴是洪家寨老祖宗挖的,只傳當家人,出路在哪兒,只有大當家知道……但大當家死了,沒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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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何苦自己困自己,知道早就出去了。二哥一受刺激,就犯瘋病,他當放下落石的是塗山冤魂作祟,以為五年前的冤魂回來尋仇,先殺了大哥,又來找我們算賬。”
“五年前……也是,五年前塗山上死了那麽多人,冤魂是不少,”豐沉沒再逼問。
“我還有一個疑問,”豐沉看向早就被顧家叛徒氣的青筋暴跳的何必知,“你們挺怕他的,之前稱他是五弟,又稱他何大人。”
“他不是我們的五弟,五弟在五年前就死了。老三,老四,咱們助纣為虐這麽多年,如今大哥也死了,咱們也收手吧,不要再執着什麽寶藏了。”
顧家兄弟一愣,答話的不是他們,見剛才發瘋跑走的壯漢,“二哥,你清醒了?”
“你的瘋病,是裝的,”葉熙握住劍,洞裏除了他們,還有位瘋了的尊玉兄。
路尊玉道,“哈哈,葉姑娘明鑒,我的瘋病,的确是裝的。五兄弟裏,我的功夫最差,自不是秋水劍的對手,斷然不配與葉姑娘交手。”
如此說,便是想放下屠刀,好好說話。
豐沉對向往和平的江湖同胞,向來很客氣,“哪裏哪裏,是路大俠大仁大義,不和我們小輩計較。”
葉熙收起劍,聽路尊玉道,“區區山匪,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罪孽深重,萬死莫贖,哪裏當的起俠義二字。”
豐沉把客氣進行到底,“您老當年,怎麽說也是赫赫大名的洪家寨三當家,江湖上衆人皆知,洪家寨乃綠林豪傑,劫富濟貧,義薄雲天。”
顧家兄弟與路尊玉皆是一愣,“你認得我們?”
“豐某家有叔公,拜在衍山夢澤道人門下,與洪老當家有點交情,略知早年洪家寨之事。老當家有六個弟子,過世時将自己的兵器,六刃銀霜镖,打造成了六枚指環,傳給了六個弟子。且銀霜指環的刻字,連上姓氏,路旨,顧旺,顧蚎,鄭昊,何間,正是當年洪家寨的幾位當家人。還有一枚,刻的是個心字,所有之人,乃洪家寨大當家洪心。洪家寨祖先自立于韓國,于文獄中幸免,洪家寨弟子代代學的也是韓文,所才用韓文刻字。我看見指環時,其實就已經知道了。”
豐沉說着,讓成微給顧家兄弟松了穴,“三位當家人,豐某方才得罪了。我們真的只是路過,對塗山寶藏一無所知。我們如今患難于此,理應有難同當,想辦法從這山洞裏出去。”
葉熙來時馬車上,還在豐沉一頓胡說八道中憶起洪家寨這個名字,可洪家寨大當家洪心,五年前因反抗招安,帶領洪家寨兄弟設下奸計,屠了溫丞将軍的招安兵馬,後寧安帝震怒,下旨附近三路軍圍剿,洪家寨寡不敵衆,最終全軍覆沒,塗山也是在那時候被一把火燒了幹淨。
傳言,一個活口都沒剩下。
想想,那時候場面定十分混亂,貪生怕死渾水摸魚背主逃命之流,也是人之常情。
顧家兄弟被豐沉一吓唬,就招的滔滔不絕,頭頭是道,當年怎又會大義凜然為寨捐軀。所謂兄弟之誼,也不過徒有虛名。
見三位當家人面露和善,豐沉長舒一口氣,終于能坐下來,商量下怎麽出去。
除了何必知,作為一個身份可疑的冒牌貨,未免夜長夢多,被成微直接用劍鞘拍暈,五花大綁。
葉熙抱着劍,“我可以試試,劈開堵住洞口的落石。”
天知道豐沉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那個塗山寶藏。還不如她灌注內力,全力一擊。
“不妥,”顧五當家最先反對,“怕是山洞經不起葉姑娘的一擊而塌陷。若落石碎了是好,但萬一落石沒有碎,我們被困洞中,逃也逃不走,被活埋于此,更加冤枉。”
“我也贊成豐公子的提議,”不怎麽說話的顧四當家道,“再說,萬一塗山寶藏在這洞穴中,塌了就再也挖不出來了。”
路三當家卻道,“你們怎還執迷不悟,就是因為寶藏,我們才被何必知威脅,背叛了大當家,害了五弟,害了整個塗山。大哥悔不當初,自閉而死,何必知為主謀,我們是幫兇。”
“二哥,你說的不完全對,我們想得到寶藏沒錯,但五年前我們背叛大當家,卻不是為了寶藏,而是為了洪家寨兄弟們。你與大哥,不也都是為了洪家寨的兄弟們,才背叛了大當家?”
“那是我瞎了眼,錯信了人!”路尊玉憤怒,“大當家她從沒對不起兄弟們,她早看透了朝廷的陽奉陰違,早早對兄弟們做了後路安排。結果我們卻把大當家的安排,洩露給了這姓何的狗官,以為姓何的能給兄弟們一條生路。誰知朝廷自始至終都是要滅了洪家寨,姓何的兩面三刀,告密軍中,大軍殺出,兄弟們一個不剩,都死在軍刀之下。是我們,把所有兄弟都推向了深淵。”
“朝廷開始也沒想着要趕盡殺絕。若不是大當家一意孤行,非要跟朝廷對着幹,朝廷招安給的條件那麽好,死活不願歸順,還妄圖跟朝廷的大軍硬拼,那不是把兄弟們往死路裏帶是什麽,誰知道姓何的回頭就把我們給賣了!”
“二哥,你現在娶妻生子,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安穩生活,良心發現後悔了?不要忘了,當初你也是跟我們一樣,為了求活命,把塗山寶藏的秘密告訴了這姓何的狗官。這麽多年找寶藏的時候,你也一次也沒落下,你敢說你不想要寶藏?不想要寶藏,你這次收到大哥的信,還來塗山做什麽?大哥與我們決裂時,不也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別再說了,大錯已鑄成,再論是非有何用,”路尊玉不願争執下去。
五年前,塗山歷經大難,世上再無洪家寨。
溫家軍世代駐防塗山,屬湖州北路軍,多少年來跟塗山上的匪寨打交道,也知道洪家寨幹的是劫富濟貧的義舉,從來不動貧苦百姓的錢財米糧。洪家寨在民間頗有威望,也跟諸多江湖草莽打交道。
官匪井水不犯河水,直到溫丞,年輕的将軍新官上任,忽然帶着聖旨而來,說寧安新帝為民福祉,要招安洪家寨。
當時的洪家寨裏,是否歸順朝廷,六個當家人吵的面紅耳赤。多數當家人都以為歸順才是最好的出路,自古民不與官鬥,只有大當家洪心固執己見,說朝廷之心難測,今日給的好處,指不定何時收回去,清算舊賬,到時候兄弟們都已經卸了甲,如待宰羔羊,甕中之鼈,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雖說有六位當家人,但洪家寨,還是大當家洪心說的算。
洪心本是他們六個人裏,最小的師妹,是老當家在邊境游歷時,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小姑娘。十多年前,邊境一直在打仗,鞑靼蠻子的彎刀在邊境燒殺搶掠,邊軍弱勢,只堅守堡寨裏,從從不敢出城門野戰。
堡寨的邊民,也活的辛苦,随時被攻陷,都有性命之憂,洪心一個堡寨的人丁,就是死在了鞑靼蠻子的彎刀之下。
本是念小姑娘孤苦無依,在山寨也能有個庇護,誰知洪心學武天分極高,又認真刻苦,十幾年過去,連老當家都不是她的對手。洪家寨向來以實力說話,洪心把一杆師兄全都打趴下,老當家臨終前,把破除男女之別,把洪家寨大當家之位,傳給了洪心。
洪心大當家做的得心應手,秉承洪家寨劫富濟貧的祖訓,帶兄弟們繼續在塗山地界占山為王,她人長得美豔大方,決斷果敢英明,很得寨子裏兄弟們的尊敬。
可偏偏在招安一事上,錯的離譜,還堅持不肯妥協。他們五個當家人,想再勸一勸,畢竟朝廷給出的條件喜人,且他們還可以再與溫将軍談出更好的條件,白紙黑字,保證弟兄們沒有後顧之憂。
直到一個晴天霹靂,砸的他們眼冒金星,一場暴雨引發了一場山洪,山洪活埋了前來招安的溫家三千兵将,這筆帳,朝廷算在了洪家寨頭上。
還談什麽招安,朝廷與洪家寨,必将不死不休。
果然,朝廷三路大軍奉旨前來剿匪,把塗山圍了個水洩不通。
自知難逃一劫,他們只有跟着洪大當家,與朝廷殊死一搏,可洪心忽然改變了主意,讓兄弟們後撤,分批打散,躲藏于山中,暫不與朝廷硬碰,避過風頭。把空寨子就給朝廷,三路大軍各有駐地,不會在塗山停留太久,等朝廷的人都撤了,再重新彙聚,東山再起。
就在那時候,何必知出現了。他潛入山寨,說洪心剛愎自用,她的意思不是洪家寨兄弟們的意思,朝廷可以給願意歸降的洪家寨兄弟們一條生路,而他們幾個當家人,可享一輩子高官厚祿。
跟着洪心,是東躲西藏一輩子,不知多少年才能再回到塗山,哪裏比得上何必知許諾給他們的。他們以為是救命稻草,立刻把洪心與他們商議過的的一切都告訴了何必知。
一切悲劇,從那一天開始。
那一天,塗山遍地,悲慘哀嚎,屍山血海,火都燒不盡。
直到那時,他們才知,何必知騙了他們,他們根本沒有生路。兄弟們的退路被堵,之前的布置付諸東流,洪心為了給兄弟撤退拖延時間,只身闖入溫将軍的營帳,一人之力與千軍萬馬為敵,終死在溫将軍的刀下。
六當家何間,與兄弟們一起,死戰到底,終死在亂刀之下,而他們四個,貪生怕死,在将死之際,把塗山寶藏與銀霜鑰匙的秘密,告訴了随軍而來的監軍何必知。
何必知給了他們活命,給了他們藏身之處,開始何必知對他們不怎麽在意,可過了不久,何必知獲罪被貶官,成了溫家軍駐地一個小小的地方衙役,就開始威脅他們,一起尋找塗山寶藏。
大哥不願與之為伍,自廢武功。直到不久前才給他們寫了一封信,讓他們來塗山,說是他知道寶藏在哪裏。
他們來了,四處找不到大哥,卻被被迷暈了扔進山洞。
大哥死了,在山洞的棺材裏,安靜的躺着。
一邊是執着寶藏的好兄弟,一邊是俠義之道的煎熬,路尊玉只有裝瘋賣傻,兄弟行兇時犯病躲出去,眼不見為淨,求一份良心安穩。
“二哥說的是,我們從五年前背叛大當家時,就已經沒有了退路,豐公子方才說過,他能找到塗山寶藏,我們都聽見了,”顧三當家看向豐沉,“如此,我們便不再受那姓何的指使。”
所有人的目光,盡數落在豐沉處。
豐沉笑了笑,撿了兩個石子,扔在地上,打散了擺布勻稱的一堆石子,“我剛蔔了一卦,老天爺指路,出口就在那五口棺材處。”
“真的?”顧家兄弟大喜,“五口棺材一直擺在那兒,我還以為是哪個祖先搶劫來的,沒地方放,随便扔進山洞的。難怪,大哥至死,都躺在棺材裏,定是大哥發現其中蹊跷,想要借此提示我們。”
路尊玉将信将疑,但是唯一的出路,既豐公子所言,索性去探一探棺材。
“葉姑娘,我們也動身吧,”豐沉打算跟着一起去,葉熙卻無動于衷的擺弄她的秋水劍。
“我不去。神棍之術,誰人能信,”葉熙冷冷的瞪了豐沉一眼,她這輩子最讨厭會算卦的,滿口胡言,只會害人。
寧安帝以前,歷代皇帝都崇拜道教,太祖開國時,就奉道教之祖衍山為聖山,朝中特設欽天監,迎衍山三聖之首的蔔算子一門,為欽天監的天師,專司算卦,大到天地自然,小到家長裏短,只要是不好決定的,統統讓欽天監出一卦,美其名曰能少走彎路,趨利避害。
江湖翹楚門派,雖有南衍北蒼,卻是衍山幾百年來,穩得武林盟主之位,總壓着蒼山一頭,在江湖中的地位最高,就是得因于歷代帝王的器重。
直到寧安帝當政,他少年時游歷江湖,與蒼山掌門孟來空交好,對衍山道門占蔔演卦等歪風邪氣嗤之以鼻,欽天監這個以坑蒙拐騙為主業的機構才被徹底廢除。
想欽天監被廢除那日,朝堂一片争議之聲,葉熙卻在東宮後花園裏挂滿了燈籠,還請了皇城最有名的舞樂班子,載歌載舞歡慶了一整個通宵。
“我算卦還是挺準的,”豐沉文武皆不成,也就剩下算卦這一項特長了,自信還是有的,“多走幾步路而已,就當散散心。葉姑娘一個人與這姓何的待在一起,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