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孟凡晴剛跑出去接診病人，沒一會兒就又回來了。一進來見到湯茜就開心的大笑，仿佛撿到了什麽寶貝似的，“不是我偷懶不幹活啊，你的老病人，你去處理吧！”
湯茜疑惑地停止打病例，到了診室一看，的确是她的老病人。
病人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急診科常客，平均一個月必來一次。
老太太中風好多年了，腿腳不便長期卧床，再加上幾年前做過婦科子宮的手術，經常性的腸粘連頻繁過來就診。
這次又是反複的腹痛持續了三四天，家屬以為是老問題，自行給老太太服用了幾天藥，但病情始終得不到緩解，還發起了高燒，不得已又得将老太太送來急診。
老人雖然身體不好，年紀大，但是非常健談，每次就診，趁着不難受，就愛和湯茜聊上一會兒。
這一次與以往幾次都不太相同，老人緊閉着雙眼，一句話也不願多說，湯茜覺得情況不太好，連忙給老人做了檢查。
老太太目前已經呈現敗血性休克，湯茜讓護士給老人打了強心劑，但低血壓的情況一點改善也沒有。
又硬又脹的肚子，在超聲波下可以看得到大量的腹水，很典型的腹膜炎造成的敗血症的表現。
“準備手術吧！”
湯茜診斷最可能的問題是消化道潰瘍穿孔或是缺血性腸壞死，這是需要剖腹探查的。
湯茜集合了家屬，說明需要手術的理由，告知病人目前的狀況相當的危險。
“不是腸粘連嗎？”
老太太的大女兒常年照顧，因為“經驗主義”的影響，還是認為她媽媽沒什麽大事。
當湯茜把病情解釋清楚後，大女兒慌了神，把老太太的兒女全部彙集到醫院，商量接下來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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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的意見分成兩派，一部分子女認為母親年事已高，還要冒險做死亡率這麽高的手術，還要受罪，覺得于心不忍；另一派就認為有機會就該搏一搏。
談論了半天，也沒有個結果，老太太的大女兒找到湯茜問她的建議。
“湯醫生，你的建議是什麽？”
湯茜如實相告：“我必須承認，手術的風險相當大，但是如果不選擇手術，那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老人的死亡是可以預期的事。”
“不做手術可以挺多久？”
“也就這一兩天時間，老人的各個器官會很快的衰竭。”
大女兒沒忍住，開始哭泣起來。盡管做不做可能都會死，當站在外科醫生的角度，湯茜仍然必須做出應該接受治療的建議。
家屬們又是一番激烈讨論後，最後的統一意見，他們同意放手一搏。
湯茜怕自己的技術不全面，特意半夜把季海從家裏請了過來做主刀，肩負着家屬的托付，必須交給最好的醫生。
“無論如何，請你救救我媽媽！”
這是老人被推進手術室前，家屬對湯茜最後的懇求。
季海打開老太太的腹腔，如湯茜的預期，真是致命的腸壞死，而這種疾病的可怕之處在于，一開始的症狀并不明顯，一旦出現嚴重的症狀，往往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
老太太的小腸有五分之四都因為供應腸道的血管梗阻而壞死，剩下的五分之一看起來也兇多吉少。
“怎麽辦？季醫生。”
情況比湯茜想象的還要糟糕，一時間她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季海身上，期望他的技術能盡力挽救老太太的生命。
“太遲了，腸子壞死成這樣，估計是救不回來了！”季海實話實說，對于這樣的病人他一點也樂觀不起來。
季海擡頭看見湯茜的目光一點點暗淡下去，看得出來她非常想救老人，為了不讓她失望，季海還是決定拼勁全力放手一搏。
“我們分階段進行手術，先切除完全壞死的部分腸子，剩下的五分之一希望通過抗凝藥治療，來阻止它繼續壞死。如果病人的敗血症得到控制，兩天後我們再進手術室進行重建。”
“希望大嗎？”季海終于肯繼續手術，湯茜覺得看到了一點光。
“我會盡力的！”
其實季海沒什麽信心，說這句話時自己都心虛。
這麽嚴重的敗血症休克要恢複又談何容易！剩下的腸子會不會繼續壞死？剩餘的腸子如果僥幸存活，能否維持吸收養分的功能？
一連串問題并不是醫學能夠解決的，完全需要看病人自己的免疫力與恢複能力，能不能順利熬過這兩天可能都是問題。
可季海不願意看到湯茜失望，希望用零失誤的的手術技術幫病人一同創造這個奇跡。
手術後，病人重回重症監護病房觀察，季海親自向家屬說明了目前的狀況，以及兩天後的計劃。
“媽媽，你一定要加油！”病人還處在昏迷中，她的大女兒依然握着母親的手給她打氣。
夜裏，湯茜到監護病房看老人的情況，監護室的護士說：“血壓比手術前好多了！看來季醫生的一刀救了老太太。”
手術的當晚，老人對強心劑的需求也不像手術前那麽多，重症監護室的負責護士用相當振奮的語氣告訴湯茜。
“哦……”
湯茜并沒有太開心的感覺，在季海剖開老人肚子的那一剎那，湯茜就什麽都明白了。她很感謝季海沒有直接放棄，而是堅持把手術做完，接下來她知道将有一場硬仗要打。
但看到病人有好轉的跡象，仍然是好事，也許老人的強烈求生欲望能帶來醫學奇跡，或許事情并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糟糕。
等待第二次手術的48小時中，季海反複研究手術計劃，并求教了很多以前輔導過他的教授們，拟定好最好的對策。
盡管剩下的小腸不到1米，或許還可以靜脈營養來支持。因為敗血症造成的肝腎功能不良，也不是不可逆，也會存在機會恢複。
湯茜發現季海這兩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說不出矯情感謝的話，湯茜只能陪在季海身邊一起分析手術計劃，希望在手術當天可以盡全力幫上他。
第二次手術安排在兩天後的一個上午，季海在手術前，給他們的團隊加油打氣，“一起努力！兩天前那麽糟糕的狀況都撐過來了，說不定這一次還真的有機會！”
季海把自己的手放在最下面，大家像是運動員打比賽一樣，手與手疊在一起。湯茜把手落在季海手上的一瞬間，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安心，有他在，手術沒問題，什麽都不怕！
現實總是殘酷不盡如意的，當打開病人肚子後看到的境況，季海的整個外科團隊都立即像是洩了氣的皮球。
剩下的幾十厘米的小腸也全部壞死，保不住了，抗凝血藥物的治療，終究抵不過腸道血管的嚴重梗阻，剩下的腸子也必須切除。
而沒有腸子的人是沒辦法活命的，一切的想法都是太樂觀了。
“幫我帶她的家人進來吧，給他們看一下已經爛光了的腸子，真的沒辦法了！”季海有點喪氣，但無能為力。
負責的護士正準備去廣播，通知家屬進來，卻又被季海阻止了。
“等一下再去，讓我看看還有沒有辦法！”
季海不死心地把腸子重新又檢查了一遍，試圖找到一點可以說服自己保留的理由。
但看着全部黑掉的腸子，他沉默了快一分鐘，無奈地說道：“好吧，帶家屬進來吧！”
家屬聽了醫護人員的解釋和親眼看到壞死的腸子後，紅着眼眶點點頭。一直照顧老太太的大女兒，希望破滅，當場犯了高血壓，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才走出手術室。
“放手吧，我們大家都盡力了。”
手術結束時，季海對所有協助的醫護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把肚子的傷口仔細地縫好，希望能留給患者最後一點生命的尊嚴。
“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季海正坐在醫院的大廳的長椅上發呆，突然一個聲音喚起了他的注意。
聲音如此熟悉，季海擡頭看見湯茜正舉着一杯冒着熱氣的紙杯站在他面前。
“謝謝！”
季海接過紙杯，給湯茜騰出一個地方坐下。
沉默了一會兒，季海突然問湯茜：“你給老人家看了幾年病了？”
“斷斷續續有三年多了吧！”
“手術失敗了，對不起，辜負了你的囑托。”
湯茜突然轉過頭看着季海，眼神裏沒有指責，相反更多的是包容與關心：“生老病死，誰也避免不了。我們已經戰鬥到最後的一兵一卒，沒輕言放棄，盡力了，沒什麽可遺憾的。”
季海咧開嘴本是想笑一下，卻始終沒笑出來，“我還以為你會對我失望呢？”
湯茜撇了一下嘴，敲了敲季海的腦袋，提醒他說：“你又不是神仙，我可沒指望你能起死回生！”
湯茜起身走出老遠，又回頭對季海說了一句：“別總把自己太當回事，接受現實吧，你就是個普通人。”
季海愣了好一會兒，手術的失敗讓他一直耿耿于懷，被湯茜的一句話點醒，季海突然放下了，搖了搖頭，忍不住嘴角上揚，自言自語道：“這丫頭，不糗我幾句就全身不自在。”
湯茜是故意糗季海的，同樣身為外科醫生，要在手術臺上宣布病人的死訊，無異于在戰場上舉起了白旗，這樣的經歷誰也不願意過多感受。
但外科醫生也只是凡人，手術刀救不回每一個生命，面對無力回天的絕境，他們必須謙卑地接受戰敗的事實。
堅持不放手需要勇氣，同樣的毅然将手放開，則需要更大的勇氣……
