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塗山行(十)
塗山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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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噴噴的兔肉吃完,豐沉更加自信,“塗山有兔子,所以,也有九尾狐。”
葉熙沒理解邏輯在哪,但她在塗山晃了這麽久,從沒看見過兔子,“你們在哪兒抓的?”
“就在那兒,”顧其挽一指,“有一群呢。”
豐沉沒走多遠,真的看見一群兔子,白白胖胖,“這些兔子也太乖了吧,竟不怕人。”
“兔子是養來喂蛇的,”葉熙想起昨天蛇咬死路尊玉,“塗山荒涼,沒有別的吃食,沒有人刻意為之,蛇也生存不下去。兔子能跑來這兒,說明姜舞所在之處,應該離着這裏不遠。”
豐沉說,“還得走一會兒。”
豐沉口中的一會兒,是從清早到正午。
顧家兄弟略有頭沉,頂着大太陽直冒汗,“豐公子,這條路我們已經走了三遍了。”
“你們可以不跟着,”葉熙說了她要找姜舞,這兩人還是執着的跟着她們。
豐沉也不想走冤枉路,但他找人的辦法,是靠着體內銀蠶感知蛇毒。
蛇是劇毒的活物,離着蛇越近,他就越冷。咬死路尊玉的蛇,沒在山洞附近,一定在主人附近。姜舞跟蛇在一起,沿着山路來回走來走去,他也只能跟着來回走。
“快了,”豐沉直覺,蛇不再活動。這裏的風,刺骨的冷。
“你冷嗎?”葉熙抹去額前的細汗,豐公子跟她完全不在一個季節,抱着暖爐還在微微打顫。
“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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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兄弟跟豐沉久了,逐漸理解了葉熙曾幾何時的痛苦,這位豐公子說話,十分有七分是在胡說八道。
但另外三分是真,如假包換的真,能在重重迷霧裏,切中要害,破解迷津。
因而,他們寧可硬着頭皮聽完那七分假話,也不想錯過這三分真話。
果不其然,所謂‘快了’,又是三個時辰。
日落黃昏,這次他們沒有走冤枉路,一直向前,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的翻過去,谷地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小木屋,和一大群雪白的兔子。
兩棵古柏枝杈擎天,之下兩抔黃土,兔子聚在土堆上,圍着一塊青石墓碑,安靜的團在一起,大都在睡懶覺。
“誰的墓?”葉熙上前,把兔子趕走,墓碑幹淨,連一片松毛也沒有,一看就是剛打掃過,還有兩壇子酒當祭品。
“溫丞,溫将軍……”葉熙看墓上碑文一愣,溫丞将軍的墓,不是在皇城北山的将軍陵嗎,當年修墓的差事,還是東宮主理的。
因為屍身毀在火中,只立了衣冠冢。
“義姐洪心,義姐夫溫丞……”豐沉念着墓碑上的字,“這墓是姜舞立的,她是洪心的義妹,又稱溫将軍義姐夫,洪大當家跟溫将軍……難道是夫妻?”
溫将軍率軍入山招安,洪心誓死不從,坑殺溫家三千精兵,後朝廷圍剿,洪心為兄弟們斷後,獨身闖大營,死在溫丞刀下,許多當年在去塗山剿匪的兵将都是親眼所見。
若是夫妻,溫将軍招安時,洪大當家為何嚴詞拒絕?
“小婉,關于洪心和溫丞,可是有別的什麽說法?”豐沉覺得自己需要補課。
成婉說,“公子,江湖還有個傳聞,洪大當家在洪家寨被滅之前一個月,曾與一男子親密,每每親自相迎,暢飲甚歡。只是洪大當家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常跟寨子的兄弟們打成一片,沒那麽多男女矜持的規矩,所以當時無人往那方面去想,只當知己好友之一。”
“那人是溫将軍?”
“應該是他,閣中記載乃溫氏子弟,但具體的名諱,成婉不确定,”關于當年出入洪家寨買離人醉的人,具體都有誰,閣頂三層都有詳細的記載,“公子想知道,屬下立刻放信蟲,兩三天大概就有回信了。”
“什麽夫妻墓,騙人的,”顧家兄弟也上前看,“大當家的屍體毀在火裏,溫丞的也是,如果能找到,我們兄弟早就給大當家立墓了。”
“你們也配嗎?”小木屋的門被狠狠推開,女子布衣素顏,高昂着胸脯,怒目難掩美豔。
放在五年前,女子最好的年華,的确是迷倒了萬千英雄的大美人。
“姜舞,果然是你在搗鬼!”顧家兄弟憤恨,“你假借大哥的書信,說找到了寶藏,把我們引來塗山,先是毒殺了大哥,又用毒蛇害死二哥,又是落石,又是魔教的鏡花水月,你想要殺我們報仇,何必等五年?”
姜舞冷笑道,“五年,奈何望陽,我姐姐和姐夫投胎轉世,正好可以看見我給她們報仇。”
葉熙與豐沉都沒聽明白,成婉解釋說,“西域萬鬼門有一個傳說,奈何望陽。人死了之後做鬼,都要在地府做苦工,贖清前世的罪過。五年後,才能喝孟婆湯轉世投胎,重新做人。轉世投胎前,在他們的必經之路奈何橋邊,有一道水幕,可望陽間事。如果心在陽間有所挂念,就能在水幕上看到牽挂之地。”
姜舞緩緩走到墓前,一眼不看陌生的四人,只盯着顧家兄弟,“這一路上,一共六十八個風鈴。六月十八,是溫大哥和姐姐的祭日。溫大哥和姐姐過奈何橋,轉世為人,定能看到,看到當年毀了塗山,毀了洪家寨,害死他們和洪家寨兄弟的叛徒,如何痛苦的死去。”
“你當你能殺了我們?”顧家兄弟抽出兵刃,抵住姜舞,“大哥他想不開,愧疚難解,自廢武功,酗酒度日,跟個活死人一般。二哥自從娶了嬌妻,生了兒子,搭錯了筋,想改行做菩薩。他們被你殺了,活該。可就憑你的三腳貓功夫,跟這些旁門左道,想殺我們,做夢!”
“是嗎?”姜舞毫無懼色,迎向劍鋒,“你們這麽自信,我殺不了你們?你們若是不怕我,怎麽還帶幫手?”
“我們只是路過,并不是他們的幫手,”豐沉絕不背鍋。
塗山自家的恩怨,別扯他進來。
“既然是路過,經歷落石之劫,又識破鏡花水月幻境,你們知道塗山危險,為何不走?你們又是為何,幫他們找我的行蹤?”姜舞顯然不信,“若不是你們帶路,茫茫塗山,他們定找不到這裏。不過我更好奇,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在下掐指一算,算出姜姑娘你所在之處,乃風水寶地,最适合埋忠骨,”豐沉又開始瞎掰扯,“塗山寶藏我們真沒興趣,姜姑娘大可不必試探我們。”
“你們當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我最了解顧四當家和顧五當家了,他們一定說塗山有寶藏,讓你們幫他們,等找到寶藏,就把寶藏分給你們,這你們也信,”姜舞不屑的眼神一掃而過,“回頭找到寶藏,他們頭一個殺的就是你們。”
對顧家兩兄弟的人品,葉熙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他們敢動手,葉熙定不會再手軟,立刻讓他們追随他們的大哥二哥,去陰曹地府報道。
“你胡說些什麽!豐公子與葉姑娘是被你無辜牽連的路人,你落石封洞,差一點就連他們一起殺了,你這惡毒女人,我們早該殺了你!”顧家兄弟要動手殺人,既然豐沉剛剛說了,兩不相幫,那他們此時殺了姜舞,免得夜長夢多。
兩把刀正要砍上去,姜舞一動不動,豐沉感受到體內銀蠶起伏,寒意透骨,定是姜舞用什麽辦法崔動了附近的毒蛇。
她自己沒想着活命,只想要殺了顧家兄弟。
“離着我近一些,”有銀蠶在,活的毒物不敢靠近他,豐沉剛說完,成微成婉靠過來,葉熙确是一個箭步沖上前,秋水劍毫不猶豫的斬斷了從墓下鑽出來的毒蛇,連帶劍氣把顧家兩把刀,震的抖了三抖。
“滾遠一些!”
“葉,葉姑娘……”顧家兄弟望向豐沉,您不是說兩不相幫嗎?
豐沉嘆了口氣,他的确想兩不相幫,但葉熙不會聽他的。
“姑娘是救我,還是救他們?”比起連滾帶爬三百丈遠的顧家兄弟,姜舞面不改色,“你武功真好,我認識的女子,算我姐姐在內,都沒你的武功好。我不太懂武功,但也看出你的劍法,是正派路數。正道的女俠,江湖後起之秀,卻助纣為虐,為他們出頭。你一個外人,什麽也不知道,莫要插手洪家寨的恩怨。你真的那麽想要塗山寶藏,我也可以許給你。洪大當家臨死前,把寶藏秘密單單告訴了我,沒告訴他們。”
“我不想要,”葉熙收起劍,做了一禮,“姜姑娘,是我想見你一面,才求豐公子帶路。”
“我們認識嗎?”姜舞瞧着葉熙也就十五六歲,五年前才幾歲,她的酒樓,不允小孩子進的。
“我們素昧見過,”葉熙道,“我聽顧家兄弟說,姜姑娘是洪家寨寨主洪心的義妹,還在洪家寨開過酒樓,想問你一件事。”
“何事?”姜舞與葉熙說話,确是不時的瞅着顧家兄弟那邊,萬萬不能讓他們逃了。
“五年前,清明節前後,你在洪家寨,有沒有見過一個……十幾歲的公子?他身材高瘦,眉清目秀,眼底一顆淚痣,總是笑嘻嘻的。”
姜舞眼波一轉,“姑娘是問情郎?”
“他是我的朋友,因為一些事離家出走,再無音訊,”葉熙搖頭,“他最喜歡喝酒,哪裏有酒他就願意往哪裏湊。我想,他當年若是順利逃走了,路過塗山,知道有離人醉那麽有名的酒,定是會去喝上一壇子的。”
“見是見過,只不過……”姜舞見葉熙期待的樣子,忽然感謝蒼天給她送了個大禮,定是姐姐姐夫在天之靈保佑,小聲道,“要不,咱們做個交易?你殺了那兩個畜生,我就告訴你……”
豐沉忽的插話,“姜姑娘這是趁火打劫。”
葉熙在猶豫,殺人不對,她跟顧家兄弟,沒有到不死不休的恩怨,但姜舞所說線索,是知道長舟哥哥下落的唯一機會。
姜舞說,“我是個生意人,她為我殺人,我給她情報,等價交換,江湖亭雲閣不也做這樣的買賣。”
“亭雲閣可沒逼着誰去殺人,”豐沉道,“姜姑娘的記性真好,酒樓那麽多人來來往往,五年前見過的人,都能記得清楚。你都沒見過畫像,只聽葉姑娘形容,就想起來說見過,比我算的卦還神,能信了才怪。”
葉熙經豐沉提醒,也起了疑,“沒錯,我都沒給你看他的畫像。”
姜舞忽的變了臉色,湊近葉熙,“你不信我見過他?你找的朋友,根本不是離家出走,是被朝廷通緝吧。他叫李長舟,是英王府的世子,圖謀叛變,亂臣賊子,是也不是?”
“你……你真的見過他?”
“我說了我見過他。”
“那他當時有沒有告訴你,他要去哪兒?或者留下什麽線索也好……朝南走,還是朝東朝西走……”葉熙內心激動不已。
姜舞沉默,望向顧家兄弟處,條件已開出,你自己看着辦。
“好,”葉熙轉身,就要去殺人,顧家兄弟不是什麽好人,害了多少經過塗山的無辜路人,她為民除害,殺的也并非毫無道理。
豐沉一把拉住葉熙,“葉姑娘,不可!我帶你來找姜舞,不是讓你受她逼迫為她殺人的!”
“那你告訴我呀!”葉熙甩開,“你破了亭雲閣的規矩,告訴我長舟哥哥去哪兒了!”
豐沉被落下幾步,又要追上,心裏急得不行,顧家兄弟絲毫沒有意識到死亡的臨近,還主動湊過來瞧熱鬧,葉姑娘跟豐公子是吵架了?
過耳一陣風,成微擋在葉熙之前。
“你要與我動手?”葉熙握住劍。
“你還想不想找九尾狐,想不想要傾城藥引了?你今天若是動手,我立刻返閣,再不見你,你兄長愛死不死,不關我事,”豐沉在葉熙身後,他實在不想威脅,但如今葉熙一門心思的要找那李長舟的去處,聽不進他的道理。
葉熙後背一僵,腳步再也挪不動。
豐沉揉了揉眉心,怎麽會這樣,早知道葉熙要問英王世子李長舟的事,他打死也不會帶葉熙來找姜舞。
“我們走吧,去找九尾狐,我發誓,明天你就能見到九尾狐的尾巴,”豐沉想趕緊把葉熙拉離是非,緩緩上前,卻見葉熙滿滿的眼淚,含在眸瞳中,努力憋着不往下落。
“葉……葉姑娘……”豐沉手足無措,語無倫次,他把堂堂公主殿下給惹哭了,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辦,“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