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塗山行(九)
塗山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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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微探路回來,除了此地風鈴,沒發現有什麽異樣。
進出洪家寨,從前只有一條盤山路,如今這條路被荒草淹沒,好在尊玉兄先走一步,給他們踩出了腳印。
“尊玉兄走的還挺快,”豐沉完全沒有自己走路特別慢的清晰認知。
“是你走的慢而已,”只有葉熙實話實說。
縱使豐沉多次表示,他們對塗山寶藏不感興趣,顧家兄弟還是遠遠的跟着。
“他們想跟,就讓他們跟着吧,”豐沉對這倆當家人,也頗為無語。
幾人在山中走了整整一天,連個狐貍毛都沒看見,更沒有什麽寶藏,大家多少都有點沮喪,唯有豐閣主興致勃勃,把萋萋荒草四面連天當做山水風景賞游。
“天色晚了,我們在這附近找地方過夜吧,”黑燈瞎火,看不太清楚,有損看風景的興致。晚風比白天冷,嗖嗖不斷,豐閣主打了個噴嚏,決定休息一下。
葉熙她見月上柳梢頭,正好不遠丘陵地高處,有個山洞。她指了指東邊,“洞裏可以避風,晚上我們輪流在洞外放哨。”
豐沉感覺自己跟葉姑娘越來越有默契,他方才也是看中了這個山洞能避風,才提議在此地過夜。
成婉準備去找柴火,一會兒好拿去洞裏生火,成微背着包袱,去洞外探路,兩人先行爬上丘陵,成微忽然拉住妹妹,“等一會兒,有血的味道,你回去保護公子。”
同一時候,葉熙從後按住豐沉的肩膀,“有血的味道。你在這兒別動,我去洞裏看看。”
成婉立刻回頭,回到豐沉身邊。
葉熙跟上成微,一前一後進了山洞,血的味道就是從山洞裏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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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不深,只是山壁一處凹陷,成微點起火把,葉熙的劍刺指向地上的屍體。
“路尊玉?”葉熙看清屍體的臉,正是一直沒見蹤影的路三當家。
成微試了試他的喉嚨,死了不久,血還是熱的。
“應該是被毒蛇咬死的,”成微看見路尊玉的手腕上,有一個蛇咬的小傷口,旁邊青紫,為蛇毒擴散心脈致死。
“地上有字,”葉熙踢開路尊玉的手,他手底下壓着一攤子血,隐約有些橫橫豎豎,像是他臨死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勉強寫下的。
成微道,“不是字,是洪家寨的圖騰。”
山寨土匪占地為王,到了哪兒就插上自家的旗子,旗子上的圖騰告訴其他山寨,此山是我開,争地盤來打一架,不然就繞道滾。
只是山寨的兄弟們,都沒什麽文化,丹青一道審美缺乏,創作圖騰的時候,多半找幾個漢字的偏旁部首随便拼在一起,看着像字,實則字典裏查不出。
葉熙想,路尊玉臨死前,畫下這洪家寨的圖騰,是想告訴他們兇手是洪家寨的人嗎?
塗山上的人,總共就他們幾個,除了他們這一路的,只剩下何必知跟路尊玉,還有他們口中那個已經在五年前死了的姜舞。
此時,豐沉也進了洞,成婉之後,顧家兩個兄弟,也聞着血味兒沖進來。
“二哥,二哥!”顧家兄弟撲上去,哭天搶地,非常精确的避開了蛇毒擴散的那只胳膊。
“公子當心,”成微怕豐沉碰到蛇毒處。
豐沉不怕蛇毒,他體內銀蠶乃天下至毒之物,再毒的蛇,見了都得夾着尾巴逃跑。
比起自己,他更擔心葉熙。小姑娘離着那麽近,稍有不慎就碰到那條青紫的胳膊了。
“葉姑娘,你怎麽看?”
葉熙道,“人是姜舞殺的。”
何必知若是有如此毒蛇,剛剛在山洞裏早就拿出來,顧家兄弟一直跟他們在一起,從沒離開她視線之內。
顧家兄弟結巴,“可可可……可姜舞……已……已經死了……”
葉熙一劍指過去,“你們二哥都死了,到現在還不說真話!”
顧家兄弟立刻改口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姜舞是死是活,五年前何必知沒殺她,還帶着她去了皇城,可後來何必知從皇城貶官外放回到湖塗山,姜舞就消失了,何必知也是沒了姜舞,才跟逼迫我們跟他合作找塗山寶藏。”
葉熙一皺眉頭,“你們說,早在五年前她就消失了?”
“沒錯,姜舞手中,有大當家的銀霜指環,消失時候一起沒了蹤跡,”顧家兄弟面上誠惶誠恐,卻是按捺住心中無比興奮,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五弟跟大當家一起死的,如今洪家寨六位當家人,只剩下他們兩個還活在世上。
若是姜舞再殺了何必知,然後再被葉熙所殺,那就沒有人能從他們手中分走塗山寶藏了。
早在他們中了離人醉,被扔進山洞,他們就确定是姜舞做的。出來見鏡花水月,就更加确定。姜玉陽恨他們入骨,要他們的命,但得到寶藏的欲望,還是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寶藏堆中死,做鬼也風流。
“姜舞殺了二哥,接着就要殺我們,她一定是想把我們都殺掉,獨吞塗山寶藏。當年她借着釀酒,跟那麽多江湖人眉來眼去的,說不定,那些江湖人到現在還幫着她。相識一場,葉大俠要保護我們啊!”顧家兄弟恬不知恥的抱大腿。
“先把路大俠埋了吧,”豐沉揉了揉惆悵的眉心,轉身出洞。雖然不畏蛇毒,但越是靠近蛇毒,銀蠶就越興奮,他就越冷。
還是出來透透氣,離那屍體跟不要臉的顧家兄弟遠一點。
葉熙幾步跟出來,“豐公子,若姜舞活着,你有沒有辦法找到她?”
“找她?”豐沉奇怪,“你見她做什麽?”
該不會是大俠情結作祟,真想給顧家兄弟這兩個搖擺不定随時想着算計他們的奸邪小人出頭吧。
“我想問她一點事,”葉熙道,“之前顧家兄弟說,五年前,江湖中人經常來塗山喝她的酒,與她熟悉,來往頻繁。許多江湖人與姜舞有交情。說不定,她能告訴我一些線索。”
“什麽事?你不如問我。”豐沉自問,江湖情報,亭雲閣敢說第二,無人敢說第一。
“事關朝廷,亭雲閣有規矩,朝堂江湖,山水各路,互不幹涉。豐公子是我的朋友,我葉熙,從不為難朋友。但那件事對我很重要,”葉熙要能問,早就問了。
亭雲閣不幹朝廷事,與暗鷹劃清界限,她問個傾城藥引,豐沉都整得這麽麻煩,何況是五年前轟動朝野的謀逆叛亂。
豐沉微微一笑,“我的确能找到姜舞。”
“謝謝你。”
“葉姑娘是我的朋友,幫這點忙,舉手之勞,”豐沉說,“謝什麽謝,回頭到了鎮上,請我吃頓好的便是。”
兩人等顧家兄弟把他們的二哥埋好,又向前翻了一個山頭,找了個洞穴,将就了一晚。
葉熙有心事睡不着,主動出去守夜,月亮懸挂在漆黑的夜空,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小時候,她也常常一個人爬上安王府的院牆,沐浴清冷的月光。
人人都覺得她命好,認了皇城王府一門富貴幹親,一年裏有十個月都住在安王府,穿金戴銀,玉盤珍馐,她自己也這麽覺得。
落葉山莊只有她一個孩子,她在安王府,多了一個幹哥哥和一個幹姐姐,還有一個陪着她練劍的小師兄,可他們都很忙,忙太學的功課,忙禦箭挽弓。
只有一個人,願意爬上院牆,陪着她看月亮。
豐沉裹着他的暖裘,坐到葉熙旁邊。
“你怎麽也出來了?”葉熙小聲問。
“睡不着,索性出來陪陪你,”豐沉道,“我曾有個妹子,沒事兒也愛看月亮。”
葉熙就着姿勢仰躺下,枕着劍,“你究竟為何這麽怕冷?是毒是蠱?”
“都不是,”豐沉也說不上銀蠶是個什麽類別。
“我雖然不太懂醫藥,但我師叔是武林盟主,認得許多江湖前輩隐士,你與我詳細說說,或許能有幫你擺脫寒冷折磨的辦法。”
“我知道,你師叔是孟來空,蒼山掌門。他有些本事,自他當上盟主,這八年江湖風氣清正,中原各派,才俊輩出。但我的病,誰也沒轍,”豐沉如今也習慣了與銀蠶同生共死,平時注意保暖,遠離毒物,經常泡泡溫泉,沒事給自己找找樂子,保持心情舒暢。
葉熙也很敬佩孟師叔,她年幼失父,落葉山莊滅門,修煉秋水劍訣,大半都是孟師叔提點她的。
“姑娘家到了年紀,得找個有本事,又知冷知熱的男人嫁了,”豐沉覺得葉熙今天心情不錯,“葉姑娘你美貌聰慧,身份尊貴,想為你遮風擋雨的王孫公子多的是,入江湖打打殺殺有什麽好?等你兄長好起來,回家好好相一門親事,嫁個喜歡的人,別浪費了大好年華。”
“那你呢?”葉熙也沒惱,反問道,“你比我長幾歲,不也還沒娶妻生子嗎?古人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身為男子,不是更應該先成家,後立業,在大好年華,找個喜歡的姑娘娶了?”
“你跟我能一樣嗎?我這輩子病根難除,不知道哪一天就死了,娶了姑娘害得人家做了寡婦,那叫不厚道,”豐沉沒想到葉熙拿他來比,“再說,有哪家姑娘願意嫁一個病秧子?就算我想娶,人家也得願意嫁呀。”
“你可是亭雲閣的閣主,你信不信,我求孟師叔貼一個‘亭雲閣主廣招天下适齡貌美娘子為妻妾’的告示,去亭雲閣自薦枕席的姑娘,能把東湖填滿了?”
葉熙一副不信就試試的模樣,豐沉立刻認慫,“葉姑娘還是別消遣我了,我也只是好意相勸,葉姑娘自己所求之道,還得葉姑娘自己決定。”
“人各有志,娶妻嫁人,得看緣分。緣分到了,水到渠成,緣分不到,逼也無用,”葉熙閉上眼,“你不是我,你的好意相勸,未必是我想要的。”
“也是,”豐沉沒想到,葉熙小小年紀卻活的通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兩人心照不宣的打住了娶妻嫁人的話題,安靜的看月亮。
月落日升,豐沉揉了揉眼,葉熙一夜都沒睡,一直在洞外。
顧家兄弟提着兩只兔子回來,“這幾天幹糧吃膩了,我們一早出去逮了兩個兔子,給大家開開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