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塗山行(七)

塗山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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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去死呢?

做錯了事,就該付出代價。

她誰也保護不了,什麽忙也幫不上,只會拖後腿,活着也是完全多餘的人。

十年前落葉山莊被滅門的時候,她就該随着她的親人一起死在七殺門刺客的刀下,憑什麽,憑什麽只有她一個最沒用的人,活了下來?

葉熙慢慢舉起了手裏的秋水劍,拔開劍鞘,鋒利的劍鋒照出她沒有五官的臉,猙獰若魍魉。可她一點感覺不到驚訝,仿佛她就該擁有這樣一張如魑似魅的臉。

哥哥,我死了,你就可以原諒我了吧……

劍鋒向裏,正沖心口。

“葉姑娘!葉姑娘,不可以!”

葉熙直覺後身被一股子力道,緊緊抱住,無法刺下,她下意識的揮劍,企圖掙脫束縛,劍鋒染血,一滴一滴的沿着劍身,滴上她的手背。

如冰寒涼,凝結成鮮豔的血霜。

眼前,白霧盡散,哥哥的影子,如鏡花水月,逐漸模糊不清,變成了豐沉默模樣。

“你……”

不是哥哥。

幻覺,是幻覺。她的哥哥,溫潤謙和的太子殿下,怎會想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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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成微剎那奪過秋水劍,把閣主拉開葉熙兩三米遠。

“我沒事,別傷着葉姑娘,”豐沉捂着呼呼直往外冒血的傷口,打了個寒戰。受的驚吓不輕,體內剛剛躺平的銀蠶,又開始作妖。

找到出路,他自覺可以回歸慢上加慢的步速,把光禿禿的山洞當做名勝古跡觀賞一番。出了山洞,先讓成微與成婉在洞口附近轉轉,有沒有九尾狐一類的洞穴。

他自己遠遠見葉熙身形,打算去打個招呼,小姑娘自聽說他會算命,就再沒給他個好臉色,竟痛恨仙道之學至此,卻在斷壁殘垣下發現葉熙拿着秋水劍狠狠刺向她自己,想都沒想就大步如流星的撲過去。

然後,徒手血肉,領教了一代名劍秋水的鋒利。

還好葉熙當時迷迷糊糊的沒用力氣,成微奪劍迅速,要不然,他就不止手掌留點血,大有可能當胸來個對穿。

成微迅速把風鈴扯下來,是風鈴的聲音,讓葉熙産生了幻覺。

此陣名為鏡花水月,江湖少見,是源自西域魔教萬鬼門的邪門歪道,自教主蘇流螢閉關後,幾乎沒在中原武林走動。

陷于陣中的高手,內力越是深厚,心事越是沉重,幻覺就越是真實。

豐沉沒事,因為他根本沒有內力,成微與成婉心思比較單純,又一直提着十八分的警覺,才沒被風鈴的聲音勾魂入陣。

“你……”葉熙從幻覺中清醒,成婉正給豐沉上藥包紮,血已經止住了,“是我傷了你……”

“我沒事,就破了點皮,葉姑娘別往心裏去,”豐沉咧開嘴,擺了個笑臉,因為寒冷有些僵硬,把暖爐抱的更緊。

“對不起……”葉熙十分內疚,方才若不是豐沉不要命的抱住她,她現在可能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這是孟師叔給我的蒼山金雪散,止血止痛,挺管用的。”

她遞上一個玉瓶,亭雲閣的江湖威望,不缺好用的傷藥,但蒼山金雪散,是江湖傷藥界的翹楚,且數量稀少,除了本門弟子概不外送,就算亭雲閣也很難得。

成婉白一眼葉熙,才不要她的人情,這女人幾次給公子臉色看,還傷了公子,要不是公子攔着,她早就跟這女人拼命了。

豐沉樂呵呵的接過來,“多謝葉姑娘。”

葉熙道,“我該謝你,幾次救了我的性命。救命恩義,無以回報。我從小脾氣就不好,之前對你,也有諸多誤會,還懷疑過你是不是真的能帶我找到傾城藥引。但以後不會了,我幾次救我,我信你為人,你既已答應了我,就一定找得的到。豐公子,不知葉熙能不能交你做個朋友?”

豐沉受寵若驚,小姑娘眼底澄澈,直率坦白出心裏話,一點不掩飾曾經的錯怪,誠懇的道歉與滿滿的誠意,讓他十幾年如一日的三寸不爛之舌,忽然就打了結。

葉熙見豐沉不說話,以為他不願意,“我今日在江湖籍籍無名,而豐公子年紀輕輕就是亭雲閣之主,如此差距,豐公子可能不屑于同我相交為友。但我葉熙,自幼繼承落葉山莊秋水劍訣,此生以俠義為道,鋤強扶弱,濟難助危,他日定揚名江湖,重振落葉山莊,當的起你亭雲閣主的朋友身份。”

少女骨子裏透出的自信,擲地有聲,無所畏懼,秋水劍是她與生俱來的驕傲,仿佛前路再多荊棘坎坷,都阻擋不住她執劍前行的腳步。

還真是小看了她。

豐沉一直把葉熙當愛耍脾氣的小孩,宮門蜜罐子裏長大,到了年紀嫁人生子富貴一生,可葉熙的心中,早已有所求,她求的從來不是安逸高貴,而是波瀾詭谲的江湖之道。

小姑娘有當朝帝王的恩寵與愛護,夫婿要什麽樣的沒有,大周朝王權富貴家的優質青年,随她挑選,奈何非要在江湖裏孤獨一人過打打殺殺的日子?

豐沉咳出肺腑一腔郁悶之氣,順便捋直了舌頭,“能得葉姑娘為友,是豐某之幸事,是豐某高攀才是。葉姑娘放心,豐某一定找到五方藥引,救葉姑娘兄長的性命。只是江湖路危險重重,姑娘家還是不要走的太遠,多看看路邊風景,哪天遇見個不錯的人,跟他好好過安穩日子,才是正道。”

豐沉這般想,葉熙不意外,她的父皇,母後,孟師叔,哥哥,都與她表達過差不多的意思。從小到大,這樣的話,她聽的太多,聽的耳朵長繭,毫無起伏。

成微怕附近還有其他風鈴,西域魔教生事,自請去附近探路。葉熙尋了塊石頭坐下,拿出手帕,把秋水劍上的血擦幹淨。

豐沉怕冷,他的血,也是冷的。

離開身體,血竟然在堂堂日頭高照大熱天,凝結成霜。

豐沉是活生生的人,血确是比屍體還要徹骨寒涼。

成婉很快又生起了幾堆篝火,把豐沉和他的暖爐圍在中間,就差直接穿起來架在火上燒烤了。

葉熙想問,豐沉中的是毒還是蠱。雖說聶神醫醫毒雙絕,但也并非三頭六臂神通廣大,偶有疑難雜症不得解釋的時候。

她師叔孟來空是蒼山掌門,又是武林盟主,平時跟朝中暗鷹走的近,自然不太搭理亭雲閣這種跟暗鷹部分職能相當的情報組織,跟豐閣主沒有交情。或許他會認識什麽不怎麽出名又無欲無求的江湖能人,幫上豐沉一二。

豐沉之前,與她泛泛幾句,葉熙聽的雲裏霧裏,當時也沒上心。

她性情冷漠,不怎麽會主動跟人搭讪,見豐沉抱着暖爐半閉着眼,盤腿而坐,似乎在想事情,不知該不該出聲打擾他。

正當葉熙糾結之時,耳邊傳來頗為熟悉的聲音,緊接着是兩張長得相似的臉,“豐公子,葉姑娘,你們果然在這兒。”

“兩位顧大俠,你們怎麽折回來了?”豐沉更加奇怪,顧家兄弟是最先跳進棺材,沿着暗道離開的,跑的賊快,葉熙都沒見他們的影子。

去而複返,兩人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我們出來時都吃了一驚,山洞出路,怎麽會通向這裏!我們在洪家寨出生長大,從沒發現家門口還有這麽一條暗道,就連師父他老人家,肯定也不知道,要不怎麽不告訴大當家!大當家要是知道,朝廷兵馬圍剿時,早帶弟兄們從這裏撤退,絕對不會走那條難行的山路,”顧其挽道。

顧其思一貫的沉默,弟弟說的,就是他想說的。

“難道寶藏已經被人拿走了?”顧家兄弟有猜測。

“有這個可能,”豐沉見自始至終只有他們兩個,尊玉兄不見了蹤影,“路大俠呢?沒跟你們一起?”

“我還以為二哥跟你在一起呢。”

豐沉想,這裏是他們的老巢,或許路尊玉已經沿着某條岔路下山了。

顧家兄弟也不擔心,自從路二哥跟一個農家女子成了親,生了娃娃,就再也沒有了原先找寶藏的心氣,每天想着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會與他們搶。

“此處有些奇怪,我們剛剛發現了魔教的獨門陣法,鏡花水月,”豐沉站起來,滅掉篝火,“你們洪家寨,跟西域萬鬼門,五年前有過什麽恩怨嗎?”

顧家兄弟對視,斬釘截鐵的表示,“沒有。”

“所以才奇怪,”豐沉剛剛就是在想這些關鍵,一直以來,那個放下落石,意圖困住他們的人,都沒有現身。

“據我所知,萬鬼門門主在十多年前就閉了關,命令萬鬼門弟子不得出輝山地界,違令者斬,”顧其挽道,“我們洪家寨,乃武林正道,從來不跟西域魔教打交道。”

“你們說謊。”葉熙的秋水劍指向顧家兄弟,“你們說謊,你們就是魔門子弟,洪家寨認你們做當家人,又如何與魔門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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